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裴玄陵瞎了。 被他自己弄瞎的。 得知這個消息,所有人都差點瘋了。 他們不是為裴玄陵擔心,更不是為他可惜,而是擔心沒了眼睛,裴玄陵還怎么畫畫?! 一個瞎子還怎么畫出那些玄之又玄宛如仙境的畫?! 此消息一出,天下人的第一反應并不是關心裴玄陵,想辦法救治他的眼睛,而是爭奪裴玄陵的畫作。 再不爭,就沒了??! 畫仙再也畫不出來了! 之后,裴玄陵的每幅畫,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幅,也炒到了天價,就這,絕大多數人都不愿意出手。 為了一幅畫,甚至有人傾家蕩產,有人家破人亡,有的是人愿意為了一幅畫而做下無數惡事。 而這些,裴玄陵都不知道。 如果外界對于畫的追逐算是癡狂,那裴家人內部便是被破天利益迷了眼,看重的只是權利。 因為安明燁的一番話,裴玄陵自毀雙目,裴家人不是不恨,他們恨死了。 可是沒辦法,在事已至此,且裴玄陵雙眼好不了的情況下,裴家主夫妻必須保下安明燁這個位子的親生兒子,他們不愿意讓龐大的家業落入旁支庶出手中。 這也是裴夫人不答應把安明燁還回去的原因。 至于裴玄陵這個兒子,他們自然也是看重,但看重的卻是他的價值。 他畫不出來原先出神入化的畫作,價值砍了大半。 可沒有畫作,還有他這個人啊。 畫仙之名傳遍天下,即便如今畫仙不能畫了,可仍然有人對他趨之若鶩。 公主愿意下嫁。 裴家這邊的表妹為他茶飯不思。 安家那邊未婚妻為他絕食明志。 皇帝賜婚,公主不得不娶。 裴家占大義,挾恩圖報,表妹不得不納。 安家哭鬧上門,未婚妻以死相逼,不得不抬。 沒人問裴玄陵的意見,沒人問他是否愿意,威逼利誘之下,裴玄陵的后院便被塞滿了人,個個還都打不得罵不得趕不得。 一旦不滿,便有人指責他不忠不義不仁不孝。 辜負皇恩,枉顧親情。 可這些人對他又是如何? 皇室以權壓人。 裴家以恩相挾。 安家以命相逼。 一個個口頭名義話說得多漂亮,說她們心悅于他,慕他才華,為他癡狂,甚至不在意名分,愿意幾人共侍一夫,姐妹相稱。 進門后,她們也確實非常和諧,從未拈酸吃醋,因為她們有更統一的目的——裴玄陵的畫。 裴玄陵曾經的畫作都被裴家拿了去,一幅都沒留,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她們不是要以前的畫,而是要裴玄陵重新振作,拿起畫筆。 眼瞎如何,世上并非沒有盲人畫師,她們相信裴玄陵這個畫仙,絕對能比其他人強,只是需要一個用愛鼓勵他激勵他的人。 沒關系,她們來做那個人。 可裴玄陵只是不理俗事,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如果日夜相處還察覺不出她們別有用心,他也不配有如此才華。 裴玄陵徹底棄筆。 他不畫了。 他是愛畫畫,可他不愛被人算計的畫。 既然所有人都只想要他的畫,那他干脆棄筆,誰也得不到。 無論幾個女人怎樣感化怎樣勸慰,裴玄陵都堅定不移,不愿意再拿筆。 她們花了兩年,也沒能軟化裴玄陵半分。 后來也不再勸,卻也很少來見裴玄陵,只有公主還堅持日日見他,似乎想做黃雀,守得云開見月明。 日子漸長,裴玄陵便是再心硬,也有軟化的時候。 這樣又僵持了幾年,公主似乎也堅持不下去,在某一日,告訴了裴玄陵一件事。 “裴郎,裴畫仙,你大概還不知道,你那兩位美妾背著你尋人替畫,充作你的名義賣出去吧。” “她們找來的畫手實在低劣,比不上曾經的你十分之一,只能借口你眼盲后畫技下降,可即便如此,一幅畫在外面也能賣出千兩萬兩,裴家安家乃至她們娘家都賺得盆滿缽滿,她們不見你,是不需要你了,她們要的不過是你畫仙之名,哪管那畫是否你所畫?!?/br> “可本宮不同,本宮要的從來只是你,只是你畫的畫。” “你我夫妻一場,我真心問你,這些年,難道你就沒有半分感動,愿意為我拿起畫筆嗎?” 裴玄陵聞言驚怒,當下氣息不勻,心中思緒萬千,他想去找那兩個女人算賬,想向人澄清那些不是他的畫,想…… 他感受腹中劇痛,氣血翻涌,卻還強撐著對公主笑了出來。 “她們為我的名,謀名求利,你呢?我裴無雙是蠢,卻也不至于多年真心假意也分不出,公主,你要的,究竟是我的人,還是我的畫?” 公主:“有區別嗎?” 裴玄陵笑得肆意,帶著報復的快感,“當然有區別,要是我的人,那我這具行尸走rou可以給你,可要是我的畫……那你這些年的付出都付諸流水,這輩子都別想,我……早就畫不了了!” 