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 并且做了一個不怎么美好的夢。 夢里單舒滿臉淚水,哭著不停哀求他,最后跪在他面前。 而自己呢。 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用主宰者的眼神俯視著他,冷漠冰冷。 宋榮瑾覺得難受,心臟一抽一抽地痛。 “唔——” 忍不住痛苦呻,,吟起來。 “宋先生,宋先生?” 宋榮瑾緩緩睜開眼,心臟有一瞬間是麻痹的,嘴唇也木得無法張開,“……” “您怎么了?” 單舒關切看著他,“哪里不舒服嗎?” 宋榮瑾抓住他放在旁邊的手,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欲說,車卻突然頓了一下,前面司機說:“宋先生,到了。” 宋榮瑾呼出一口氣,混沌的腦袋清醒過來,抬手撫摸單舒的眼角,溫柔看著他,“別擔心,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大約,的確是老了,竟然會在睡夢中出現心悸。 單舒幫他打開車門,說:“怕是在車里悶著了,出去透透氣?!?/br> “嗯。”宋榮瑾趁機抓著單舒的手不放,拉著他一起下車。 單舒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沒注意到兩人的手。 鄒云臨時安排在濱海一座半山療養院,環境不錯,空氣清新。 在停車場旁邊一棵滿開的桐花樹下站了一會兒,宋榮瑾蒼白的臉色才有所恢復,不正常的心跳回歸正常,不再覺得難受。 單舒遞給他一瓶水,擔憂道:“改天去醫院做個檢查,怎么好端端的,會突然不舒服?!?/br> 四月底的時節,即使半山腰氣溫變化遲一些,桐花也已經過了花期,大片大片開敗的花朵掉落鋪滿地面,空氣中浮動著濃郁的糜爛香味,蜜蜂的嗡嗡聲不絕于耳。 “已經沒事了。”宋榮瑾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單舒半攏在懷中,摟住他的腰,低頭將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舒舒借我靠一靠?!?/br> 單舒微微墊腳抱住他,柔聲問:“還不舒服?我們回車上去坐著?” 滿地的花朵尸體,看得人心情慘淡。 宋榮瑾搖頭,張開雙臂徹底將他抱進懷里,“沒關系,只是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很不好——” 他的舒舒一直小心呵護著他。 單舒不再說什么,抱著他的肩甲,手掌時不時撫弄他的后腦勺,安靜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花朵上。 停車場周圍的小樹林在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此起彼伏的鳥叫聲更加顯得這個地方空曠安靜。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后面來了一輛車擾亂這難得的溫馨氣氛,宋榮瑾不得不松開單舒,抬起他的下巴,看著他沒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低下頭。 單舒偏頭想避開。 宋榮瑾追逐上來,呢喃,“不許逃。” 久違的肌膚相親,他們已經多年不曾這樣口唇相依地溫存。 宋榮瑾吻得十分投入,情不自禁捧住單舒的后腦勺加深這個吻。 單舒眼睫毛撲閃撲閃顫抖著,終是閉上眼。 旁邊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宋榮瑾松開單舒,兩個人都氣喘吁吁。 耳邊花朵簌簌落地,宋榮瑾凝視單舒變得嫣紅的嘴唇,再次低頭親吻他的鼻尖和眼瞼,“舒舒,我只是擔心鄒云傷害你?!?/br> 所以才會跟來。 “嗯?!眴问媛牰怂脑?,靠著他軟軟點頭,低垂的眼眸中空洞一片,沒有半分情愫。 后面到達的兩個人經過他們所站的地方時,刻意看了一眼,但是宋榮瑾和單舒已經分開,各自踏上通往療養院的山道。 春日午后的陽光懶洋洋的,半山腰山桃花開得如火如荼,氤氳的水汽在山頂浮動,讓這座療養院如同浮在半空。 單舒原本以為會在單獨的會面室見鄒云,卻不想是隔著一道鐵柵欄。 會面室是只有簡單的坐椅,墻面雪白,油亮的棕色桌面反射出鄒云憔悴的面孔,隔著冰冷的金屬柵欄,襯得整個空間有種詭異的冷清感。 鄒云身上穿著束縛衣,雙手被綁在身體上無法動彈。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透露出他精神上的異常。 怕宋榮瑾出現刺激到他,單舒自己一個人進來的。 在椅子上坐下來。 單舒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口。 鄒云的樣子對他的沖擊力太大,讓他突然了忘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不過,對面的鄒云沒有保持沉默,他冷眼看著單舒,問:“你還留在宋榮瑾身邊?” 與神情相反的,極其正常的說話口氣。 單舒點頭。 鄒云嗤笑兩聲,“真不知道該說你是癡情還是傻。那種人,有什么值得你守候的?” “你看上他的什么?金錢?權利?英俊的容貌?還是那方面的能力?” 單舒迷茫看著他,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認定了?!?/br> 第一眼,送給他一朵美麗花朵的男人,桃花眼中盛滿柔情,欲說還休。 他只是,深愛著這個男人而已。 “是嗎?”鄒云偏頭看窗外天空,“可惜,他眼中不會只有你。在他們有錢人眼中,愛情,只是錦上添花的裝飾物,并非必需品。” “你,愛他嗎?”單舒遲疑問。 宋榮瑾的情人,他需要刻意避嫌,不能過多接觸,因此并不了解他們,鄒云又那么膽小內向,那一年里,他們從沒好好說過話。 鄒云沒有立刻回答,望著天空的出神,大睜的雙眼中透出某種沉寂的瘋狂。 單舒耐心等待著。 “愛?!