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反派x主角x系統(tǒng)x作者(三)
可怕的是,他邊看還邊做筆記。 《新手反派導(dǎo)航手冊》這書一共三十來頁,目錄點開書的內(nèi)容就會變成相應(yīng)的片段,有什么靈感或者覺得好的,可以在字段上點一下,那段字旁邊就會備注當(dāng)時的想法。類似于一部掌上手機,完全摒棄了沉厚的書頁。 柳淵和看完了手冊,又把《唯道心》拿出來看。《唯道心》完全體現(xiàn)原汁原味的書香氣息,沒有《新手反派導(dǎo)航手冊》那么方便,柳淵和依舊看得認真。 滿江紅說這本書像他的翻版,可也不像,因為他還沒寫到那里,要說抄襲也太超前了。有些在他大綱里內(nèi)定的,這本書里也有寫。他猜想,或許是某個位面的他自己所寫。而現(xiàn)在他帶柳淵和穿書,似乎碰巧之間和那個位面相撞了。 柳淵和并不擔(dān)憂,他的存在就是擾亂劇情的,不管在他大綱里如何,書上寫的又如何,一旦劇情改動,那么書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參考。 滿江紅隨他所愿。 這幾本幾百萬字,柳淵和日夜兼程看了三天。這期間滿江紅已經(jīng)把第一章給碼好了,并拿給反派過目。柳淵和看了一眼,問:“為什么把系統(tǒng)寫了上去?” 而且開篇還是以他的視角。 滿江紅咳嗽一聲,心道:“我是按照實際來寫的,基本上你做了什么,我就寫什么。否則出現(xiàn)bug,后期說不過去,還是得修文。” 他算是修文修怕了。最近幾天咳嗽沒好,反而因為抽多了假煙嗓子發(fā)炎,現(xiàn)在只要一說話就連咳帶喘。他干脆日常對話都用心交流。 柳淵和問:“那為什么要寫我的視角?” 滿江紅:“廢話,我難道還能看到莫九今的視角嗎?”他老神在在的吸了口煙:“既然照實際來寫,肯定要以事實說話。” 柳淵和默了下:“那我不就成主角了?” “嗯,也可以這么說。”滿江紅滿不在意,道:“我現(xiàn)在別無所求,只希望能有個結(jié)尾,解了我心頭之憂。而且以反派視角的文,也挺新穎的。” “……”垃圾作者。 柳淵和垂眉看著手中的書,道:“你之前怎么不去找莫九今呢?” 滿江紅反問:“你以為我是崩在誰這里?” 他駕馭不住反派的邪魅,寫到最后發(fā)現(xiàn)反派死得太憋屈了。重新來過一遍,誰知道越寫越不滿。況且莫九今那人,他比反派更難搞,反派好歹能說上話,他要是去找莫九今,沒準(zhǔn)下一秒就當(dāng)場去世。 滿江紅沒把這些話搬出來,不過他倆都心知肚明。 柳淵和翻了一頁,《唯道心》的大結(jié)局,莫九今帶著一眾后宮踏破虛空飛升仙界。結(jié)局很大眾,沒什么看點。他把書關(guān)了,靠在木椅上閉目養(yǎng)神。 滿江紅所處的世界時差跟這邊很大,最近幾個月都會待在他這里。柳淵和看完了書,滿江紅問他:“準(zhǔn)備什么時候去找他?” 那個他,指的是莫九今。 柳淵和半睜開眼睛,懶洋洋道:“再等等吧。” …… 半個月后,九泉城。 九泉城的夜很冷,黑夜籠罩在上空,云層中翻滾著暗閃的雷電。九泉城是一座死城,坐落在魔骨窟南側(cè),當(dāng)年魔骨窟一度猖獗,將周圍的城鎮(zhèn)血洗一空。居住在這里的,是當(dāng)年選擇留下,或無法逃走的孤寡老人。 九泉城的夜,無人點燈,幽冥死寂撲面而來,暴雨過后更加凄涼。 