孔氏見清瑤哭成了個淚人，知道她素來是不會欺瞞哄騙的，況且如今蕭謹(jǐn)言身邊也就這么一個自己的人了，對她也是格外親厚的。只上前扶了她起來道：“好孩子，有什么話，你慢慢說，我跟張mama也正在愁這個事情呢，言哥兒房里是該有兩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清瑤見孔氏說起這個來，臉色微微一紅，忙底下了頭去，一副羞怯不甚的模樣，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回道：“這幾天世子爺也不知怎么了，整日里茶飯不思的，竟讓小廝往外頭找什么東西一樣的，我瞧那柱兒往房里來來去去了幾次，每次出去，世子爺臉上總不好看，今兒還說了一句話，把我嚇得個半死。”

    孔氏和張mama見清瑤一副正經(jīng)模樣，也知道她定然不是在扯謊，只耐著心思聽下去，只聽那清瑤繼續(xù)道：“我今兒在里間給世子爺整理鋪蓋，隱約聽到這么一句：老天爺若是這么玩我，何必還要我回來走這一朝。”

    孔氏聽清瑤說完，只嚇得連連后退兩步，跌坐在靠背椅上，支著腦門發(fā)愣。那邊張mama急忙將孔氏扶住了，一疊聲喊道：“太太、太太……”

    孔氏稍稍回神，拉著清瑤的手問道：“世子爺真的是這么說的？”

    清瑤只點(diǎn)點(diǎn)頭，不敢欺瞞：“千真萬確，那時(shí)候我整理完床鋪，正要往外頭服侍他進(jìn)來，就瞧見他愣怔怔的從外面進(jìn)來，還說了這樣的話。”

    張mama這回算是聽明白了，也覺得這事情可大可小，忙不迭開口道：“太太，我估摸著只怕是世子爺之前的病還沒好全，會不會撞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不如什么時(shí)候去法華寺上個香，給世子爺求個平安符在身上掛著，只怕還管用些。”

    孔氏只是被嚇了一跳，如今卻已經(jīng)回過了神來，她是書香門第的女子，雖然也信奉佛祖，但也覺得若是把這事情全交托在佛祖的身上，未免也不太放心，只細(xì)細(xì)想了想道：“不如還是請了杜太醫(yī)過來瞧一瞧，我也好放心些。”

    “太太還記得不，世子爺才病好那幾天，神思也有些恍惚，后來去了書院念書，不常在府里住著了，反倒好了些，可這次才回府幾日，世子爺又不好，會不會家里頭有什么人，沖克上了世子爺，那也未可知呢。”張奶娘不咸不淡的開口，那眼神卻已經(jīng)落在了清瑤的身上，清瑤抬起頭，迎上張mama那雙深邃混沌的眼眸，只覺得后背微微有些涼意。卻也硬著頭皮道：“張mama說的話倒是有些道理，況且世子爺那次病得也蹊蹺，好好的，怎么就會掉到河里頭去了，我記得那時(shí)候在后花園里頭的，也不過就是蘭姨娘、趙姨娘、還有二少、三少爺，二少爺和三少爺都小……”

    清瑤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氏給打斷了：“這件事情，老爺已經(jīng)說了，不再追究，我這邊自然也不好再提起。”

    張mama晦暗的眼珠子一亮，笑著道：“當(dāng)初老爺說這件事情不再追究，那是因?yàn)槭雷訝斏碜雍昧耍裳巯率雷訝數(shù)纳碜臃置鬟€未痊愈，便是老爺不心疼世子爺，老太太那邊，難道不會為世子爺討回公道？”

