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弟弟們的心思這下是不說都明白了,可是清河王才不會這時候湊到皇帝面前去。 “這話不該由我來說,我們畢竟只是陛下的弟弟,說的話也沒有太大的分量。” “那誰來說要好?”樂平王一聽就急了,再這么下去,他還沒見著長江,就要后背屁股連成一片了! “自然是阿叔。”清河王說著就笑了幾聲,帶著幾分的不懷好意,這個頭他們最適合去。 弟弟們對兄長說話那是下對上,難免有幾分底氣不足,但是叔父們就不一樣,年紀輩分擺在那里,不管怎么樣都比他們要有分量。 拓跋演坐在大帳中看書,毛奇瞅著讓一旁的中官將燈火撥的再明亮一些。出行在外,就算是天子,也有不得不將就的時候。 拓跋演突然將手里的書卷扔在桌面上,“毛奇,你說外面這雨能下多久?” 毛奇小時候也是苦過的,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也不會進宮做閹寺。 “回稟陛下,臣幼時聽老人說,這夏日里的雨多則呢,恐怕是要下到六月去了。” 夏日濕熱,這是南方的普遍特點,毛奇這話也不算是胡說八道。毛奇沒有說的是,照著眼下的行軍速度,恐怕就算是到了洛陽,雨還沒聽。到時候南邊恐怕是下的更加厲害。 拓跋演聽到毛奇這話,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他從折疊床上起來,走到大帳門口,聽到外面雨落下的窸窸窣窣聲音。過了許久才回過身來。 “陛下要不要用薏米粥?”毛奇問道,“皇后派人送來此物,疾醫說可以祛濕。” 皇后人在平城宮中,但時常派人給皇帝送來書信,里頭平城中的近況自然是要說的,可是更多的是倆夫妻在那里你儂我儂的,看得毛奇都恨不得轉過身去只當做沒看到。 “嗯。”拓跋演這些日子胃口也不怎么好,畢竟這個天氣,如果沒有一些開胃的東西,胃口完全好不起來。但他聽說是蕭妙音讓人送來的,還是點了點頭。 毛奇老早就讓人將薏米粥熬在那里了,端上來的時候溫度剛剛好,不燙不涼,里頭放了石蜜磨成的粉末,端上來甜香四溢。 拓跋演幼時愛吃甜味的東西也喜歡比較艷麗的裝飾,幾歲的時候還好,后來大了些,太皇太后告訴他,上位者不能輕易將自己在一些地方的偏好表露出來,不然下面的人會為了討好使勁的獻殷勤,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那會他年紀小,不知道自己喜歡吃甚么口味的膳食還有這么多麻煩的規矩,后來大了也明白了。 他這個喜好也就阿妙知道一些。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在一起的時間很多。他不經意就被阿妙發現了這個偏好。 阿妙自然是不覺得有甚么的,在她看來不過是口味上喜好,沒有必要牽涉到甚么為人君的問題。 私下也拿著不少點心來和他一同分享的,他自然是不少那點點吃食,不過兩人在一起的自在是他最迷戀的。 他持起食匕用了一口,滿口的香甜糯軟。 毛奇見著天子嘴邊的那一抹笑,心里知道陛下這是喜歡了。想起這段時間皇帝在外面是儒雅之君,在他們這些中官面前,面色陰如涼水,看得毛奇都膽戰心驚的恨不得躲在一旁不出來了。 外面的那些人,哪怕是宗室都不知道,但是他們這些貼身服侍陛下的中官卻是清清楚楚,而且還不能隨意將這些事往外說,要是被天子知道了,杖斃了直接丟到路邊去喂狼去。 大臣在天子面前是人,但是中官不過就是家奴罷了,打殺幾個根本無關痛癢。 毛奇心里松了口氣,只要說出皇后,陛下的心情總是要比以往都要好些。 拓跋演將手里的薏米粥用完,漱口之后,他站了一會。這也是養生的一種,用膳之后不能立刻坐下,要站那么一會。 過了一會外面走入一個中官,“陛下,外面有人求見。” “不見。”拓跋演不問都知道是誰來求見,又是為了何事,眼下還不夠,等到了洛陽好戲才開場。 ** 皇帝在外面慢騰騰的行軍,平城內留守的一幫貴族也有些分不清楚狀況,皇帝說南征,帶著大軍就走了,留下一眾鮮卑貴族摸不著頭腦。不過南征再怎么樣也要比遷都強。 這么一來,眾人原先的注意力也從皇帝遷都洛陽到南征這件事上。 漸漸的,隨著時間的流逝,許多人也將這件事給暫時的放下來了。就連莫那縷也有心情自己騎馬在街上走。 平城內還算是熱鬧,哪怕交通不便,但也是國都,不可能冷清。坐在馬上可以見著鮮卑人還有那些高鼻深目的胡人,偶爾還能見著有金發的大秦人在其中。 莫那縷騎著高頭大馬,居高臨下的看著旁邊兩道上的行人。街道上熙熙攘攘,有幾分熱鬧。 他掃過眼去,突然眉頭一皺。