雨點仍在淅淅瀝瀝的下,一把青灰色的油紙傘支開,亮出一朵青灰色的花,街道上,唯有這點冷白生動。雨打在傘面,滴滴答答奏出美妙的旋律。雪白的云紋錦鞋踏在濕漉的路面,傘底下一張形狀優(yōu)美白皙的下頜若隱若現(xiàn)。 一襲雪色的衣,兩道墨發(fā)隨意落在衣襟上,傘面稍稍一抬,顯出一張精致俊郎的容顏。他眼上纏著一條白色的綢緞,綢緞右下角紋有一道簡約的淺藍符文。云幕遮之上,眉若凜劍寒霜,眉骨分明,斜長入鬢。其下鼻梁挺立,唇棱角分明,色澤彤紅,似暈染雪間的丹砂。一派正清凜然之氣,君子有流風(fēng)回雪,如琢如磨。行走之間,舉手投足皆是風(fēng)度。而那道云幕遮,在這風(fēng)度上又添幾分神秘與脆弱。 走過一間樓房,木柱在眼前一晃,恍惚之間,那絕美的容顏化作另一張樸實無華的面容。凌然君子消失不見,平庸路人取而代之。柳淵和頂著這張平平無奇的臉,在一間茶樓的角落里停下。 這陰暗的角落,蜷縮著一個小乞丐。柳淵和持著傘,站在雨中。透過云幕遮,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莫九今的眼神。他抱著雙臂,在冷風(fēng)中發(fā)抖,嘴唇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蓬頭垢面,比之前見到的還要狼狽。凌亂蕪雜的發(fā)間,一雙狼一樣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柳淵和似有似無地一笑,放下手中的傘,在他旁邊的階梯上坐了下來。這間茶樓已經(jīng)無人經(jīng)營,牌匾歪歪斜斜的掛在門上,窗戶有幾絲破敗。連綿的雨從屋檐上串成雨簾,道道滴落。 莫九今見他坐下,仍沒放松警惕。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的背影,悄悄圈緊了臂膀。柳淵和恍若未覺,事實上,他現(xiàn)在一個“瞎子”,理所應(yīng)當(dāng)什么都看不見的。 他陪著莫九今靜坐了許久,天上的雨從未停歇。莫九今靠在角落,禁不住夜里的寒冷,氣息有些不穩(wěn)。剛開始落到他身上的視線,隨后又轉(zhuǎn)向樓外的雨幕。夜間暗沉,這雨滴滴答答的漣漪,更像是死亡的招魂曲。他這雙眼睛里空寂無物,只感覺自己流淌的生命,在逐漸消逝。 不知不覺,莫九今在混沌中暈了過去。額頭靠著冰冷的墻壁滑下,保持著環(huán)抱的姿勢躺倒在地。 柳淵和聽到身后的動靜,依舊坐著,看都沒看他一眼。 188匯報著莫九今的動態(tài)數(shù)據(jù),見主角倒了,停頓了一下,說:“生命值下降百分之三,現(xiàn)在生命值百分之一,就一絲血線了!” 柳淵和:“能把他凍死嗎?” 188竊喜道:“當(dāng)然可以,只要宿主不去管他,凍死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數(shù)據(jù)表明,在凌晨的時候空氣濕度最大,估計凌晨這小東西就gg了。” 柳淵和默默點了點頭,皺皺眉道:“總覺得太便宜他了。” 滿江紅飽懷怨念:“你有沒有把我這個作者當(dāng)活人。” 188聞言,尖叫道:“我尼瑪,宿主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虐主雖然好,但是也要適量而行,他要死的時候就要讓他死了算了。