    說到這里，倒是越發(fā)觸碰了孔氏的痛腳了，許國公今年方滿四十，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可四十歲對一個女子來說，卻已是年華老去。孔家又是清流名士之家，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祖訓(xùn)，孔氏身為嫡女，更是連庶出的姐妹兄弟也沒有，如今嫁入了國公府，卻也不得不看著自己的相公納妾收房。一開始孔氏心里頭是一萬個不愿意的，為了這個，原本和睦的婆媳關(guān)系也愣是生疏了起來。婆媳為了這事情打起了擂臺，老太太也不是一個吃素的性子，索性從自己娘家找了一個遠(yuǎn)方表親家的姑娘，放在自己跟前養(yǎng)著。那姑娘倒也是明白老太太的一番苦心，進(jìn)府上沒幾日，便乖乖的爬了國公爺?shù)拇病?/br>
    從此之后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這個姨娘、那個通房，如過江之鯽出入于國公爺?shù)拇查缴希资喜桓事浜螅谀锛胰说慕榻B下，認(rèn)識了進(jìn)京探親的蘭氏，一見之下，頓時(shí)就有了心思。

    蘭氏是江南女子，容貌秀麗，更是國公爺喜歡的嬌俏人兒，平素里就有三分捧心西子的模樣，更難得的是，詩詞歌賦無所不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水一樣的性子、月一樣的性情、花一樣的容貌，只把國公爺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從此那些個妾氏通房統(tǒng)統(tǒng)失寵，不過這里頭，自然也少不了她這個正室孔氏。

    蘭姨娘進(jìn)府一年，便懷上了子嗣，也生了一個兒子，只比趙姨娘的兒子小了半歲，正是清瑤口中的二少爺和三少爺。說起來孔氏自從生了蕭謹(jǐn)言之后，十幾年不曾再育有男丁，她能堅(jiān)持到這份上，已經(jīng)很不容易，為此還失去了老太太的親近，更是得不償失。孔氏想起這些，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明日，我將言哥兒的事情同老太太也說一說，看看老太太是個什么意思吧。”

    張mama見孔氏又皺起了眉宇，只上前寬慰道：“太太放寬些心，天塌下來，還有豫王妃幫您頂著呢！”

    張mama口中的豫王妃，就是孔氏的長女蕭瑾瑜，也就是阿秀記憶中的太子妃，不過這個時(shí)候，豫王還沒有成為太子殿下。

    ※※※※※※

    阿秀有些認(rèn)床，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穩(wěn)，早起的時(shí)候眼瞼下黑漆漆的一圈，活像個小熊貓。一旁的阿月打了個哈欠起來，瞧見阿秀這模樣，一下子就嚇醒了，只蹲在床上問道：“阿秀阿秀，你的眼睛怎么這樣了？”

    阿秀在鏡臺前照了照，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這時(shí)候琴芳從外面進(jìn)來，招呼兩人進(jìn)房服侍姑娘，才一進(jìn)門就瞧見阿月還坐在炕頭上，只一疊聲道：“小懶蟲，還不快些，一會兒姑娘就要起身了。”

    阿月?lián)渫ㄒ幌绿落伾w，這十二月的天，天寒地凍的，她光著腳丫子，又跳起來，坐到床上穿起衣服。阿秀瞧著阿月的小模樣，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想當(dāng)年自己剛進(jìn)國公府的時(shí)候，也是這么傻不愣登的。

    琴芳見阿秀已經(jīng)自己穿上了衣服，梳好了頭發(fā)，倒是點(diǎn)頭贊許了一下，只等她眼光往下移，瞧見了阿秀的黑眼圈之后，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阿秀，你昨晚沒睡好吧？”

    阿秀揉揉眼眶，撅起嘴巴笑了笑，琴芳只問她道：“洗過臉了？”

    阿秀點(diǎn)點(diǎn)頭，琴芳便拉著她，往隔壁她住的房里去了。畢竟是小戶人家，就是大丫鬟住的房間，也不過就是多了幾樣擺設(shè)的家具，不過東西雖然不貴重，但整理的干干凈凈，還有一張梳妝臺，上頭蓋著鏡布。

