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包房門被關上時,趙經理早就聞訊趕到,從走廊正大步走過來,滿臉的驚恐急切。迎過來劈頭蓋臉的一頓訓示,姚以南被紅酒澆的妝容都畫了,盤好的發髻因為之前的拉扯,已經散開,落了滿肩,沒有香艷全是落魄。 “行了行了,你這個活祖宗,干完今天,明天別給我來了,真是被你害死了。”趙經理的盛怒已轉了無奈,落下話之后,轉身就去包房賠禮道歉。 那個女生沒有過多安慰,“你去樓下待會吧,這層都是重要的客人,看見你這樣子也不好。” 姚以南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那個女生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們做這行,今天這些難免的,不過,還是謝謝你。” 姚以南本來微微低著頭,還沒等她反應,那個女生已經又回了包房。她愣愣的站了一會,眼淚在眼圈里打轉,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她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衣服濕透,披頭散發,她只能先躲在電梯側面的安全出口里。 和燈火通明的大廳比起來,這里昏暗,和喧鬧不堪的包房比起來,這里安靜。姚以南的頭低埋在雙臂力,身體不受控制的哽咽,因為樓道空洞,隱隱約約傳來婉轉的回音。 “誰?有人在那里么?” 姚以南一驚收起窸窣的哭聲,鼻子一抽一抽的,不敢出聲。 空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時間好像停止了。不一會她聽到防盜門關合的聲音,她以為那個人走了,她剛想起身離開,就聽見腳步聲緩緩地向她這邊靠近。 姚以南抬頭看過去,昏暗的樓道里,他的白襯衫亮的刺眼,那么清爽干凈的落在她眼里,那個男生顯然被她的妝容驚了一下,但又馬上收起吃驚的神色,“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在走廊里斷斷續續的回響,最初的那句還沒散,后面的尾音就跟著傳過來,似乎有安慰人心的力量,又似乎本就帶著溫柔的蠱惑,姚以南平靜了些,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似乎想看透彼此內心所有的意圖。 姚以南的手輕輕拭了一下殘留在眼角的眼淚,“我沒事”聲音是哭過之后的沙啞。 “我身上沒有手帕,但...”說著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下了幾階樓梯,遞給姚以南。 朦朧的月光透過窗外灑進來,姚以南才看清面前這個,靠她近了一些的男生,他的眉眼出奇的清秀,眉形平而闊,眼神澄清,卻帶著絲絲看不透的幽深。 姚以南只覺得手無法伸過去,因為上面沾染了酒和眼淚,她的手有些黏黏的,好像已經粘在了身側。 那個男生看她沒有動作,直接輕輕拉過她的手,把面紙放在她手心里,絲毫沒發現有什么異樣。 姚以南抽出手,因為心里的窘迫,微微蹙眉。 那個男生顯然誤會了她此時的反應,急忙道歉,“剛剛,我”說著又覺得解釋起來蒼白無力,最后只是那樣安靜的看著姚以南,等著她回給自己一個了然原諒的目光。 姚以南看他不說話,但仍舊在站在那,低聲說:“謝謝,我沒事,只想一個人呆一會。”她不敢抬頭看他,他的溫文爾雅,更顯出她此刻的頹敗不堪。 那個男生只輕輕說了一句,“好”極淺極淡,像迷蒙的霧,把她圈在其中,看不清他遠去的神色。 ☆、第10章 逃離(3) 姚以南卻沒想到,那次不堪的偶遇會成為她與鄒紹言漫長回憶的開端。那天的鄒紹言在她的記憶里始終揮之不去,無關清冷的月光,無關他朗目疏眉里燦若繁星的眼眸。只是那天的姚以南太需要記住一個人,來讓她忘記這天所有的壓抑與痛楚,狼狽與無助。 她在臺階上坐了很久,直到聽到樓梯防盜門輕聲的合上,她才恍然回過神,難道除了他還會有人來這里?