你知不知道我?guī)н^的很多屆宿主都是因為同情主角,然后這樣那樣的,一直拖到很久,反而把任務(wù)給搞復(fù)雜了!” 柳淵和了解,點了點頭。他也想看看這個天命之子到底能幸運到什么程度。這里晚上沒人,就算有人看見一個乞丐也不會管。嗯,是個很好的機會。 滿江紅:“誒,你有沒有把我當(dāng)活人……” 柳淵和靜靜等了一晚上。 直到白日清晨,有人陸陸續(xù)續(xù)上了街。一些居住在九泉城的人上街?jǐn)[了攤子,他們一個個看起來垂垂已朽,面容麻木,看著十分怪異。他們路過茶樓看到坐在臺階上的柳淵和,投過來許多奇異的眼神,但大多數(shù)只瞅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xù)做自己手頭的事。 莫九今這小子,熬了一夜,他給挺過來了。 生命值也漲回了百分之五。 柳淵和坐在那里,風(fēng)中凌亂。 188陪他守了一夜,第n次提示道:“不如你給補一刀。” 柳淵和巋然不動。 “補一刀就好了,這里看到也不會說什么的。” “那些都是經(jīng)歷過的人,你就當(dāng)他們看到魔修了。” “誒,或者你把他拖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掐死也可以。” “……” 紙上——得來終覺淺。 他看書的時候沒覺得,現(xiàn)在被它說出來反倒有點惡心怎么破。 滿江紅泡了杯清茶,點了支老煙,已經(jīng)非常之淡定了,叼著煙跟他講:“你就跟那玩意兒作吧,我這文要是第一章反派把主角給作死了,不是爛尾就是爛文。” “……”反派若有所思。 他突然想,自己為何要殺死主角了。 剛開始,他想要殺了莫九今,是因為從作者那里知道他很強,他是個龍傲天,而自己則是反派。一個反派要殺主角毋庸置疑,當(dāng)時他只是起了些興趣。 而現(xiàn)在要殺他,卻是一個系統(tǒng)的推動。他為何要聽系統(tǒng)的話?而且他殺的,也不是所謂的龍傲天。這個龍傲天現(xiàn)在只是個孩子,對他毫無威脅,他殺了他,甚至感覺不到一絲快意,反而厭惡這種濫殺無辜的行徑。 在水逆之前,他修君子正道,而非邪魔外道。 縱使水逆之后心性大變,但他不曾真正經(jīng)歷過,那種知曉,只是通過書面的渠道罷了。或許,他該正視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一味的定位在反派身上…… 柳淵和仰頭看了看天空,摩挲著手指上的納戒。 要說這小子實在幸運,沒凍死,反倒被自己救了。柳淵和自嘲一笑,從納戒中翻出一顆辟谷丹,起身走到莫九今面前,將他的身子扳過來喂了下去。 188簡直巨特么震驚! “吶——” “我的天——你在干嘛!” “宿主!你特么魔怔了嗎!你救他干嘛吖!” “他就一絲絲血,馬上就要掛了!我nm#@%$#……”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它要炸了,瘋狂的說著臟話。 柳淵和面色無波,喂完辟谷丹后,將莫九今拎著領(lǐng)子提起來,找著一間客棧走過去。 腦內(nèi)傳來滿江紅一聲嗤笑,隨即又伴隨輕輕兩聲咳嗽。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樣做嗎?” “因為你很無聊。” “你又猜對了。” “誰讓我是作者?”