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阿難聽到清則問起自己的事,立刻臉上漲紅,她垂下頭一心一意做手里的活,“娘子教過一點。” 她這樣的出身,學學武藝看家護院還成,但是學那些書卷上的東西,別人都會認為是褻瀆圣人,甚至還會連累娘子。 清則點了點頭,“你家娘子是個心善的人。” 他說完,手上使勁兒,就鏟掉面前的積雪。 “娘子的確是個好人。”阿難道,自家娘子對下人很好,從來不無緣無故的罰人。阿難記得的蕭妙音兩次發怒,一次是那些照看郎君和五娘的乳母不盡心,另外一次就是四娘想要推她下水。 換個性子急躁的,估計早就把那個心腸歹毒的meimei給丟到池子里一了百了。 “……”清則不再多說,低頭鏟雪起來。 阿難有心給清則減少負擔,手里速度快的很,鏟動的比誰都要用力,不一會兒旁人都看見阿難是有心幫清則了。 清則看著面前那一道鏟弄的干干凈凈的道路,回頭看了看那些還在埋頭苦干的師兄弟們,提起手里的工具去幫助他們了。 阿難回過頭來,見著清則不但不高興,反而也不和她說話了,在摸不著頭腦之余,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她心底深處生出一種酸酸澀澀,眼里也有點脹。 阿難站在那里手腳無措,過了一會一個侍女跑過來,“阿難,娘子叫你呢。” 阿難這才夢醒一樣的點點頭,“我這就來。”說完,她大步走向那個侍女,腳下如風,活似是逃一樣。 跟著那個侍女走進去了,阿難才開口,“娘子找我有甚么事?” 侍女翻了個白眼,眼白都快突出來了,“不是娘子找你,你站在那里,不覺得難堪么。”侍女瞧著阿難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怪難受的,畢竟也是自己人,都要出手拉一把。 阿難紅了臉垂下頭來,“多謝。” “別謝我。”侍女嘆口氣,“你這樣子讓人看了笑話去,別人說不定會說娘子怎么樣呢,何況一個男人,對你沒有意思,那么就丟到一邊去。” 同是女兒家,侍女哪里看不出來阿難的那點心思,阿難情竇初開,那心思想要瞞人都難,一眼就給瞧出來了。 “……”阿難心里難受,頭垂著好像做錯了事一樣。 侍女見著趕緊把她給拉到院子里那邊去了。 蕭妙音在屋子里聽了小侍女的話,心里想去看雪景,但是她身體還沒好全,小侍女就自告奮勇的到院子里去折梅花。 梅花這會已經開了,淡淡的梅香散在空氣中。小丫頭拿了石頭疊了腳,伸手去折,眼角瞧見阿難進來,攀了一枝梅花在手,甜甜的叫,“阿難哥哥。” 阿難聽到小丫頭片子這么一句,臉上越發難看了。阿難平常為了行動方便,干脆做了男子打扮,平常小侍女叫她哥哥,她不覺得有甚么不對,畢竟只是一個小丫頭,講究那么多做什么。 不過這會聽來,她恨不得一頭鉆進地縫里去。 阿難垂下頭當做聽不到,腳下匆匆走了。 小丫頭“嘎”了一聲,鬧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了,再搞不清楚她還是小跑著進屋子,把手里的梅花給蕭妙音看。 蕭妙音正在感冒,嗅覺和味覺都比較遲鈍,放在鼻子下細細的聞,才感受到那一縷梅香。 “這梅花開的真好。”蕭妙音病中的心情因為這縷梅香而好了許多,眼角處笑意流露出來。 “梅花開的不錯。”長信殿里拓跋演看到宮人折下來的梅花放在瓶中笑道。 太皇太后靠在三足憑幾上,笑得祥和,她眼角處起了層層的細紋,早年保養不錯,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如今眼角的細紋越來越多冬日里也越發的怕冷了。 “如今老婦老了,平常在長信殿中無所事事,也只能靠著這些花花草草開心了。”太皇太后笑起來,“最近還好,六娘入了宮,老婦也算是有個晚輩陪著笑一笑。” 說著,太皇太后看向身邊的一個還梳著雙鬟的小女孩,小女孩才十歲,眉眼低垂。 “……”拓跋演笑笑,自從阿妙被送出宮之后,太皇太后又從娘家里接進來一個侄女。太皇太后的用心,宮里的人沒幾個看不出來的,對此拓跋演也只有嘆息,一個才十歲的幼女,能抵甚么用? 