姚以南回頭卻沒看到任何身影,她起身打算出去,走到門邊,才看到門把手上平整的放著一張折好的手帕。 姚以南想起他的話,“我身上沒帶手帕。”原來他回來過,她輕輕地把手帕拿起來,沒有打開,依舊是折好的樣子。 “發什么呆?”徐桓錚開口,低沉卻熟悉的聲音把她從往昔的回憶拉出來,舊時光里的回憶被封禁在思緒里,而現實也不盡然那么糟糕,至少她和徐桓錚相處的關系的確是日漸融洽的。 “沒想什么。”她不敢直視他,故意移開視線,接著整理畫架,剛要拿起,徐桓錚在一邊走過來,皺著眉拿過她準備搬起的畫架。 “我來拿。”他的聲音沉穩帶著些許不容置疑。 姚以南實在不敢勞煩徐桓錚但更不敢拒絕他的好意,雖然她能感覺到徐桓錚并不喜歡她速寫這件事,以往看到總是冷眼看著,今天的他的確有些不一樣。 姚以南不由得想到,鐘盛面試通過之后,她開始忙于實習工作,她的實習期馬上就要結束了。 這段時間她總覺得精力不夠,何況正式工作之后,一定會更忙碌,她實在沒有時間再照顧徐桓錚的飲食,姚以南考慮應該盡快和徐桓錚說一下。這種事情如果在徐桓錚心情不錯的時候告知他,他應該會諒解,通融她。 她在徐桓錚身后,穿過花園進屋,心里打著腹稿。徐桓錚把畫架放在她的房間外,他一向有分寸,從不逾界。 姚以南走過去,帶著少有的笑容,“謝謝。”或許因為即將告別,以前與徐桓錚相處的種種不快,現在想想也蠻有趣的,她想,或許在徐桓錚的記憶里,隨著她的離開過往的種種也會像前塵往事一般煙消云散吧。 姚以南彎身想把畫架拿進房間時,徐桓錚的聲音不徐不緩地傳過來,“明天晚上出去吃飯。” “恩,那我就不做晚飯了”她心里欣喜,這樣就有時間處理組長交給她的那些復雜的設計稿。 “你也去。”徐桓錚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冷冷的一句,解釋她誤會的那一部分。 “我?” 不怪姚以南驚訝,徐桓錚應酬的時候都是獨自出席,至少最近是這樣,姚以南突然想起之前,那時她剛和鄒紹言在一起,她曾多次想辭掉這里的工作,可是徐桓錚那段時間經常應酬,很多時候喝得酩酊大醉,有時醉的很深,只能由老周和她一起才能將扶他上樓。 因為最初在林姨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會照顧好他的生活,可是當時還沒找到合適人選,就準備辭掉工作這個想法讓她猶豫了很久,最終也沒能開口提出辭職。 在那之后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的徐桓錚,是由司機老周和一個女人一起把他送回來的,她沒有進來,只站在門口,就那樣和姚以南對視了一眼,眼神里有些許傲慢得意。 之后姚以南再沒見過她,時間久了也忘記了容貌,只記得印象里是個長發披肩打扮灑脫隨性的美女。 姚以南邊疑惑這離奇的邀請,邊借機坦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徐桓錚,他從未提起關于女朋友的事情,像他這樣品貌出眾,身家也有的人,應該不缺女友。 姚以南實在想不通,最后只能歸結于自己最初對徐桓錚下的定義。性格淡漠,倨傲疏離,或許這就是他不近女色,女色也近不了他的原因。 徐桓錚目光幽深清冷地看著她,她想到最近實習一直是老周接送,這也全因徐桓錚的安排,雖然是怕她耽誤下廚時間,但也帶給她很多方便,她腦袋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吃飯的時候趁徐桓錚高興,或許就能順利辭去這里的工作。權衡再三,她欣然答應了徐桓錚的邀請。 既然不能拒絕,那么只好欣然接受,姚以南收起剛剛訝異的表情,自然地回應。“恩,我會去。” 徐桓錚原本冷漠的神情染了一絲她說不出的情緒,但那情緒轉瞬即逝,他又恢復原本那一副冷傲的模樣。 對姚以南來說和徐桓錚出去吃飯并沒什么,姚以南打開衣櫥,麻煩的是她不知道要穿什么。當然并不是昂貴漂亮的衣服太多,她挑花了眼,而是實在沒什么能入得了徐桓錚眼的衣服。 雖然徐桓錚付給她的薪水很多,至少比她現在實習的工資多,但是她要還給舅舅,所以余下的錢她更不舍得花掉,衣服基本都是職業款,沒有繁復的設計,這些還是趁著打折的時候買的。 