咳咳…… 客棧的老板是個一把胡子的中年人,見有客人進來,停下正在算賬的動作望過去。柳淵和拎著昏死的小崽子進來,給他放了兩塊靈石,然后準(zhǔn)備直接上樓去。 老板叫住他:“住房二兩銀子。” 柳淵和一頓,回頭看他,暗想身上似乎沒有銀子,就道:“賒著。” 老板看著他自顧自上了樓,一直看著他消失在拐角處,沉思半晌,才低下頭來繼續(xù)扒拉他的算盤。 這年頭,瞎子都比正常人認路。 柳淵和將莫九今放在客棧的床上,還沒放下去,他又嫌莫九今太臟了,提溜著又放到地板上。 莫九今吃了辟谷丹后好轉(zhuǎn)許多,188眼睜睜看著他回升的生命值,要哭瞎了:“宿主嗚嗚嗚——你覺得你這樣對得起我嘛宿主——呃嗚嗚嗚嗚嗚嗚嗚——” 滿江紅一直在忍笑。 188在嗚嗚哭,他在咯咯笑,兩道聲音匯雜在一起,不可言喻。 柳淵和沒理他倆,喚了老板準(zhǔn)備一桶洗澡水,然后坐在窗邊等待莫九今醒來。 188哭得很慘,那道綠色的電波尾尖都紅了。它說:“我嗝,我能理解你,畢竟你第一次殺人嘛,沒什么經(jīng)驗。嗝,我看,我看你上次看,看那個手冊的時候,嗝,那么認真,還做了筆記。嗝,沒想到臨場發(fā)揮那么差,我不怪你的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咳——這咳這個系統(tǒng)這么可咳可愛……哈哈哈哈——它咳,它還咳想辦法給你開脫咳咳——笑死我了——” 柳淵和:…… 對付常人的辦法千千萬萬,卻沒有對付智障的法子。 他聽兩個憨批鬧了許久,天邊旭日東升,后知后覺莫九今已經(jīng)醒了過來。他轉(zhuǎn)首望去,莫九今正撐著地面,奇異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察覺到他的動作,又機警地抬頭看來。他抖了抖唇,一雙眼睛在亂發(fā)下直直的看他。 柳淵和歪了歪腦袋,幾根發(fā)絲隨著動作落下:“醒了?” 莫九今嘴唇一開一合,很久才發(fā)出聲音:“恩人,救了我?”他的嗓音嘶啞,卻不難聽。 柳淵和微微頷首:“嗯,那邊有水,自己洗一下。”他指了指房間的屏風(fēng)后面。莫九今順著方向望了一眼,那處果然漂浮著些許熱氣。他心中的怪異只增不減,回望那位前輩,支撐著在地面坐起來。既然他看不到,那也沒有必要站起來委屈自己。 他正要再問什么,柳淵和想起來他缺點換洗的衣服,起身說:“我去買點衣服,你自己洗。”說完,他走出了門。 莫九今盯著他行云流水的步伐,一時有些愣怔。 柳淵和到街上隨便買了點小孩的衣服,路過燒餅攤子的時候順便買了點蔥油餅。在188一聲接一聲凄慘的聲討中,他原路返回客棧。結(jié)果到客棧一看,那小子居然跑了,客房的門還是開著的,那桶洗澡水動都沒動。 柳淵和臉一冷,放下衣服和蔥油餅,轉(zhuǎn)眼便出現(xiàn)在客棧門口。他看了看客棧的老板,老板給他指了個方向,他朝那個方向掐訣瞬移過去,不過幾息就找到了莫九今的身影。 莫九今正邁著虛弱的步子在街邊行走,猛地感覺后領(lǐng)一緊,整個人被提起來,眼睛一瞪,眼前虛空一晃,便出現(xiàn)在先前的那個客棧。他被人放下來,然后聽到一聲冷聲冷氣的:“洗。” 莫九今:“……” 他僵硬地回過頭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柳淵和把他放在屏風(fēng)后面,自己轉(zhuǎn)身去了室內(nèi),給他收整衣服,收整好了,直接甩到屏風(fēng)上。