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還有些交頭接耳的談論起蕭妙音的生母來。 妾侍們的出身都不高,蕭斌此人好色,對妾侍們的要求也非常簡單,有容色身段就可以了,至于德行一概不求。 所以妾侍們也是眼皮子淺的很,彼此之間都是爭風吃醋,養在身邊的郎君們父親見得少,母親的見得多,自然是跟著親母學了。 常氏得寵,早就被其他妾侍嫉恨,少不了在兒子面前咒罵幾句的。 先生瞧著兩三個總角小兒低頭私語的樣子,不禁心中不喜,沒有規矩的人家哪怕富貴了,做派都是讓人瞧不起。 先生瞧著學生說話越說越起勁,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立即拿著戒尺在桌子上啪啪的重重敲了幾下。 這下子,那些原本只顧著說閑話的小孩子立即安靜下來。 “將書展開。”先生清了清喉嚨,開口道。 書都是一卷一卷的,至于成本的書籍,這會還沒有出現。將書卷推開,竟然是《急就章》,蕭妙音心里有些結舌。《急就章》原本就是小兒識字所用的教材,可若是剛剛學的孩子,恐怕難度不小。她抬眼瞧了瞧先生,先生只管將上面的字一個個用洛陽音讀出來,向學生教授如何寫,至于她懂不懂,先生沒有半點表示。 蕭妙音一下就明白了,先生恐怕也懶得管她這么一個庶出的小娘子,學的好學的壞沒有任何關系,反正小娘子又不靠著這個掙前途,讀的好了是個才女,讀的不好,也沒人在意。 蕭妙音咧開嘴角,看了看上面的字,字是漢隸很好認,一眼看下來除去幾個罕見的難字,基本上都認識。 一路讀下來倒是沒有太大的阻礙,先生搖頭晃腦的讀,幾個孩子也搖頭晃腦的。頗為滑稽。 “周千秋,趙孺聊。爰展世,高辟兵。”蕭妙音跟著孩子一起讀。 一節課沒有一個固定的時間,通常是先生說的累了,就自然會停下來,喝口水,然后示意學生們可以適當的去玩耍活動一下筋骨。 蕭妙音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將手里的書卷放下來,也走到外面曬曬太陽。這久違的學生生活,讓她頗為懷念。 但是她正在懷念的時候,偏偏有幾個不長眼的阿兄來找麻煩了。 常氏一個月能‘霸占’蕭斌半個月,兒女緣也好,這怎么會不讓其他的妾侍眼紅,常氏平日里不愛和妾侍鬧,孩子們都是管束好在院子里的,想要找麻煩簡直是難。 如今找著機會,這些小郎們又是在喜歡惡作劇的年紀,除去一個,其他的都圍過來,滿臉的不懷好意。 “三娘。”為首的五郎直接就對她開始發難,“你一個小娘子沒事讀甚么書?” “……”蕭妙音對這種小孩子很看不上,但開口就是惡意滿滿的話,“阿兄此言差矣,當年蔡文姬也是女子,可是卻學富五車,哪怕中原大亂被匈奴擄去,在困境之中,也能作下胡笳十八拍流傳至今,甚至其父所著都是她回歸中原之后整理,試問阿兄,女子讀書有何不可?” 五郎直接被她一個大招給轟的體無完膚,幾個孩子的年紀差的都不是很遠,還在讀急就章,蔡文姬是誰都傻傻分不清。 果然她看到五郎直接就通紅了一張臉。 “再不然,例如南朝王謝。”蕭妙音今日早晨是看出這群同父異母的兄長們對她的不善,原本大家生母都不一樣,這年紀還不到什么理解同姓同源的道理,跟著生母學了那一身的毛病,要是慣著日后吃虧的就是她。 “謝安,謝太傅,阿兄們可知道?”蕭妙音道,果不其然她收獲了幾雙迷惑的雙眼,“陳郡謝呢?” 迷惑依舊。 “謝太傅當年在淝水之戰中以多勝少,戰勝北秦而揚名天下。他有一個侄女謝道韞,謝道韞是謝太傅的侄女,當年謝太傅親自教導她,后來晉朝大亂,謝道韞夫婿和兒子皆被殺,她帶領仆婦斬殺亂兵數十人,甚至還保下自己的外孫,等到平定亂事,她垂簾與人討論學問。兒再問阿兄,女子讀書有何不可?” 五郎臉上頓時漲得通紅,他們不過是才開蒙的小兒,哪里知道什么蔡文姬謝道韞啊,能把自己的名給寫出來就算是不錯了。 竟然在女孩子面前丟了這么大的一個臉! 嘴上說不過,那么就動手! 五郎沖著六郎一眨眼,兄弟倆伸出爪子就來扯蕭妙音的頭發。 