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你和姑母說的一模一樣。”蕭閔說了這么一句。 口氣很像是在發脾氣。 “……”能做的她都已經做完了。 “哎……”蕭吉拉了一下蕭閔的袖子,“你是朝食里吃錯了甚么吧?” 蕭閔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此刻朝堂上,太皇太后坐在珠簾后,前面的御床上坐著將近十歲的孩童。 鮮卑人早熟,尤其在皇室中。先帝十三歲的時候就有了如今的天子了。太皇太后平常都是讓皇帝在后面讀書,但是如今皇帝年紀漸長,再這么做已經是不妥,畢竟如今做皇帝的姓拓跋而不是蕭。 太皇太后也讓皇帝開始聽政。 “鮮卑入主中原以來,行使是當年部落那一套,然而事無常理,中原之事,不能全靠八部大人全權處置,而用部落去約束漢人,更是不智。”李平受持笏版,從群臣之中出列對上面的皇帝和太皇太后說道。 “臣覺得,應當依照當年秦漢之時設三長。” 自從太皇太后掌權以來,北方無重大戰事,太皇太后得以騰出手來整頓內政。 其中一條就是改革鮮卑的部落制,而改換成漢人的那一套。 當年永嘉之亂,中原被胡人占據,戰亂連連,后來鮮卑統一北方,開始鮮卑人是行宗主督護制度,宗主的權力遠遠要比魏晉之時的鄉官大的多,關起門來就是一土皇帝。一開始北朝鮮卑忙著打仗,宗主督護制的壞處沒有太多顯現出來,但是將一長,私留上繳朝廷的稅糧,農人負擔過重,等等問題讓朝廷不禁覺得頭痛 “可是,陛下!”有鮮卑貴族實在是看不下去,照著這么下去,到時候朝堂還是鮮卑人的地方了嗎?“當年先帝能夠傳下如此基業,完全靠著賀蘭氏幾個大部落的支持,如今要撤去部落制,用漢人的那一套,豈不是要寒了幾大部落的心嗎!” 李平看了一眼那人,認出那是鮮卑大姓之一賀蘭的人,心中輕笑。 當年拓跋鮮卑創業,的確那幾個大部落出了不少力,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想要坐定天下,靠的不僅僅是鮮卑人的武力了。 “當年先帝創業,進入中原,”太皇太后沉穩的聲音從珠簾后傳來,隱隱間給人以無形的壓力,“尚需要鮮卑幾大部落的支持,到了如今北方安定,也少不了這些大姓,他們功勞甚高,此事誰也忘記不了。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事無常理,天無常道。漢人不是部落制能管起來的,實行三長制也是大勢所趨。”、 女子的聲音不急不緩,早就沒了當初初次聽政的時候的緊張興奮,取而代之的是歲月積淀下來的威信。 “從太祖一來,官員都無俸祿,所得依靠戰事和賞賜。而漢人中,官員每年都能依照等級領到俸祿。”李平笑道。 北朝一開始為了促進上下對戰事的熱衷,一開始是不設俸祿的,因此做官可沒有什么錢米可拿。除非能得到賞賜或者是在戰事中得到什么。可惜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戰事中混下來的。 可是這飯還是每日要吃的。 “……”果然,李平見到那個鮮卑官員明顯的噎了一下。 這漢化鮮卑人失去了一些,但是還能得到一些。其中取舍就看他們自己如何選了。 “陛下有何看法?”太皇太后的聲音從珠簾后透過來,隱約間帶著些壓力。 “一切都聽大母的。”拓跋演看著那個鮮卑大臣退回到臣子的行列中,面帶微笑道。 他這段時間讀的書不少,知道太皇太后實行漢化,看上去好像和鮮卑人的利益相左,可是若是想要長久下去,還非得被漢化不可。 草原部落的那套哪里能夠長久? 自然是一切都聽這位祖母的了。 “嗯。”里面太皇太后點了點頭。 拓跋演坐在那里,接下來太皇太后和那些大臣們說了什么,他只是聽,不說出半點自己的看法。 這時候只要他好好聽就行了。 