编u云收回目光,看向單舒,隨后咧開嘴,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愛什么愛啊,他就是個混蛋!” “憑什么我付出真心,他只是享受?他甚至連安慰都不愿意說一句,他愛我?!?/br> “宋榮瑾啊,他沒有心?!?/br> “他只懂得享受,不懂得付出。” 笑著笑著,鄒云又突然哭起來,“我求他,求他帶我走,求他給我一個家,保護我愛護我。像狗一樣?!?/br> “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聽著鄒云近乎凄厲的哭訴,單舒有種被人捏住脖子的窒息感,他想逃! 暗自捏緊拳頭,搖頭表示不知道。 鄒云咧開嘴笑得丑陋扭曲,眼淚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他憔悴蠟黃的面龐。 “他說,我這樣,太不體面,像個瘋子?!?/br> “哈哈,哈哈哈!我本來就是個瘋子啊!” “你說如果不是瘋了,我為什么要愛上這樣一個人?” “單舒,你遲早也會和我一樣。被他逼瘋!” 鄒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正常的,又似乎不正常,那眼中的悲哀和死寂像滔天而來的洪水要將單舒淹沒。 單舒像是被他的眼神蠱惑了一樣,站起來,慢慢走向他—— 鄒云忽然停止哭泣,望著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問:“還是,其實你已經瘋了?” 單舒不知道,他覺得口干舌燥,理智告訴他必須馬上停止靠近的腳步,情感上卻讓他無法停下來。 “嘭!” “舒舒!” 這時會面室的門被推開,宋榮瑾緊張闖進來,“舒舒,我聽到——” 單舒木然回頭,感覺那從刺眼陽光中走進來的英俊男人有些不真實。 他張嘴想叫他的名字,然而嘴張開,卻無法順利發出心底的那個聲音,“……” “你,你怎么哭了?”發現他神情異樣,宋榮瑾快步來到他身邊。 單舒恍然抬手摸臉,眼淚早已決堤,滿臉淚水。 難受地抬頭看面前的男人,“宋先生——” 宋榮瑾握住他的手溫柔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舒舒,別怕,我在。” “榮瑾!”鐵欄桿后面整個會面過程都很平靜的鄒云突然激動起來,移動輪椅靠近欄桿,臉上浮現討好的猙獰笑容,“你來看我了?你來帶我走嗎?” 宋榮瑾抱住單舒后退,戒備看著他,說:“你生病了,好好在醫院養病?!?/br> “我沒??!”鄒云嘶吼一聲,臉上表情瞬間扭曲,變得瘋狂無比,呲牙咧嘴,“他們亂說的,我根本沒生病!” “嘭!” 頭兇狠撞在鐵欄桿上,鄒云繼續咧開嘴諂媚笑著看宋榮瑾,“榮瑾,你相信我,我沒病,好好兒的。我們一起離開這里,我以后一定乖乖聽你的,哪兒也不去了,也不給哥哥和爸爸他們偷商業情報了,我不會再背叛你,什么都聽你的,好不好,榮瑾?” “我們重新開始!” “原諒我!原諒我!榮瑾,原諒我?。?!” “不要丟下我,不要不理我!榮瑾,榮瑾!” “嘭嘭嘭!!” 頭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撞在欄桿上,門外醫生聽到動靜跑進來,說了一句,“病人發病了,兩位先生,會面結束,請立刻離開,我們要對病人進行治療?!?/br> 鄒云額頭撞破,滿頭滿臉鮮血,讓這張原本應該年輕漂亮的臉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兇狠,凄厲! 宋榮瑾發現單舒目不轉睛盯著發病的鄒云,眼神發直,擔心他被嚇著,側身擋住他的視線,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舒舒,別看,我們走!” 說著強硬扶住臉色發白神色動搖的單舒轉身。 “榮瑾!”察覺他們要離開,鄒云變得更加瘋狂,在椅子上掙扎尖叫,“榮瑾!爸爸,爸爸他們要得不多。宋家家大業大,你為什么給他們一點,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 “你讓我解脫吧,榮瑾,讓我解脫!我不想再被爸爸和哥哥控制了。嗚嗚??!榮瑾,你看看我?。?!” 三個醫生將發病的鄒云控制住,另一個醫生鎮定為他注,,射,鎮,定,劑。 宋榮瑾從始至終沒有回應他的呼喚,也沒有回頭。 他和這個人,那一年,只是身體和金錢上的交換,沒有任何感情交集,他不欠他什么,也沒有義務承擔他擅自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期待。 況且,當年他利用在自己身邊的機會,為鄒家謀求了那么多好處,最后越來越貪得無厭,竟然伙同自己的家人妄圖控制他! 宋榮瑾自認為沒有對他趕盡殺絕,還為他治病,已經是仁至義盡! 單舒并不清楚鄒家覆滅前一系列的瘋狂報復行動,他一直以為鄒云是因為被宋榮瑾拋棄而發的瘋,而事實上鄒云是被自己的哥哥和爸爸用藥物變成這樣的。 單舒突然停下來,側身看著在鎮,,定,劑作用下漸漸安靜下來的鄒云,對他說:“鄒先生,我其實,挺羨慕你的?!?/br> 頓了一下,單舒臉上浮現空茫凄涼的微笑,“至少你還能發瘋,還能哭喊。而我——” 什么都做不了。 留在宋榮瑾身邊,為他奉獻一切,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因此這么多年,再多的刁難,再多的難堪和無地自容,他都只能默默忍受。 那種感覺,就像身體內部已經徹底腐爛發出惡臭味,自己卻還得靠著表面的一張人皮撐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撐不住,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化成一攤爛泥。 因為,沒有人,會對他伸出援手。 他也沒有資格,說出求救的話語。 鄒云終于徹底安靜,閉上眼倒在輪椅上睡了過去,眼角的淚水一滴兩滴掉落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