阿難見著,立即把蕭妙音推到身后去,如同一座小山護在她的身前,她展開雙臂,不讓前面兩個臭小子碰到身后的女孩。 “賤婢,讓開!”兩雙爪子推到了阿難身上,阿難在家中原本就是粗活做多了的,兩個小男孩的力氣她完全不看在眼里。 哪怕五郎六郎出言辱罵,她還是不動如山。 “有本事你出來,別和你那個阿姨似的,有本事勾引人,沒本事出來見人!”氣憤之下,五郎連在自己母親那里聽來的罵人話都嚷嚷出來了。 一邊罵還一邊推搡阿難,“你個賤婢滾開!” 蕭妙音是庶出的,但她也不覺得常氏就有什么錯,要是光景好,常氏哪里會給蕭斌做妾,聽到五郎嘴里不干不凈的,她從阿難身后出來,眉頭緊蹙,對著五郎就是一巴掌拍了過去。 罵人都罵到了生母頭上,她要還是忍,那就真的是烏龜王八! 小孩子也不帶這樣的! 她一巴掌就扇到了五郎的臉上,啪的一下響,五郎捂著臉頰被打懵了。五郎生母就這么一個兒子,蕭斌又不寵愛她,對著這么一個寶貝蛋自然是看得比什么還重。別說打,就連重話都未曾說過一句。 五郎挨了這么一巴掌,哪里肯依,立即撲上來就要和蕭妙音拼命。 阿難眼疾手快,伸手就把五郎的后衣領給提了起來。 先生在屋內聽見外面鬧得有幾分不像話,原本打算出來管管,誰知道幾個孩子還扯起后宅的婦人事了!這下他可不好出言了,等到要打起來,先生才想起去阻攔。 才走出屋,那邊關起來的門從外面一腳給踹開。 一個青衣少年周身被外間的光芒籠罩,眉眼間帶著不快,他站在門口,環視了在場所有人一圈,最后視線落在被提起來的五郎身上,“都在吵甚么?” 原本還鬧哄哄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第9章 處置 蕭佻眉頭微皺,他身著青色袍服,烏發全部結在頭頂用一根青玉簪固定。 他站在逆光處,周身都被度了一層光圈,加上他容貌原本不錯,竟然還真有幾分玉面何郎的味道。 五郎原本卯足了勁要去踢阿難,結果阿難年紀比他大上幾歲,又是做慣了體力活的哪里會怕一個嬌養郎君的幾腳?挨了幾下不痛不癢,阿難依然提著五郎的衣領子。 五郎六郎的伴讀瞧著自家郎君竟然被這么一個賤婢拎著,就要上來幫忙,誰知道蕭佻從外面一腳把門踹開,唬得一群小兒外帶堂屋里面的先生都呆住了。 “方才我在外面就聽到吵吵鬧鬧的。”蕭佻看了在場人一圈,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被阿難提著的五郎身上,“這都是在做甚么?” 蕭佻在燕王府中地位尷尬,但嫡出身份沒有因為長公主的不悅而改變,他就算再中二,也是原配嫡出,比下面庶出的弟弟要有威望的多。 蕭佻平日里嗑藥喝酒,和一群狐朋狗友到處學魏晉名士狂奔,把蕭斌氣的半死的“光榮”事跡,王府中傳的連仆婦都知道,五郎六郎連帶著蕭妙音都知道這位大哥不靠譜,但面對如此不靠譜的大哥,五郎和六郎腿肚子只發顫說不出一個字來。 “大兄!”蕭妙音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方才才揍了五郎一巴掌,現在必須要把這一巴掌給落到有道理的地方,那么最好的就是先出手把人給定死,不然到時候被這兩個人的生母知道,又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來。 那種話哪里是五六歲小孩子能夠說出來的,要說他們的生母不在后面教,她都不相信。 “大兄,”蕭妙音一開口就紅了眼圈,她年紀要比五郎和六郎稍微小上一些,模樣繼承了常氏,年紀小但容貌已經能看出江南女子柔美如水的樣子了。 “三兄和四兄方才說兒不該來讀書。”她說到這里,一雙大眼睛里淚珠子滾來滾去,一個勁的抽泣,“還說我和我阿姨一樣,只曉得勾引人……不敢出來見人……” 蕭妙音說著,哇的一聲就哭出來。 阿難聽到三娘子大哭起來,把手里的五郎一丟就去抱蕭妙音。 五郎整個人被甩在地上,屁股先著地,疼倒是不疼,但是臉面丟盡,渾身上下一層灰土。 蕭佻看向五郎和六郎,“方才這話是你們說的?” 