正在發愁的時候,徐桓錚倚在門邊,嘴角揚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姚以南皺眉看過去,徐桓錚卻沒說什么,轉身時慵懶地說:“我餓了。” 姚以南聽著那恣意的聲音,簡直要捶地,走到門邊才看到,一個包裝精良的衣袋掛在把手上,她輕易就解開了那系得隨意的結扣,里面是他準備好的衣服和手袋。 姚以南只看了一眼,心里便開始五味雜陳,或許他早就知道她沒有得體的衣服,或者他也想到了她想的那些,或者她真的需要包裝一番才能出入他的世界。 她把衣袋重新系在手把上,走到廚房準備晚飯。徐桓錚難得不在自己的書房,此刻從客廳出來,有意在廚房外停下,“明晚換好衣服,我回來接你。” “我,我不想去了。”姚以南低著頭,看著鍋里慢慢沸騰起的濃湯,輕聲說。 徐桓錚沒說什么,像是不曾聽到一樣,只是轉身離開的時候,姚以南卻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晚飯做好,她照舊需要上樓去叫他,長久以來,她最不想和徐桓錚發生矛盾摩擦,因為最后妥協的總是她。站在門外,她突然覺得自尊心這種抽象的東西只會折磨她這樣無力反抗卻想得太多的人。 她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吃飯了。”聲音弱不可聞。她在懷疑這聲波能否穿透這昂貴的楠木門。 猶豫了一下,剛想再開口,門從里面打開。徐桓錚冷峻的面容不改,“為什么不去?” 今天的徐桓錚實在反常,他居然糾結這樣的問題,姚以南在心里重復徐桓錚那句話,恍然大悟。他糾結并不是她,而是“不去”這個拒絕的字眼。 “因為你去的地方不適合我。”姚以南仰頭毫無畏懼地對上他冷冽的目光,說的平淡無常。 徐桓錚冷笑了一聲,“就這樣?” 姚以南不清楚什么叫就這樣,她皺眉看著他眼里似笑非笑的目光。徐桓錚從房間出來,越過她,“明天,你就知道適不適合了。” 所有的抗爭都是無用的,她與徐桓錚的矛盾似乎總是她再妥協,姚以南忍不住,想從背后推他一下,讓他咕嚕咕嚕滾下樓梯,滅滅他囂張跋扈的氣焰才能解氣。 但這罪惡的幻想只是想法,她只能想著過過癮而已。徐桓錚安然地吃著晚飯,姚以南也不打算舊事重提,她輕舒了一口氣,明天還是要去的,何必在分別的時候鬧得不愉快呢,畢竟眼前這個人吃了三年她做的飯,姚以南心里想了想,用一貫對徐桓錚忍讓寬容的態度原諒了他。 而眼前徐桓錚顯然不知道他錯在哪里,更不知道他被原諒這回事。徐桓錚快要吃完的時候,看姚以南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怎么了?”說著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輕擦了一下嘴,他一向講究。 姚以南看著他,突然忍不住輕笑,“我在想很久之前,一件有意思的事。” 徐桓錚似乎被提起了興致,他背向后舒服悠然的一靠,目光柔和了些,“說說。”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姚以南在講故事前,急于確認這件事,不然那個故事會很別扭,解釋不通。 “是”徐桓錚清淡的語氣,卻給人不容置疑的感覺。 姚以南一點也不驚訝,反而這樣,這個故事才值得講一講。 “我剛來這里的那一年,才大一,你知道么?”姚以南抬頭看一眼,徐桓錚顯然不喜歡這么毫無新意的開場白,她搖搖頭,“你不知道,所以你一直都故意找我麻煩。”似乎因為快要離開,過去有所有的小委屈,她忍不住都傾倒給徐桓錚,讓他看看自己曾經的惡行。 徐桓錚不發一言,但卻不生氣。姚以南雖是抱怨的語氣,但臉上是無奈的笑意,畢竟這些小事只有她在意,徐桓錚大概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她輕輕的開口,徐徐地敘述:“那時,我偷偷喜歡過一個人”她說到這,剛想陳訴因徐桓錚故意讓她準備夜宵,但卻酒醉晚歸,讓她錯過許多和鄒紹言相處的機會時,徐桓錚倏然起身,“無聊,我不聽了。” 