朝會并不是每日都有,三日一次,每日的政事,都是大臣和太皇太后在東宮決定的。至于天子就剩下一個蓋章的作用了。 朝會結束之后,太皇太后讓拓跋演暫時回到昭陽殿休息,她和李平等大臣回到東宮繼續商議要事。 回到昭陽殿,拓跋演將頭上的鮮卑帽給摘了下來,這么多年來,鮮卑人一直都在漢化,不過在服侍上,還沒有一個銘文的規定。 站在足足逼人還高的銅鏡面前,拓跋演瞧著自己一頭鮮卑小辮,外加鮮卑短骻圓領袍的模樣。 他生下來開始就被東宮抱去撫養,三歲被立為皇太子生母賜死,甚至連生母長得什么樣都不知道,接受的的都是東宮的影響。 “陛下?”毛奇雙手將一條錦巾呈給拓跋演,卻沒看到拓跋演伸過手來。 “……”拓跋演站在銅鏡前,左右看了看自己,他天生皮膚白皙,而且長得要比同齡人要快,雖然九、十歲,但看著已經有十一二歲的模樣了。 “朕長得和漢人有區別嗎?”拓跋演看了看鏡子里的男童,轉過頭來問身邊的毛奇。 毛奇不知道這位陛下怎么突然來了興致問這一句,但是還是好好回答的好,“陛下,和漢人并沒有多少相異之處。” 拓跋家混了多少代的漢人血統,到了如今哪里還能見到半點胡人的樣貌? 而且胡人那副高鼻深目的模樣委實丑陋。 “那就好。”拓跋演對于毛奇的回答十分滿意,“將這身衣裳換了吧,如今穿著袍子和靴子都不太習慣了。” 太皇太后是漢人又大權在握,宮中自然是漢風鼎盛,拓跋演長到這么大,穿漢服的時候多,鮮卑炮制的時候少。熟讀漢家典籍,再見到自己那一副鮮卑模樣難免不習慣。 毛奇領命,一群小黃門上前服侍這位陛下換衣。 等到小黃門退下的時候,身上的衣裳已經變成漢人,可是他頭發依舊披著。畢竟是鮮卑人的天子,全換成漢人那一套好像也有些嚇人,尤其他這年紀還不到漢人行冠禮的時候,總不能學著成年男子那樣將頭發全部梳做發髻。 “朕要看書。”拓跋演說道。 ** 蕭妙音瞅著面前傲嬌著一張臉的常山王,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來對待,她不過是自學完之后沒去找小皇帝,自己在女官的帶領下出來逛逛而已,竟然還能遇見這么一個熊孩子? 貓兒雙手抱臂,他今日是典型的鮮卑人裝扮,甚至腰下的蹀躞帶上還掛著小匕首火石這類游牧民族常常用得到的東西。 蕭妙音不禁抬頭望天,在宮中這些東西真的能夠用的到么? “你怎么在這里?”這位小貓咪一樣的大王開口就是滿滿的傲嬌氣息。 “大王忘記了,兒被太皇太后安排住在西昭陽殿。”蕭妙音面無表情答道。 “咕嚕……”貓兒把這茬給忘記,他的耳朵根情不自禁的隱隱作痛。貓兒的生母羅夫人在宮中可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可是聽到自己兒子竟然當著天子諸王諸公主的面說要娶蕭三娘,哪怕羅夫人心里覺得和蕭家結親不錯,還是把兒子給提著耳朵給教訓了一頓。 ‘阿娘明明看起來那么溫柔,揪耳朵好疼!’貓兒想起自己被揪的那只耳朵,又想伸手摸了。 不過當著蕭三娘的面,他才不會這樣呢! 蕭妙音瞧著貓兒伸出手來似乎要捂耳朵,結果那雙滴溜溜的貓眼瞅到她,臉又鼓起來,要摸耳朵的手也放下去了。 說句實話,她真心覺得這位大王有些像以前的那只貓。不管什么是都是要順著心意來,只能順毛,不然給一爪。 “貍奴?”她眨了眨眼看著貓兒說道。 “貍奴?”琥珀色的貓眼里滿滿都是疑惑,貓兒四下看了看,也沒瞧著貓的蹤影。除非是貴人們養作寵物,不然貓這東西就是抓老鼠的。 “哪里有貍奴?”貓兒虎著臉問。 “兒面前就是。”蕭妙音盯著面前的小大王說道。 “你!!”貓兒立即就跳了起來,蹀躞帶下面的物什隨著他這一跳,叮叮當當碰撞作響。 “大王要打人么?”蕭妙音瞧著貓兒一跳老高,下意識就往后面一躲,秦女官將蕭妙音護在身后。 秦女官滿臉笑容,“大王這是怎么了?” 貓兒正在氣頭上,才不管秦女官,一個勁的就往秦女官身后鉆,要把蕭妙音給揪出來,“有本事你給我出來。” 