五郎被摔懵了,在地上看著大哥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六郎都是敏銳,一聽到兄長這么問,立刻就把責任全部推到五郎身上,“大兄方才那些話不是兒說的,都是五郎!”說著還一手指著地上摔懵了的五郎。 五郎說那些話沒錯,但是欺負人卻是五郎和六郎一起上的,如今蕭佻一問,立刻就反目了。 蕭佻覺得這個庶出的弟弟蠢的有些難以直視,他嘴角含著一抹笑,斜睨著這兩個弟弟,“欺負家中小娘子,你們覺得出息了?” 原本先生是要來攔的,但是見著大公子都來了,自己一個外來人何必插手,干脆就在一旁。 “阿、阿兄……”五郎看著蕭佻含笑的樣子要哭出來了,小孩子最是自覺敏感的,同樣也因為不知道什么規則,比成人更加趨利避害,五郎一見著蕭佻這樣,就知道不好。 “哦,”蕭佻邁開步子走進來,慢慢的踱步到五郎面前,“看你這樣,是真的覺得有本事了?” 蕭佻笑得雙眼微微瞇起來,他歪頭端詳了弟弟一番,“你們兩個是真覺得有出息了?” 五郎的陪讀瞧著自家小郎以極其不雅的姿勢坐在地上,伸手就去扶,結果原本還在笑的蕭佻,突然呵斥一聲,“我讓你們動了嗎?” 陪讀都是從下面人家里選出來的,本質上都是蕭家的奴仆,蕭佻這一呵斥,嚇的原本要去扶五郎的侍讀小童立刻縮了回去。 “阿兄……阿兄……”五郎嚇得直哭,眼淚不要錢似的滾落下來,他臉上原本就沾了不少灰土,被眼淚一刷,那簡直就是條條杠杠,難看的讓人忍不住別過頭去。 “說三娘阿姨只曉得勾引人,”蕭佻冷笑,“你當你阿姨又是甚么貨色?” 此言一出,五郎和六郎頓時灰色如土。 妾侍之屬,以色事人,原本就是不看重德行的。真要論起來,這王府里的妾侍誰比誰高貴呢? 蕭妙音被阿難抱在懷里,她止了淚去看被蕭佻訓的連頭都不敢抬的五郎和六郎。她不打算什么不和熊孩子計較。 要知道很多時候就是因為不和人計較,對方認為軟弱可欺,越發肆無忌憚。 不給兩個大虧吃,日后還有不少事。 “真是不知所謂。”蕭佻瞧著五郎臉色涕淚橫流的模樣只覺得傷眼,他自持魏晉名士風度,也沾染了魏晉名士的臭毛病,其中有一條就是以貌取人。 五郎和六郎的生母都不是什么容貌出眾的人,五郎和六郎也面目平庸,尤其眼下還哭的滿臉是淚,就更加難看了。 “大郎君……”先生見著人也訓過了,事情若是再不收場恐怕不好收拾,連忙過來。 “……”蕭佻訓完了人,對著那邊走過來的先生伸手一禮,然后就邁開步子就朝外面走去。 他袍袖寬大,走路起來衣袂翩飛,一路快走而去,叫人都來不及了。 蕭妙音知道他中二,見了人果然不負中二之名,不過經過方才的事,心里多少都有些感激。 至少他這次出來,少了她不少事。 “嗚嗚嗚……”五郎是被生母捧在手心養的,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立即捂住雙眼哭了起來。 “五郎,五郎別哭了。”侍讀們眼瞧著蕭佻走遠了,才敢圍上來扶五郎起來,結果五郎發小孩子脾氣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不起來,去叫你阿姨吧。”蕭妙音道。 五郎如今是顏面盡失,他放下捂住兩眼的手,就要瞪她,結果對上蕭妙音似笑非笑的臉,氣的更加厲害,想要沖上來和她打架吧,抱著她的那個小婢真心不是吃醋的,一個能抵得上他們好幾個人,想要打架恐怕占不到便宜。 于是五郎繼續哭了。 蕭妙音抱住阿難的脖子。 ** 小孩子下學的早,常氏在屋子里看著兒子搖搖晃晃的走路,正樂著,聽到阿梅說道,“三娘回來了。” 常氏從床上起來,“三娘回來了啊?” 蕭妙音在外面蹬掉腳上的履,一路跑過來。 一進門,五郎就撲過來,正好撲到她身上,兩孩子頓時全都倒地。 屋內又是一場兵荒馬亂。 “今日上學怎么樣?”常氏不覺得女子不讀書沒關系,相反因為早年生活的緣故,覺得女子讀書才能明事理,目光長遠,不然和個在田里忙碌的農婦有甚么太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