莫九今望著屏風(fēng)上突然掛到面前的衣服,腦內(nèi)一片空白。 “洗好了換上。”那聲音依舊很冷。 屏風(fēng)后安靜了片刻,隨即有衣物窸窸窣窣的動靜。柳淵和坐到凳子上,等著他洗完。 腦海里的兩個默契的靜了數(shù)秒,188一個抽噎,塞著鼻音哽咽說:“嗝,宿嗝宿主,你要是想打感情牌,想玩他也行,不過嗝,我還是建議早點殺掉嗝殺掉的好……”它想想早上的那一絲絲血線,就感覺很可惜,想想又十分委屈,小聲小聲的哭去了。 房間里嘩嘩啦啦細小的流水聲,柳淵和手指一下一下輕點著桌面。滿江紅問他:“你接下來要怎么做?” 指尖一停,柳淵和勾了唇:“不如你猜猜?” 滿江紅想了想,猜不透,便道:“我是作者,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哪兒能一猜一準(zhǔn)?” 柳淵和笑意更深,說:“你不猜怎么知道準(zhǔn)不準(zhǔn)?” 滿江紅特別想回一句,你猜我猜不猜。但是太沒逼格了,他默默彈開煙灰,道:“你想把他帶在身邊,想怎么玩怎么玩。說直白點,他是你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寄托,他死了,你就沒得玩了。” 柳淵和收了笑意,這次很長時間才回他:“你猜錯了,但是你說得很對。” 滿江紅挑了挑眉:“那你在想什么?” 柳淵和道:“我在想怎么還樓下店主的錢。” 滿江紅一愣,隨即笑道:“強詞奪理。” 莫九今洗完,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他這身衣服買的有點大了,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洗完之后明顯干凈許多,但瘦骨如柴,看著好不到哪里去,完全沒有后日龍傲天的風(fēng)范。 柳淵和喚他過來,莫九今小步小步的走過去。輕輕抬起他的下頜一瞧,倒是特別瘦,兩側(cè)的頰骨都凹陷下去了。嘴唇又青又白,分外憔悴。除開那雙還算精明的眼睛,沒有一處柳淵和看得上。 柳淵和捏了捏他的臉,很燙。 莫九今被他捏著打量,不曉得他蒙著眼紗怎么能看到他,一雙眸子在他面上肆無忌憚的注視著。柳淵和看他多久,他就看柳淵和多久。 柳淵和放開他,拿了在街邊買來的蔥油餅,遞給他:“吃。” 莫九今眸子一閃,猶豫了一下,才接過那張餅。事實上,他吃了辟谷丹暫時感覺不到餓,一粒辟谷丹對普通人的功效可以維持半個月的飽腹感。但他并不知情,這張餅?zāi)迷谑种芯拖袷蔷让静荩恳淮勿I到腹中灼痛的時候,一張餅實在太過奢侈了。 他顫抖著嗓音道:“謝謝。” 他扒開衣襟,將餅合著油紙包放在衣服里,并沒有吃。 柳淵和默默看著他塞進去,抿了抿唇,道:“不允許留到晚上。” 莫九今愣了一會兒,才理解他的意思。按住胸口的餅,他感受到心臟平穩(wěn)的跳動。他緩緩的點了下腦袋,說:“我會的……謝謝…恩人。” 頭發(fā)上變得冰涼的水順著臉頰滑下去,一滴一滴浸濕了淡藍色的衣裳。柳淵和想到剛才不同尋常的溫度,跟他說:“你受涼了,多休息。” 這次莫九今真的愣了,他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人,蒼白的唇蠕動幾下,說不出話來。柳淵和突然從凳子上站起身,莫九今下意識讓開,看著他徑自出了門,只留下一句冷淡的“不許出去”。 