他見著一個年輕道士正拿著一些山中采摘來的物品和一個商人在交換甚么。 那道士身材高大,站在那里足足比那個商人還要高出一個頭不止。而且皮膚白皙,平常人家是很難得養出這樣的人。 若只是這樣,他一定不會在意。鮮卑貴族好佛,但道士平城也有。那個年輕道士和賣米糧的商人說好,將一只布袋拿出來,商人照著說好的價錢,_倒了幾斛麥子進去。 道士扎好袋口,將那一袋子換好的糧食背在背上,轉過身來。 莫那縷看到了那個道士的正面,眉頭蹙起。 那道士察覺到有人看著自己,他抬頭看了看,發現一個衣飾華貴的人正在盯著他。 清則知道自己的面容和旁人有些不太一樣,下山入城采買的時候多會遇見這些事。所以他平常能不進城就不進城。這一次也是上頭的幾個師兄都走不開,所以他才帶著師弟下山來。 坐在馬上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鮮卑人,他雖然頭發花白,但是一雙眼睛極其銳利,看著他的時候,讓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清則垂下頭將肩上的袋子向上拖了些,腳下的步子走的更快了。他不想這次下山有甚么意外,也更加不想遇到甚么和宮廷有關的人。 “師叔。”后面跟著的道童瞧著清則腳下走的飛快,一路跟著幾乎是在跑了,幾乎踹不過氣來。 清則聽到后面師侄的聲音,腳下一頓。他回過身來,發現方才盯著他的那個鮮卑人已經不見了。 他懸在喉嚨口的一顆心放了下來,“方才師叔走的太急了,對不住。”清則見著道童一張臉上全是潮紅,知道師侄一路跑過來跟上他十分吃力, “待會師叔給你買好吃的。” 清則這話一出,道童立刻高興了起來,興奮的連連點頭,“還是師叔最好了!” ** 莫那縷抱著一肚子的疑問回到家中,一直到馬進了大門,他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樓氏聽說他回來了,出來迎接,一出來就見著莫那縷眉頭緊蹙,滿臉的奇怪。 “你這又是怎么了,是不是外面有甚么事?”樓氏見狀問道,樓氏不僅僅是管著這個家,就是外面的事她也會管。 甚么女主內,她可不信奉那一套。 “你說,這世上有長相那么相似的人么?”莫那縷扶住妻子的胳膊問道。 “不是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么?又有甚么奇怪的?”樓氏不知道莫那縷在外頭是受了什么刺激,夫妻倆說話沒有那么多的彎彎道道,有甚么只說就是了。 “……”莫那縷還是覺得有些詭異,但是樓氏下一句話,就讓莫那縷將這事暫時的放在一邊。 “今日阿何想要進宮見太后,又被宮里頭打回來了。”樓氏說起這個幼子新婦就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鮮卑女子彪悍善妒,樓氏也是一樣,管的莫那縷身邊莫說妾侍,就是連個稍微有姿色的侍女都沒有,莫那縷的子女都是樓氏生的。樓氏養過女兒,知道要養大一個女兒有多辛苦,對何惠她也沒有甚么要折磨新婦的意思。 畢竟自家女兒也是要嫁人的,到時候她一個磨挫新婦的名頭傳出去,別人怎么看她的女兒? 但是何惠是真的讓她頭痛,事事要強。就是她原本不想為難人,都要出手教訓她一下。 “進宮?”莫那縷有些不耐煩的蹙起眉頭,“進宮作甚?” 宮里留守的幾個女人,能主事的只有蕭皇后,但是蕭皇后和他們并不是一條心,反而和那些漢臣是一塊的。當時朝中商議立皇后的時候,那么多的漢臣幾乎全站在天子那邊。 “阿何是說和皇太后說一說家里的事,讓宮里體諒我們的難處。”說起這個,樓氏自己都覺得臉紅,如果真的要說,也是她這婆母去找親家母,然后豆盧氏進宮和皇太后說好一些。如今這新婦自己直接進宮,倒是把她這個阿家給丟在一邊了。 “胡說八道!宮里的那個太后自己都是江里頭的泥菩薩,還能管我們的事?”莫那縷一聽差點笑出聲,“別讓她進宮丟臉。” “這個我也知道。宮里也沒見她,可不眼下正在自己房內發脾氣呢。”樓氏想著待會自己的兒子還要去哄,心里就老大不舒服。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竟然到頭來要到別的女人那里說好話,她就老大不舒服。 “別管她。”莫那縷對于這個新婦,耐心幾乎沒有。也幸好沒有鬧到他面前來。 “說起來也奇怪。”樓氏和莫那縷相互扶著走到室內,脫去了腳上的靴子。“陛下出征之前太后還好好的,結果過了幾日太后就病了,而且還不能見人。五娘也算是太后最喜歡的侄女了。” 