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比姚以南早來半個月的林琪,看起來年齡不大像在校生,卻總是故作自己經驗十足,雖然一樣是服務生,可無論姚以南做什么林琪總要“指點”一下才罷休。 上島咖啡在這個臨海之城,算是高檔咖啡店,來這里的大多是附近的白領還有喜歡小資的文青。 周三上午光顧的客人不多,姚以南半倚靠在角落,守著拐角的洗手間。 林琪站在吧臺附近,向周經理討教“人才管理之道”。吧臺里面負責調制飲品的鐘浩文是個22、3歲的帥氣男生,安靜的時候看起來很冷漠,姚以南總是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出在哪里見過。 雖然他平時一副桀驁的樣子,私下卻很喜歡開她的玩笑。或許因為兩人看起來年齡相仿,平時說話就沒了太多忌諱和束縛。 鐘浩文也時常在沒有顧客的時候,私下給她來杯特調。只是姚以南不喝有酒精的飲品,所以基本上他的特調是受限制的。 鐘浩文疑惑,明明姚以南剛來的時候,不管特調好不好喝都會捧場。最后總是會把一滴不剩的空杯推給他,只是最近她似乎連聞一下都會皺著眉頭快速逃開。 他懷疑自己的手藝真的變差了?可為什么那些客人總來光顧,走時還不忘稱贊呢。趁沒有客人,鐘浩文從吧臺走出來,朝姚以南走過去。 “有必要這么堅持么,要是真的不舒服就請假吧。”鐘浩文說話間深邃的雙眸,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 姚以南側目避開他看過來的目光,或許她怕自己看著與鄒紹言相似的眉眼會出神。 “又是一言不發,你是不是只會這一招啊。”鐘浩文沖著姚以南略低下的頭抗議。 “恩,只會這一招。”姚以南語氣不輕不重,緩緩說著,氣息似有若無的縈繞在鐘浩文的耳邊。 鐘浩文一直覺得姚以南有些神秘,如果對一個人產生好奇,而當這種好奇得不到解釋和滿足時自然就會生出一種念頭:這個人神秘的遙不可及。 于是他繼續刨根問底,“你第一次來這里應聘的時候,站在吧臺前那么呆呆地看著我,我還以為你認識我。”說完嘴角不經意扯著一絲笑意。 “沒有啊,只是覺得眼熟而已。”姚以南心虛地解釋著,她不能坦白說他的感覺很像她一直忘不掉的人。 “但...”鐘浩文欲言又止,接著倏然地笑了一聲。 林琪興匆匆地走過來,一手挽著姚以南的右臂,一手作勢推開靠姚以南很近的鐘浩文。“怎么,那么多來看你的女學生不夠你選,干嘛總來sao擾以南啊。” 鐘浩文被推開之后又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知道她們來看我,不是看周經理?”說完半戲謔地看回去,明眼人都知道林琪總是有意無意的討好周經理,雖然并沒有獲得什么實質性的好處。 林琪裝著沒聽懂,笑著對鐘浩文說:“這店都是你自己的,那些女生會不知道?” 那些女生知道什么姚以南并不清楚,不過才來不久的她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于是將信將疑地看向鐘浩文,從來沒聽他提過和這店的淵源。姚以南從不猜測這里的任何人,同樣她也極力地隱藏起自己,來保護那些她認為的秘密。 鐘浩文沒有急于辯解,想岔開話題:“不要憑空亂說,擾亂人心。” 林琪聽著這話就好笑,說:“我從不亂說”林琪繼續剛剛的話題,而且更有底氣。才早來半個月的林琪又是如何那么確定她所知道的這些準確無誤呢,姚以南不想過度思考,畢竟在這里她也不會久久停留,一個過客何須知道那么多別人的故事。 鐘浩文已經沒什么想說的了,只是看到姚以南充滿疑惑地看向自己時,有點不舒服。轉過身說:“我昨天研究出一個新飲品,要品嘗一下么?”說著就朝吧臺走去。 姚以南沒打算起身,林琪順勢松開挽著她的手,不客氣地接話說:“你研究的那些,都是果汁飲品,千篇一律有什么特別,沒有新的特調酒,對生意可沒什么好處。” 姚以南看周經理轉身去了廚房,現在細細一想,平時周經理的確極少去吧臺敦促鐘浩文,兩個人的相處方式更像是井水不犯河水,或許因為這點林琪才會那么篤定吧。 聽不到鐘浩文說什么,林琪的聲音因為音調略高,清脆的擲地有聲,姚以南遠遠的也能隱約聽到一些。只聽她說:“說不過我就想賄賂我!” 林琪經得住端詳,五官周正小巧,又承襲南方女生固有的好膚質,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些。