    琴芳只讓阿秀坐下，從妝奩中拿了一個白瓷小圓盒出來，揭開蓋子，那指甲摳出一點(diǎn)點(diǎn)來，在手背上摸了一下，一小撮淡米分色的膏體，看著很是細(xì)膩。

    琴芳用指腹沾了一點(diǎn)，往阿秀的下眼瞼點(diǎn)了點(diǎn)，那一層薄薄的東西蓋在下面，果然遮住了原本青黑的眼瞼。

    “這個東西是姑娘賞的，叫玉膚膏，我前年臉上長了一顆豆子，好了之后好大一個疤，姑娘就賞了我這東西，如今疤消了，我也不常用了，給你算了。”

    阿秀自然是知道這玉膚膏的，郡主喜歡養(yǎng)貓，那貓看著很溫和，可唯獨(dú)遇見了她，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阿秀幾次都被貓抓傷了，最嚴(yán)重的一次，下巴的地方被貓抓劃了一道傷痕，世子爺看著心疼，特意去雅香齋買了一盒玉膚膏給她，就是這個香味兒。

    7|第 7 章

    琴芳瞧見阿秀為了點(diǎn)玉膚膏就紅了眼圈，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只勸慰道：“阿秀你別哭啊，這又不是什么貴重東西，時(shí)候不早了，我們?nèi)シ坦媚锲鹕戆伞！?/br>
    阿秀跟著琴芳回到自己房間，瞧見阿月正在那邊艱難的給自己梳頭，阿月人長得秀氣，一頭的黑發(fā)濃密得很，可惜頭發(fā)太多，她那小掌心哪里能抓的住，扯住了這邊又扯不住那邊，只急的阿月對著鏡子吹胡子瞪眼。

    阿秀走過去，安撫阿月坐下，伸手給她打理頭發(fā)，那梳子在她手底下左翻右翻，最后給阿月扎成了一對俏皮的雙垂髻，系上米分色絲帶，兩縷垂在下面，一張瓜子臉嵌在中間，別提有多可愛了。

    阿月看著鏡中的自己，再看看阿秀，頓時(shí)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這時(shí)候琴芳已經(jīng)幫她們整理好了床鋪，只拉著她們道：“快走吧快走吧，姑娘該起身了。”

    蘭家雖然是商戶，但畢竟也是江南一帶的大戶人家，規(guī)矩也不少。蘭嫣早上卯時(shí)三刻起身，辰時(shí)初刻去前院給朱氏請安，然后母女兩人用早膳，接著回房練琴，至巳時(shí)，教女紅的孫繡娘也就來了。

    蘭嫣在南邊的時(shí)候，并沒有學(xué)過刺繡，她從小是按著商家女養(yǎng)的，榮華富貴從來不缺，這些東西自然不需要自己動手，況且自蘭姨娘進(jìn)了國公府之后，蘭家就有意將蘭嫣也送入國公府給蕭謹(jǐn)言當(dāng)小妾，所以蘭嫣也和蘭姨娘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蘭家人深深知道一個女人要打動一個男人，除了美貌之外，還需要些什么。況且，她們也不是進(jìn)去當(dāng)正房的，所以那些管家理事的事情，她們都不用學(xué)，唯一要學(xué)會的就是，怎樣讓一個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可這些東西自己不會做不打緊，要是手下也沒有個會做的人，那以后人情往來方面，多少也是有些說不過去的。所以朱氏深思熟慮之后，一進(jìn)京就給蘭嫣請了一個教刺繡的師傅，讓蘭嫣和她的那些丫鬟們都學(xué)著點(diǎn)。

    前幾日朱氏上梅影庵上香，便見了蘭姨娘一面，蘭姨娘向她偷偷透露了一個消息，只怕蕭謹(jǐn)言房里，定然是要添人的，只讓她好好的等待時(shí)機(jī)。又出謀劃策，讓朱氏買兩個容貌好一些的小丫鬟，跟在蘭嫣的身邊，不需要聰明機(jī)警，只要模樣好，便可。朱氏自然聽明白了蘭姨娘話中的道理，只一一照辦，又像往常一樣，將封好的銀子，讓蘭姨娘的下人收好了。