可是太皇太后卻不這么認為,“六娘?” 六娘性情和從小活潑不怕人的蕭妙音不同,她老實的有些過了,甚至可以算的上幾分木訥,但那份木訥落到姑母眼里就是本分了。太過聰明有自己盤算的侄女,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改變也懶得去扭轉,這么多年了,還沒哪個人能夠讓她去花費這么大的力氣,不合適就換一個。 “回稟太皇太后,是。”六娘抬頭回了這么一句。 拓跋演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六娘,六娘似乎已經回味過來自己這話似乎回的不對,巴掌大的臉上通紅,頭恨不得垂到地上去。 “……”太皇太后面上依然和煦,“這個孩子就是心眼實誠,實誠的人就是容易吃虧。”她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想起甚么,話語里還有些感嘆。 “可是實誠的人也是有福氣的。”拓跋演道。 “老婦愿六娘能夠如同陛下說的那樣,有實誠人的福氣。”說著太皇太后看向六娘,“陛下,有老實人在身邊,總比一個心思玲瓏的人好不是?” “太皇太后所言甚是。”拓跋演垂首道。 “如今蘭陵嫁出去了,老婦身邊越發寂寥了,有六娘這個孩子陪著,可沒有個孫兒,總覺得不放心。”太皇太后嘆口氣和拓跋演又說起子嗣的事來了。 朝堂里名義上已經歸政,但實際上許多事必須和太皇太后商量才能通過。太皇太后想要孫輩承歡膝下,也沒有這個空閑。 “……”拓跋演只是笑,不說話。他年輕等得起,可是太皇太后一日比一日顯露出老態,也越來越急著孫子的事了。 “陛下出去走走吧,外面的梅花開的正好。”太皇太后靠回憑幾上說道,她看向六娘“六娘你也在陛下身邊服侍。” 拓跋演挑眼看了一眼那個過于嬌小的女孩,他從床上起身來。 毛奇給他拿來狐裘披在身上。 長信殿里的梅花開的很好,猩紅的一點在白雪中格外醒目。身邊六娘走著,她垂著頭,雙手攏在袖中,一聲不吭,若不是毛奇時刻注意著,不然旁人還以為這是哪個小宮人。 “待得再過幾日,也能騎馬了。”拓跋演這話不知道是對六娘說的,還是對毛奇說的。 六娘進宮之前被博陵長公主身邊的女官教導過,在宮中說一句話最好都要在腦子里多想想幾遍。 這條被六娘執行的相當徹底,她聽到皇帝這么一句,有點拿不準是不是對自己說的。干脆就不開口了。 毛奇等了一會沒聽到六娘答話,不得不湊到皇帝身邊,“回稟陛下,正是。等到雪再化開一點就能騎馬了。” 拓跋演笑了幾聲,“踏雪尋梅也別有一番意趣,聽說有些人還在這天氣里騎馬出門去找那些野獸的晦氣?” 這話明顯就是對六娘說了,可是六娘年紀小,性子又悶,聽到皇帝這么問,竟然是轉了好幾個彎才反應過來,她開口,“往年這個時候,家中幾個姊姊都會騎馬玩兒。”說著聲音里都在發顫。 拓跋演聽著小姑娘嬌嫩嫩的聲音忍不住發笑,這樣害怕的模樣,就這么放在他身邊,要是他再多和她說幾句話,這蕭六娘是不是都得雙腿打顫? 他也不想讓蕭六娘過于難堪,也不出聲了,雙手背在背后,看著那一株株梅樹。六娘過了一會沒聽見皇帝再說話,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拓跋演瞧著六娘站在那里,有些站不住,干脆讓人將六娘送回長信殿里。 到了長信殿里,太皇太后聽說六娘這么快就被送回來了,不禁覺得奇怪,將六娘身邊的宮人招來問了一問,她聽說之后搖搖頭。 六娘老實是太老實了。 “這家里的小娘子啊……”太皇太后嘆口氣,“六娘真的能扛事,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年歲相近的也有,可是那個脾性她看一眼就不想召進宮,何況還有一個蕭妙音的同母meimei。 “六娘年紀小,不過過幾年就能長成了,到時候正好是豆蔻年華。”太皇太后身邊的中官聽了笑道。 太皇太后重用漢臣,也重用宦官。早年在先帝的時候,曾經還有得寵的宦官敢和外朝的臣子相爭的事,最后那個宦官被先帝整治死了。 “……希望吧。”