門咔嚓一關(guān),屋中,莫九今杵在原地,如蠟像一般。只覺得心頭那塊餅的溫度,很燙人。 柳淵和下了樓,到客棧老板面前結(jié)賬。他納戒里沒有碎銀,不過比碎銀珍貴的東西很多。他拿了一顆水靈靈的參果放在柜臺上,道:“百年人參,食之延年益壽,抵房費。” 老板拿起那顆參果看了看,蒼聲道:“在九泉城,壽命等于煎熬。” 柳淵和眉頭一動,道:“不能抵?” 老板收了果子,說:“我可以賣給其他人。” 柳淵和點了點頭,正要返回,那老板突然道:“客官,你是第一次來九泉吧。” 柳淵和一頓,回首看他。 老板盯著他眼上的云幕遮,道:“客官一身正氣,若是去魔骨窟降妖除魔的,還是盡早回去吧。” 柳淵和愣了愣,突然察覺到什么,往樓上的角落里看去。莫九今正站在那里,一張瘦小的臉一眨不眨地望他。看到他看了過來,眼睛一睜,轉(zhuǎn)身藏在樓層后面。 柳淵和皺了皺眉,低頭對那老板道:“我不去魔骨窟。” 說完,他轉(zhuǎn)身上樓。樓下的老板聞言,沒再多問,兀自撥著手下的算盤。算盤聲噼啪響,柳淵和忽然停下來,扒著樓梯問他:“這里沒有其他客人,你在算什么?” 老板撥算珠的動作頓住,抬頭望他,道:“舊賬。” 柳淵和默了幾息,隨即上了樓。樓梯的拐角處,莫九今還站在那里,背靠著墻壁,腦袋垂得很低。 柳淵和不言不語,經(jīng)過他走到客房門前,開了門。 莫九今稍稍抬頭,看著他的背影,躊躇幾番,還是跟了過去。 柳淵和在床上坐下,莫九今進門就見到他一副為他試問的模樣。他站在離他最遠處,一動不動。 兩人保持沉默很久,室內(nèi)莫名一片安靜。 柳淵和私底下敲了作者:“他怎么看起來像個憨憨?” 滿江紅:“他哪里憨?” 柳淵和:“他不聽話。” 滿江紅:…… “你書中的莫九今,幼時不是最會裝模作樣嗎?” 滿江紅暗笑一聲,道:“那他裝給你一個‘瞎子’看?他得有多大的心機啊。” 柳淵和默了,正眼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莫九今。 滿江紅通過他的視角,同樣看著自己筆下的親兒子,道:“他能聽話才怪了。你一個陌生人先無視他不說,最后還救了他,一看就沒安好心。” “……” 救了他還沒安好心?這小子什么邏輯。 滿江紅咔嚓咔嚓點燃一支煙,抽了兩口,徐徐吐出一口氣道:“但你看他現(xiàn)在,眼中有明顯的死志。估計真正面臨死亡,對生活反而沒有期待吧。” “他想死?” “嗯。”滿江紅應(yīng)聲,說:“我當(dāng)年學(xué)過微表情心理學(xué),他這樣的目中無光,神色黯淡,肯定有毛病。” 他回憶起自己文中主角的經(jīng)歷,說:“當(dāng)初他在魔骨窟瀕死的時候,有逸君來救他,逸君給了他活著的希望,把他帶到清風(fēng)宗,相當(dāng)于開啟人生的新篇章。而你現(xiàn)在落井下石,讓他來回體驗死亡,反而越挫越敗。你只把他當(dāng)主角,而忘記了他的年紀(jì),你想想,他現(xiàn)在才十一二歲,只不過是個孩子啊……” …… “那他還是莫九今嗎?” “誰知道呢?” 滿江紅咳嗽兩聲,說:“這些你明明可以想出來,為什么要問我?” 柳淵和:“……事實上,我對你們這些變態(tài)的想法不是很了解。” 滿江紅巨咳:“咳咳!咳咳咳!” 與此同時,另一道輕微的咳嗽聲打破了房間的寂靜。柳淵和一直望著那個方向,稍稍抬了首。莫九今捂著嘴,又特別小聲的咳了兩下。 