林琪也很少透露自己的訊息,只說是大學暑假閑來無事,打打工當消磨無聊時間。實際上,比起周經理她更愛纏著鐘浩文問東問西。 姚以南不經意在想,林琪好奇的是那些特調還是鐘浩文的身份?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中午的高峰時段,轉眼就到了。 比起閑著的時候度日如年,姚以南更喜歡客人多的時候,自己忙得像個打轉的陀螺,就可以暫時忘記總想去“嘔吐一會”的事。 人多的時候,姚以南也要兼顧著上餐,下單之后在吧臺前,從鐘浩文手里接過那些調好的飲品,放到餐盤上正要端走時,鐘浩文忽然按住餐盤,“晚上能等我么?” 姚以南詫異的看過去,“有什么事么?”她害怕下班之后,還會有人進入她的生活,于是極其戒備地問。 “我有話和你說,等我,一定。”說完抬手轉身又開始忙碌。姚以南看林琪忙著下單,也不想在這繼續僵持什么,只好先給客人上餐。 上島咖啡晚上22點準時打烊,不過有時打烊的時間也會視情況而調整。 鐘浩文每次都是最后離開,關店是他的事情。而姚以南每次下班都會急匆匆的最先離開,因為她租住的舊社區,連樓道的燈都是壞掉的,她和房東說了好多次,可是無奈,房東搪塞她說,和房子無關的事情,他也沒時間解決。 她只好下了班就趕回去,她是極害怕黑的,尤其還是在狹窄的走廊,只能拿著小電筒借著那道光快速上樓。 鐘浩文往往還要整理一下吧臺,查看一下門窗,總要留到最后,再關門。他們兩個從未在下班之后碰見過。 這也是鐘浩文覺得姚以南神秘的原因,除了上班的時候,她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就在林琪禮貌地提醒顧客快要打烊時,鐘浩文不放心又走到姚以南旁邊,“一會,你不要先走。”鐘浩文認真的表情,倒不常見。 姚以南沒有足夠的理由推辭,但也不想答應,進退兩難的時候,林琪走過來。“喂,鐘浩文,前幾次我都等你到最后一起關店,你都沒說報答我,正好有人送我了兩張午夜場電影票,陪我一起去看吧。” 姚以南順便接過話,“既然這樣,我就不等你了,太晚了我著急回家。”還是一臉的溫和,不動聲色的婉拒。 鐘浩文臉色沉了一下,姚以南在等一個借口去拒絕他,盡管他努力地想在她的面前坦誠相對,但她還是拒絕了。 “我也急著回家,沒有看午夜場的習慣。”鐘浩文畢竟是個大男孩,成熟男人那一套,他還不懂,他始終還是會順著自己的感覺,被人拒絕之后的一股悶氣,只得轉嫁他人,自己的心里才不會那么難受,但卻絲毫沒有顧忌到那個無緣無故受了牽連的人。 姚以南看到這情況,霎時更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自己點了導(dao)火(huo)索。急忙說:“不然,你們去看電影,明天我有時間。”傻傻的她本以為這樣就能兩全其美,只是無意間更碰觸了林琪的痛。 “原來這樣,你要做什么要聽以南的安排,知道這樣我先問以南就好了。”雖然此時林琪是對著鐘浩文在說話,但姚以南再傻也聽出了這抱怨和醋意的矛頭是指向自己。 三人僵在那里,餐廳里做餐點的兩個師傅從廚房出來,準備去更衣室換衣服,周經理也從辦公室出來,看三個人在那邊氣氛不怎么融洽,他也避得遠遠的。 姚以南側目看鑲嵌在墻壁里的鐘表,剛好22點,往常這個時候她都換好衣服了。 “算了,是不是看場電影你就不生氣了?”鐘浩文看姚以南為難的樣子就狠不下心,或許她真的著急回家,或許她真的有急事。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并不打算無故拖延她的時間,他只是想帶她去醫院看看腸胃,看她這幾天總說吃壞東西,他擔心不只是吃壞東西,而是真的傷了脾胃。只是有些事情推到下一次,真的就沒什么意義了。 林琪故作委婉地說:“這樣不為難你吧,要是你和以南約好了,我這電影不看也行。”當然她不會把話說的讓鐘浩文下不來臺,畢竟她心里還是希望鐘浩文會陪她去,過程不重要,結果是她要的就好。 姚以南覺得現在應該沒自己什么事了,應該可以離開了,于是和他們兩人說“那我先去換衣服了。”還是一臉微笑,甚至看不出絲毫的不高興。 鐘浩文真懷疑姚以南的心是鐵打的,換做任何女生都不會這么沉得住氣,不說翻臉也是有臉色的,偏偏她沒有。越是這樣,鐘浩文越不甘心。 “這么晚了,送你回家再去看電影。”鐘浩文主要是擔心她的身體。林琪也不像剛剛那么沖動,因為她感覺出姚以南至始至終都不像是想和她爭的樣子。 