太皇太后在心里算過,再過三四年,六娘也能長成了,而皇帝也能將三娘忘記干凈。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過了三四年,身邊美人一多誰還記得曾經還有個蕭三娘。 宮廷內是最磨人的地方,哪怕進來甚么都不懂,等過了幾年,心眼多的連自己都怕。 太皇太后這話說完,一股疲倦襲來,冬日里她畏寒,而且容易疲倦覺多,太醫署的醫正來看,都說是女子到了一定年紀后有的現象,只是要安神休養。 她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呼吸平緩下來,黃門上來給她蓋上錦被。 太皇太后入冬以來,身體不比以前,而且脾性越發急躁。一個服侍不好,誰也不知道會有甚么事等著。 長信殿中靜悄悄的,中官和宮人垂首屏氣,一絲聲響都聽不到。偌大的宮廷中似乎無人一般。 拓跋演站在廊上,看著那邊還沒有掃去的皚皚白雪。梅香陣陣,沁人脾肺。 “劉琦。”拓跋演突然喚了一聲,劉琦垂首趨步過來。 “陛下。” 劉琦算是原先宣華殿中老人中混的最好一個,秦女官也在昭陽殿,但是位置沒有劉琦這么好。 “過幾日,你到常山王府上一趟。”拓跋演道。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對常山王不怎么樣,但是拓跋演對這個小弟弟卻是十分好。 “……唯唯。”劉琦應道。 毛奇哪里會不明白里頭的用意,上回陛下和常山王說話的時候,屏退左右,只有他一個在場。 陛下這是想蕭貴人了。 毛奇覺得自己在這上面吃了個虧,他平常在昭陽殿中一心一意侍奉天子。至于后宮女子,只要沒坐上皇后這個位置,他就不必去理會,哪怕是皇后,都不要太放在心上,皇后都還能被廢黜呢,有那份心思還不如服侍天子。 可是如今他瞧著天子對蕭貴人可不是那么一時半會的熱乎勁,這離蕭貴人出宮都好幾個月了,再抓心撓肺也該冷下來了,可是天子偏不。尤其上回還讓劉琦說蕭貴人的那些事,看得他冷汗涔涔。 這分明不是平常的天子對妃嬪那樣了。 難不成蕭貴人日后還有大造化?毛奇也拿不準了。 拓跋演算了算,再過不久就要是冬至日,平常這天,宮廷里都會驅儺熱鬧非凡,阿妙最喜歡熱鬧,如今她不在宮廷里頭,心里總覺得缺了的部分回不來。 或許哪一日,他也能出去看看她? 這個想法冒出來,就和生根發芽似的。他嘴角上勾,反身就往回路走。中官和宮人見狀連忙跟上。 到了長信殿,拓跋演聽說太皇太后已經睡下,吩咐殿中人仔細伺候之后就離開了。 太皇太后最近兩年到了冬日畏寒嗜睡,他曾經召來太醫署的御奉詢問太皇太后身體如何。 御奉只是說太皇太后只是到了年紀上,有了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毛病。精心調養就好。 這話在外人聽來是沒甚么,拓跋演聽了之后,越發認定了自己如今要韜光養晦,不與太皇太后爭鋒的念頭。 當年先帝沒有爭過太皇太后,是因為太皇太后春秋正盛,先帝要是忍,不知道要忍多少年,年紀輕輕,□□起來下手狠辣。結果太皇太后手段比先帝更為直接。 而如今,太皇太后已經是暮年,他就看著太皇太后這么漸漸老去便可。上天待他,甚是優厚。 在輦上,拓跋演眸色深了幾許,步輦到了昭陽殿,下了輦之后,內行羽真上前輕聲道,“李平等幾位尚書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會了。” “……朕知道了。”拓跋演點了點頭。 ** 北朝胡風弄厚,別說鮮卑女子,就是漢女也會騎馬兜上幾圈,若是家中不看重那些所謂禮法的,到處跑都可以。 下了一場大雪之后,天陰了那么幾日,最后終于露出了陽光。在屋子里躲了好久的人紛紛出來,曬曬太陽。 屋子里暖和不假,但里頭一點光線都沒有,到屋內就和在夜晚里一樣,壓抑的很,不如出來走走。 郎君和小娘子們也姐妹兄弟們積聚在一起騎馬去外頭散散心。 現在還有陽光,到了最冷的時候,人出都出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