姚以南在回憶中還沒反應過來,徐桓錚早就丟下她和沒講完的故事,回到了樓上。 姚以南咬牙切齒地看著那個背影在樓梯轉角消失,她不甘心,這些一定要讓徐桓錚知道,否則再有新人來的時候,他一定還是這幅不知體諒的態度。 第二天一切如舊,只是今天老周沒有來接她,這倒沒什么,她自己也可以坐地鐵,剛要出門時,徐桓錚西裝革履衣冠齊楚從樓上下來,淡然地說:“一會我送你。” 姚以南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樣的徐桓錚似乎在改過自新,這讓她準備辭去工作時,打算細數他惡行這一項就不成立了。 她站在玄關,遠遠看過去,恍然感知,眼前這個人,并不是沒有變化,他比三年前成熟堅毅,也越發冷靜傲然。三年前的徐桓錚從旋梯上下來,穿著t恤,休閑褲,神色頹然還沉浸在喪父的痛苦里。 而現在的他顯然走出了那段陰影,也在那些悲憤中變得堅不可摧,姚以南忍不住審視自己,這么多年來,她是否也在變,朝著自己未知的方向。 徐桓錚本打算送她到公司門口,但姚以南一直怕同事看到,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之前總會讓老周提前停在地鐵口,余下那段路都是步行到公司。今天她也在快到的時候說,“就在前面停就好。” 徐桓錚冷著臉,沒有反駁,居然真的聽她,停在那里。下車的時候,姚以南為了感謝平生第一次有機會讓徐桓錚當司機這份殊榮,故意扯著比平常都大的笑容,難得溫順地說了聲:“謝謝你送我,路上小心。” 顯然這態度對徐桓錚很受用,但并沒像她表現得那么夸張,他只是輕“恩”了一聲回應她的感謝,片刻收回目光駕車離開,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看著消失在車海里的黑色車身,想起晚上打好的辭職腹稿,不經意竟覺得有些悵然。 姚以南進入鐘盛大廈,如往常一樣打完卡,和一眾職員在上升的電梯中,理清思緒來面對新一天的工作挑戰。 她所在的設計部是鐘盛集團的重要部門,新人較少,在經驗閱歷都比她高出一籌的老職員面前,她唯有比同批實習生都要努力,才會得到認可。 姚以南進了部門,和往常一樣打開電腦開始整理資料,順便完成組長給她布置的設計圖稿。 “以南,你來我辦公室一下,對了拿上我前幾天讓你準備的設計案樣稿。”組長的聲音從辦公室的方向傳來。 姚以南急忙從小工作間探出身,拿著文件準備去組長辦公室,一旁的顧冉好心提醒她,“你要準備一下,這個應該涉及你的實習考核評定。” 這么一說她竟無緣由地開始緊張起來,深呼氣,顧冉暗暗做了幾個給她打氣的動作,可效果并不明顯,兩人無奈地相視一笑,姚以南轉身拿著設計稿往辦公室走去。 她敲了幾下門,組長在里面急切地說:“進來吧。” 姚以南進去,組長急忙接過她遞過去的設計稿,她剛要準備闡述一番,忽然被組長打斷,“來不及了,這次的合作商指明要公司新一期的設計提案,上面送去幾個都不滿意,我之前提過你的設計案,部門經理說一起提交上去試試看。” “可,可是,組長。”姚以南因為沒有經驗,雖然是自己用心做的,但心里依舊慌亂沒有足夠的把握,又擔心這真的和她的實習考核評定成績掛鉤,如果合作商不滿意她豈不是和設計稿一同被摒棄在外? “別可是了,過一會合作商就來了,我剛剛大體看了一遍,設計沒有明顯錯誤,你回去準備一下,到時和我一起去會議室匯報提案。” 姚以南答應完,回到位置上只能努力集中精力,心無旁騖地開始準備匯報稿,旁邊的顧冉看她如此緊張,忍不住問她,“怎么了?設計提案沒通過?” 姚以南無力地搖了搖頭,“比不通過更折磨,我的提案竟然被組長遞上去給合作商參考。” 顧冉忍不住驚嘆,倏地眉開眼笑,“這是好事呀,要是通過你可就直接錄用了。” 姚以南嘆了一口氣,她不敢只想一種可能,畢竟之前很多設計稿都沒通過,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實習生怎敢抱有那種期望。 顧冉倒是開心,忍不住八卦,“最近和咱們公司有合作的,還能如此被重視的一定是萬基置地的合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