但她也說不出同意先送她的話,只能故作無所謂地立在一旁,心里還是希望姚以南會拒絕。 “不順路的,太晚了我打車回去,不用擔心。”說完淡淡笑了下,或許到現在只有這淺笑是發自內心的,鐘浩文只得作罷,也好借這次單獨和林琪出去,說清楚一點比較好。 “那就好,打車也注意安全。”林琪高興地搶過話,還不忘關心一下。 “姚以南,別忘了你答應了我,明天。”雖然鐘浩文知道錯過最佳時機,可是也只得抓住下次的機會。 姚以南匆匆的回應,頭也不回地去了更衣室,她也不愿看林琪的臉色,至始至終她都不想干擾任何人,也不想被攪進任何人的關系里。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越擺脫,它越如影隨形,你越逃避,它卻越找上你。 換完衣服,她突然一陣陣干嘔。林琪正好走進來,林琪雖不大,但同是女生,沒經歷過也看見過,直覺告訴她,姚以南不像是吃錯了東西,倒像是孕婦才會有的妊娠反應。 只是她還沒和姚以南熟稔到可以猜測這種事的地步,她打算把這個猜測,證實之后再告訴鐘浩文。 看見林琪突然進來,姚以南強忍著嘔吐的反應,臉色極其不好。幸而換好了衣服,于是打了招呼,轉身離開。 出了餐廳,鐘浩文已經在外面等候。她無法避開,只得上前,“我今天真的不舒服。”雖然現在解釋顯得多余,可是她能感覺到鐘浩文并無惡意,或許只是現在的自己,沒有勇氣在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鐘浩文比她高出不止一截,身影在深夜的街頭被琳瑯的街景和幽黃的路燈,晃得輪廓明顯。 任何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生都會喜歡這樣一個男生,林琪是這樣,以前的自己也是這樣。鐘浩文看她瘦弱的樣子,不忍心挖苦她,更怕因此讓她找到出爾反爾的借口。 “很晚了,我先幫你攔車,你家在哪?” 姚以南有點為難,不過再隱瞞只會更讓人好奇,只得說了她租住小區附近的大廈。 鐘浩文站在路口,幫她攔了車,告訴了司機地點,付了錢。還不忘叮囑她到家給他電話,突然想到姚以南還沒有他的號碼,便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這時姚以南手機響了,鐘浩文說“這是我的電話,存上吧。” 不等姚以南發問他怎么知道她的電話,片刻關上車門,司機也趕著多拉一單是一單,本著節省時間的原則。 車開走時看著姚以南映在車窗上疑惑的臉,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涌上胸口,心里想著,嘴角也不經意上揚。 ☆、第12章 逃離(5) 坐在車上的姚以南看著未接來電的號碼,按了保存。這是她手機里僅存的幾個號碼。舊的電話號注銷之后,她不想讓任何人找到她。 曾經她也抱有幻想,像此刻,她等待的那個人總是猶如她期待的那樣,無論發生什么都會找到她。無論她棲身何處,無論她身處何種境地,他會帶她離開黑暗,離開深淵。只是一切的期望在杳無音訊中落空。 工作的時候,手機要求放在員工的儲物柜里,所以即使來了電話也接不到,她索性下班之后再開機。這時一條短信進來了。 “舅舅很擔心你,現在怎樣了?”母親去世后,她離開養父,更確切的說,是養父放棄對她的撫養,把她送到舅舅那里。 那時她也僅僅是個初中生,就這樣在舅舅家待到高中畢業,她也屬實不想再住下去了。舅媽時常拿她出氣,怪舅舅的不爭氣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更怪自己當初選錯了人,如今還要替別人養拖油瓶。 高興時會對她說:“你要記住誰為供養你省吃儉用,不求你以后飛黃騰達,變成鳳凰,當然想也不可能,只要你別忘了你舅舅和我對你的付出就行。” 姚以南從小和母親相伴,可能太小就看盡白眼,對人性真實的一面更為熟知。母親去世后,她的心真的冷了,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真心為她著想,待她如己。 “舅媽,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你放心大學我會申請貧困補助,會盡力拿獎學金,學費和生活費真的不用你和舅舅負擔,畢業我就會找工作存錢,給表妹準備上學的費用”,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母親的一生都是如此。