公主當即大怒,尖叫吼道:“裴玄陵你個廢物!我瞎了眼才會嫁給你!” 裴玄陵聽著她罵,不怒反笑,“是啊,你瞎了眼才在我身上白費功夫,我眼盲,你心盲,真不愧……是夫妻呢!哈哈哈哈……” 公主怒而奔走,回了皇宮,再也沒看裴玄陵這個廢物一眼。 圈養裴玄陵的院落,只剩裴玄陵一人。 他感覺到自己腹中的疼痛,心中猜到自己中了毒,能給他下毒的人太多了,可有那個想法,有那份閑心的,大概也只有與他虛與委蛇幾年,卻什么也沒得到的公主。 他不怕死,他甚至有些感謝公主,幫他解脫。 裴玄陵躺在床上安靜等死,卻沒想到先等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安明燁。 不知為何,這些年安明燁與安家來往不多,卻也沒接手裴家,他出走了,自立門戶,據說如今也小有地位。 裴玄陵想不通他見自己的原因。 “怎么,我這雙眼睛還你還不夠,你還想看著我死嗎?”裴玄陵無所謂笑道。 “對不起?!?/br> 他看不見安明燁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情緒,那是愧疚,也是憐憫。 裴玄陵想笑,還沒笑出來,安明燁的聲音又繼續。 “我從未想過,真相是這樣,也沒想過,會害你至此……” “有人說你的畫能看到真仙,從前我只當是對你的恭維推崇,如今才得知,竟是真的?!?/br> 裴玄陵不笑了,“你在說什么?” “外面已經傳遍,國師批語,待時機一到,你的畫能改變天下,得之而得天下?!?/br> 原來……這才是真相,這才是他們對他的畫趨之若鶩的原因! 裴玄陵甚至生不出震驚的心,只覺得可笑。 他畫的畫,他怎么不知道得之能得天下? 可笑憤怒之下,他口吐鮮血,大笑幾聲,恨上心頭。 他撐著身體起來,摸索到書桌旁,展開空白畫卷,以指為筆,以血為墨,畫了一副千葉蓮。 他騙了所有人。 哪怕眼盲,他也能畫,因為畫在心而不在眼。 千葉蓮湖,朵朵血色開遍。 他將這天價畫作隨意丟給安明燁,“拿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看看,他們怎么得天下,又怎么失去它!” 安明燁不敢看那幅畫,僅一眼便知其中滿是恨意。 裴玄陵死了,安明燁幫他收的尸。 當天,有人以畫入道,才氣加身。 世界變天了。 裴玄陵的死為契機,開啟了畫道,他的畫成為入道鑰匙,世界爭搶。 安明燁自認欠了他,到底于心不忍,沒有把《血色千葉蓮》傳出去,也沒將它毀掉,而是讓它隨裴玄陵入葬,日后如何,全憑天意。 百年后,盜墓賊偷出。 血畫滅道。 裴玄陵本是這個世界改道之人,卻因為男主重生而被改變了命運,一生凄苦麻木,未得自由。 畫道因他而起,也因他而終。 池意到來正是他雙目剛毀之時。 而重生的男主,便是此時正等在外面的安明燁。 他壓下原主的復雜情緒,起身開門。 原劇情中,安明燁也來過,只是原主沒有見,可今日,他卻要見上一見。 吱呀一聲,門開了。 安明燁抬頭看去,那人雙眼蒙著白綾,卻長身玉立,風姿卓然。 他張了張嘴,“我、我……” 池意看不見,卻能輕易感受到安明燁的復雜心緒。 他說那些話也是一時口不擇言,卻不想原主心氣極高,當了真,并迅速付諸實踐,令人后悔也來不及。 “安明燁,我且問你,你我身份互換一事可是我所為?” 池意聲音清朗,語氣沉靜。 安明燁慌亂搖頭,才想到他看不見,磕磕絆絆道:“不、不是!” “那可是我親生父母所為?” “也……也不是!” 安明燁自小不受父母待見,他也曾想過是不是他們早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兒子,后來才明白,并非如此,一個有真愛,一個只顧爭寵,他只是個工具,這也是他會嫉妒裴玄陵受裴家父母寵愛,并且想要搶回來的原因。 “我占了你的父母,你也占了我父母,我的畫技乃我自學所得,裴家從未支持,你說它是你的,我便將雙眼毀去,只當還這些年占你的榮華富貴、父母親情,可夠?” 池意聲音不疾不徐,即便不可視物,仿佛也無甚所謂。 安明燁身子踉蹌,不敢看他,仿佛被滿腔復雜心緒壓得支撐不住。 “……夠了!” 池意循著聲音走到他面前不遠處站定,一字一句道:“那好,你且記清楚,今日起,裴玄陵不欠你了?!?/br> 半生恩怨,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