    孫繡娘原是附近繡房里頭的繡娘，后來年紀(jì)大了，眼神不好，漸漸的就不能干活了，但大白天的讓她教幾個姑娘，那還是小菜一碟的。

    蘭嫣房里兩個大丫鬟再加上阿秀阿月兩個小丫鬟，齊刷刷的都坐在繡架后頭，孫繡娘一邊講解技法，一邊不時(shí)湊上去瞧一眼，看看大家伙學(xué)的怎么樣了。錦心和琴芳兩人畢竟大了，針線活也做的不少，雖然刺繡不曾系統(tǒng)的學(xué)過，好歹一點(diǎn)就通。蘭嫣對那些琴棋書畫倒是興趣不減，可對這些針線布匹，是半點(diǎn)的耐心也沒有。

    阿秀正專心致志的繡著孫繡娘說的茉莉花，那邊蘭嫣哎喲一聲，已經(jīng)按住手指在嘴唇下頭舔了起來。

    孫繡娘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走到蘭嫣跟前，只蹙眉道：“姑娘何必老跟著繡花針過不去呢，每次不是她戳你，就是你戳它的，姑娘的手指金貴，哪里有這繡花針厲害。”

    阿月見孫繡娘說的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誰知手底下一個不走心，針頭就戳進(jìn)了皮rou里。阿月也跟著哎喲叫了一聲，又不敢伸手去吸，邊只好忍著疼，抬起頭來羞答答的看看眾人。

    蘭嫣丟下針頭，從繡架跟前站起來，只揉了揉腰眼：“這繡花針跟我有仇，每次都戳我，我在不和她好了，你們兩個好好學(xué)，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兒你們學(xué)好了，再來教我吧。”

    蘭嫣說完話，轉(zhuǎn)身就走，兩個大丫鬟忙不迭的跟出去，錦心只對著孫繡娘陪笑道：“孫繡娘，真是不好意思了，就按姑娘說的那樣，您只教她們兩個，回頭我就跟太太說，讓姑娘也跟著好好學(xué)。”

    孫繡娘也不過就是個拿錢辦事的，蘭嫣學(xué)不學(xué)，對她都無所謂，再說她如今眼神不好，有人家愿意請她，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如何還敢對小姐有什么不滿，只笑著道：“富貴人家的姑娘們，便是出了閣，也不用自己做針線，我便把這兩個小的教好了，以后姑娘出閣，手邊也有得用的人。”

    錦心只陪笑說是，轉(zhuǎn)身出門去找蘭嫣。阿秀從她們的談話中，越發(fā)清楚明白了她和阿月兩人的命運(yùn)，原來真的是要給姑娘當(dāng)陪房的。阿秀嘆了一口氣，這都第二世了，她還是改不了自己的命運(yùn)。

    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秀好了，米分□□白的花骨朵，看著挺單調(diào)的，阿秀瞧見繡架上訂著綠絲線，索性伸手把那繡花針取了下來，一針一線的給茉莉花補(bǔ)上了兩片小巧的綠葉。孫繡娘走過來，瞧見這兩片綠葉，眼中帶著幾分贊許，從阿秀的面前走過。

    上了一上午的刺繡課，脖子都有些僵了，領(lǐng)了孫繡娘布置的功課，阿秀和阿月難得有了一會兒空閑的時(shí)間。阿月走了出來，才敢長開自己的手，那十個細(xì)巧的手指上，早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阿月只拉著阿秀的手看了看，光滑細(xì)膩，指腹柔軟，上面半個針眼也沒有。阿月吧嗒吧嗒，眼淚就掉了下來，聳著肩膀：“連繡花針也欺負(f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