對姚以南從未見過的生父是如此,對養父也是如此。 只是前一個人無情的拋棄了她,后一個人無情的拋棄了她的女兒。難道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么,她和她的母親一樣,宿命是公平的,卻不公平的對待所有人。 她自知自己有能力時,就要相信自己,可以相信的也只有自己。她在舅舅家幾乎沒有多余的開銷,可是每筆花在自己身上的錢她都會清楚地記在小本子上,小本上只有數字,卻沒有在這些數字逐漸增加時,隨之而來的嘲笑,白眼,怒氣,臉色。 她回了短信,只簡單寫著:一切都好勿掛念,后天我會把錢打過去。 關了手機,她并不想接到舅舅的電話,此刻她不愿說太多。司機按預先說的地點停了車,“小姐,到了。”禮貌客氣的提醒一上車就心不在焉的乘客。 “哦,謝謝。”下車之后她從包里拿出電棒,這條街沒有身居鬧市,只這一棟辦公大廈,在附近算是高檔建筑,往里走是很多舊社區。為了便宜,她選了其中最老舊的,當然一居室的房子本身就很便宜。 她走進小區,看向那棟舊樓時,她打心里發杵。她心里又在期望,此時出現一個人走在她的前面,陪她進去,讓她可以有勇氣走下去。 沒想到,愿望真的會實現,在樓梯口真的有一個男人,只是沒有燈光,面目看的不真切,她本能用電棒掃了一下,那個男人面目有點可憎。她害怕,畢竟現在自己是一個人,“落單、深夜、女性。”種種詞匯加之一起正好組成新聞里播出的遇襲條件。 她掏出包里的手機,開機,然后撥通剛保存的號碼,那個男人一直盯著這邊,感覺他打算向這邊靠近,姚以南假裝不經意的后退。電話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出來,姚以南故作大聲的說:“你快點過來,我在門口等你呢,不然我去小區外面等你吧。” 掛了電話,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不打算走的樣子。于是姚以南只得轉身,快步向小區外面走去。小區外面的街道,一些商店已經關門,但好在路燈多,在黑夜格外耀眼。 現在姚以南站在小區唯一的出口,仍看不到那個男人出來,看來他并沒有害怕。他選擇守株待兔。如果真像自己想的那樣,他應該早就跟蹤過自己,才得以確定她是一個人住,并且晚歸。 手機屏幕的時間是22點30分,時間一分一秒在過,姚以南卻越來越害怕。她的害怕源于她無法向任何人呼救。也沒有人在深夜準備著救她。 過了大概20分鐘,手機又響了,她迫不及待地按了接聽。電話里焦急的聲音傳出來:“我到那個大廈樓下了,你在哪?” 鐘浩文接了電話就聽出了不對勁,按姚以南的性格,到家頂多會發個短信,打電話也不會說那么多,電話里明顯是出狀況了,他不敢多想,也來不及多想。掛了電話和林琪說:“不看了,送你回家。”接著急忙出了電影院。 姚以南也是怕極了,匆匆的往大廈的方向走過去。鐘浩文從車里出來,看她沒事,才放了心。緊忙又問:“怎么了,怎么還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因為太擔心了,著急地問了一堆問題。 可能是一個人壓抑了太久,情緒就這樣被一個對她來說才認識半個多月的人,牽引出來。豆大顆的眼淚,簌簌的不停往下掉,嘴里卻說不出任何話。 鐘浩文伸手把姚以南攬入懷里,半臂懷抱,另一只手輕撫著她的頭發,讓她貼近自己的心臟。心跳的聲音伴著她的哭泣,街景和偶爾來往的車輛,這樣的夜晚,他想永遠停在這一刻,傾聽她的哭泣,安慰她,盡全力護她周全。 姚以南哭了好久,抬起頭時,眼睛已經有些微微的紅腫,鐘浩文看著她說:“我陪你回去,或者去我那里?”最后一句是征求,當然他知道以他和姚以南的關系,這么說顯然有些不合適,只是他擔心她,也只能實話實說。 “你能送我回家么?”姚以南不敢抬頭迎上鐘浩文看過來的目光。 聲音是哭過的哽咽,鐘浩文知道第二個選項不會被選中,雖然還是期望過。他轉身取下車鑰匙,關上車門,和姚以南并肩走在這條對他而言陌生的街道。 姚以南沒有解釋,他也沒有多問。進了小區,他才知道為什么剛剛看見姚以南如此神色慌張,小區老舊連起碼的保安設施都沒有,遠遠就能看到,樓道里沒有光亮。于是忍不住發問“你一個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