何太后喜歡何惠這個侄女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然也不會因為江陽公主和何惠之間的事,就將江陽公主宣召入宮訓斥一頓了。 要知道皇家在公主和外姓人之間,基本上都是偏袒自家人。當年陳留長公主打死宋王私幸的侍女,還讓人剖開侍女肚腹挖出成形胎兒差點將宋王嚇出問題。皇室也是輕輕帶過,直接讓這對怨偶和離了事。 陳留長公主和離之后過的各種滋潤,完全看不出天子和太皇太后對陳留長公主有甚么懲戒。 天子對宋王還是那么的禮遇呢! “宮里去和不去都是一樣的,莫要浪費力氣。”莫那縷在床上坐下,他拿起一只鎏金長頸壺,給自己和樓氏都倒了一杯酪漿,“恐怕這會的太后已經被皇后給制住了。” 樓氏原本正要拿起杯子來喝酪漿,聽到他這么一句,險些將手里的杯子打翻。 “皇后?!”樓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莫那縷,“皇后怎么能……”她張大嘴好久都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才將自己的舌頭找回來。她壓低聲音,“那可是她的阿家!” 平常新婦不是要恭恭敬敬的對待阿家么?宮廷里又是那樣一個講究規矩的地方。 “怎么不能?”莫那縷見著妻子如此,不禁笑出了聲,“她們蕭家女人最是膽大,不說長信殿的那位,就是如今的中宮,也是膽子相當大,她姑母不敢做的事她都敢做,這對姑侄兩個,一個比一個膽大。這樣的小事還算上甚么呢。” 樓氏頓時啞口無言,說起來皇后還真的是膽大,以前那么多后妃都不敢的事,她就做了。生下了皇長子,不但沒有把命給丟掉,還做了皇后。 這位的運道還真的好到讓人感嘆的地步。 “姑侄兩個都不是善茬。”想起當年的事,莫那縷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嗤笑。 樓氏這回是沒話說了,她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比起當年,何太后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我以后不會讓阿何入宮了,別白白的給家里引來禍事。”樓氏思索一會后答道。 如果皇太后真的被皇后壓制住,那么現在宮廷里說了算的就是皇后。樓氏知道自家和皇后并不親近,到了眼下就是想要親近也不可能。兩家的立場就不同,如何能走在一處? “嗯。”莫那縷應了聲,“你也和七郎說一說,讓他勸勸他的新婦,別老是沒事找事。想著和公主爭鋒。” “這事七郎說甚么,和七郎無關。”樓氏說起這事就氣憤,“我們辛苦養出來的兒子,不是來哄其他女人的。” 莫那縷聽這話啞然失笑。 ** 蕭妙音在宮中也是度日如年,她不知道那邊拓跋演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將那些鮮卑貴族的耐心徹底耗費干凈。 她要看著平城不能有事,同樣的宮廷中也不能有事,所以她才對何太后那樣。 宮中,她手指摩挲著手下的漆盒。拓跋演一走,朝事有門下省和其他處置,不會因為沒有了皇帝,就方寸大亂。 她在平常就是等消息,另外防備那些鮮卑貴族。拓跋演那一招,估計那些鮮卑貴族都以為皇帝南征去了, 蕭麗華在一旁看見,輕聲問道,“到如今,三娘還在擔心甚么?” 蕭麗華和憂心忡忡的蕭妙音不同,她知道這段歷史,所以要說擔心,半點也沒有。 “你家清河王也和天子在外,怎么不見你擔心一下?”蕭妙音回過身來,對著這位堂姊笑道。 蕭麗華一笑,“有陛下在,怕甚么。” 蕭妙音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那件事,辦好了沒?” 蕭麗華面色一肅,和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樣完全不同,“都辦好了,不過那東西遇火十分易燃,若真的派上用場,恐怕平城都得燒掉一半。”蕭麗華自己就吃過這樣的大虧,房子燒了還算是小事,就怕傷了人命。 上一回的事,讓蕭麗華簡直不敢忘記。 若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愿意用這個的。火藥相對于這個時代的冷兵器要強大許多,但是一旦使用,就是成千上百的人命,那些鮮卑貴族她不管,但平城內還有許多平民,依照這會的房屋構造,起火只會□□一片,若不及時撲火,到時候一個坊都會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