蕭妙音才不會乖乖的被貓兒抓出,“兒有沒有本事又不是大王你說了算!”說著她還跑起來,貓兒去追,結果倆孩子圍著秦女官轉起了圈圈。 “你、你別跑!停下和我一決勝負!”貓兒跑的氣喘吁吁,他雙手撐在膝蓋上,瞧著那邊同樣氣喘的不行的蕭妙音。 “大王要是和我比騎射,那就是以強欺弱!”蕭妙音見著兩個人都跑不動了,干脆使出激將法,這么個小小伎倆對付個小孩子簡直是綽綽有余。 “誰以強欺弱了!”貓兒白皙的臉上因為運動起了一層緋紅,“那你說比甚么?!” 蕭妙音陰測測一笑,那邊的貓兒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險些炸毛。 拓跋演的習慣是每日必須看書一個時辰,雷打不動,看的書不必是儒家經典,幾乎是什么書都有。 等到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毛奇在殿外和一個小黃門低低私語完,拓跋演見著毛奇趨步進來,不禁問道,“怎么?” “陛下。”毛奇神色古怪,“外面常山王和蕭家三娘又鬧起來了。” “又鬧起來了?”拓跋演想起這位弟弟的任性來,不由得覺得頭疼。 蕭三娘的性子他知道,雖然不膽小,但絕對不是甚么胡鬧性子。可貓兒脾性不這樣,脾氣一上來鬧個天翻地覆都是有的。 這昭陽殿中除了他之外,那么就是將貓兒的生母羅夫人叫來了。 “去看看。”拓跋演起身。 拓跋演擔心自己弟弟胡鬧會做出甚么事來,畢竟這個弟弟年紀偏小,兄長們常常讓著他,羅夫人又寵著這個兒子,難免脾氣越來越嬌縱。 人就在昭陽殿,沒跑到哪里去,也用不到步輦這種代步工具,他快步走過去,心里有些焦急,貓兒可別做出什么事來。 “啊啊啊——!你耍詐!”貓兒氣急敗壞的吼聲隨著清風傳過來。 貓兒還是個孩子嗓音里軟糯糯的,聽不出什么窮兇極惡,只有一片的柔軟。 拓跋演見著兩個孩子坐在樹下面,面前的是手談用的棋枰,而棋枰之上擺放著黑白兩種棋子。 他也是會手談的,可是他一瞟卻發現棋盤上的走向根本就不是手談那般,而是有些怪異。 “兒哪里耍詐了?”蕭妙音沒瞧見一旁秦女官已經暗示到抽痛的臉,她對著面前的貓兒輕哼了一說,“兒早說過了,棋子能連成五子為勝,可是大王沒連成五子,怪我咯?” “你老是堵我—!”貓兒幾乎快跳起來,他老是一個勁的被堵,怎么可能贏? “大王不是一樣的堵兒么?”蕭妙音瞧著貓兒那張圓鼓鼓的臉,手癢的很,恨不得捏一把享受那手感。 貓兒莫名的覺得蕭妙音的眼神有些寒磣,他不動聲色的向后躲了躲。 “貓兒,聽說你又鬧事了?”拓跋演瞧著兩個人玩的正起勁,抬手阻止了秦女官行禮,他走過去。 “阿兄?”玩的正在心頭上,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拓跋演的到來。 “陛下,”蕭妙音趕緊從枰上起來,站到一邊去。 “坐下,都坐下。”拓跋演招呼蕭妙音重新坐下,“你們玩得好好的,是我打擾了。” 蕭妙音有些習慣拓跋演的隨和了,拓跋演脾氣挺好,而且說話也不會一個朕來一個朕去,不過好似這會皇帝更喜歡用‘我’和‘吾’?反正她是沒聽到小皇帝說什么朕的。 “不敢。”蕭妙音口里說著已經在枰上坐下來了。 “和貓兒在下棋?”拓跋演看了看,棋枰上的棋子黑白夾雜在一起,而且許多棋子都已經可以被提起,卻依然在那里,“這種下法倒是沒見過。” “貓兒贏了嗎?”拓跋演瞧著弟弟那副氣鼓鼓的模樣,好笑的問道。果然貓兒轉過頭去。 “未曾!”聽著聲音就知道不服氣的很。 拓跋演噗嗤輕笑,他抬頭看向蕭妙音,“那么請三娘子賜教了?” 蕭妙音看著拓跋演一副小大人模樣,心里有些可惜,年紀還小,不管什么標簽都脫不掉小孩子的稚氣。瞧這眉眼,若是長大了,少不得是個俊俏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