柳淵和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泛著兩片紅暈,唇白的不太正常。莫九今昏昏沉沉的看了他兩眼,然后軟軟的倒了下去。 在他碰到地面的那刻,領(lǐng)子被一道力道揪住,他半身懸在空中,濕漉漉的頭發(fā)垂到地板上。這件衣服包裹不住小小的身軀,衣襟從胸口逐漸破開,眼看又要滑下去,柳淵和勾著他的肩膀把他帶到懷里。 小崽子雙眼緊閉,一身里衣更顯得他弱小無助。柳淵和感受著懷中的重量,皺了皺眉,單手覆蓋在他頭頂,一股精純溫暖的靈力涌出,那頭烏發(fā)瞬間散開,又靜靜地伏在莫九今的肩處。 他將莫九今抱起來,放在床上,替他掖好了被子。想了想,把他揣在懷里的餅?zāi)贸鰜恚春昧吮蛔印U驹诖策吙戳嗽S久,柳淵和幽幽嘆出一口氣…… 莫九今病了,接下來幾日都是如此。 他睡得昏昏沉沉,醒來的時間不多,每次醒來只是悶悶的坐在那里,不說話也不吭聲。柳淵和和他一起坐著,大多數(shù)時候,他在看柳淵和,柳淵和在看窗外的天空。 九泉城以前是個很美的地方,成為死城之后,只有夕陽耐看一些。 每次此時,莫九今看到窗邊的他,落日的余暉蔓延到他身上,蔓延到他眼睛那道云幕遮,仿佛陷入什么回憶之中。他想,這樣的回憶,大概是凄涼的。 柳淵和給他到藥房買了藥,整日清閑,他就給那小子親自煎藥。說來納戒中有很多珍貴的藥材,不過他怕給莫九今吃了,容易暴/斃。他把莫九今照顧的體貼入微,但莫九今至今也沒主動開口說過話。僅就那么幾句“謝謝”“謝謝恩人”“好”“我知道了”。 柳淵和懷疑他自閉了。 又過幾日,莫九今被允許下床,他幫著柳淵和做了些事,在他空閑的時候端端茶倒倒水。他出去逛的時候在屋子里打掃房間,自己去熬藥喝。其他時間,他都坐在客棧門口等柳淵和閑逛回來,就像養(yǎng)病那段日子一樣,一點也沒變。 直到一天,柳淵和發(fā)現(xiàn),他又給跑了。 “他在挑戰(zhàn)我的耐心。”柳淵和在街上四處尋找莫九今的身影,透過云幕遮,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的景象,穿過一堵堵墻一道道街,眼前光怪陸離的閃現(xiàn)著景色。 “跑了好,我的文最近幾天都沒有進展,正好給我新的素材和靈感。”滿江紅如是說。 柳淵和鄙夷了他一下,視線終于停留在某處,他朝著那個方向瞬移過去。他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但這顯然不是好事。 “要是沒有云幕遮,找這小屁孩不知道多麻煩,真的是,你又不是對他不好,他跑什么?” “那可能我對他太好了,他不習(xí)慣。” “臥槽?書里沒說過他有抖m傾向啊!” “誰知道。” “臥槽??!”停止fu息。 柳淵和在出九泉城的路上找到了莫九今。這小子不知怎么和出城的車夫互通一氣,此時正坐在馬車上,遠遠看著越來越小的九泉城門。 柳淵和隱了身,跟在馬車后面。輕飄飄跳上馬車,負了一只手俯視莫九今。莫九今渾然未覺,手里扯著一根被扒得稀巴爛的稻草,那雙黑曜般的眼睛里毫無生氣。 這輛車一直通往絕地城,他在絕地城下了車。車夫?qū)ⅠR車頭調(diào)回來,臨走時跟他說:“小子,你進了城就到那城里找個牙人,重新找份差事,這次可別碰上尖酸刻薄的主人了。” 莫九今點了點頭。那車夫跳上馬車,馬鞭一揚,駕車離去了。 柳淵和在他背后,被錦布纏著的臉上,面無表情。 忽略腦海或咆哮或笑瘋的兩道聲音,柳淵和隨著莫九今進了城。絕地城是一座正規(guī)的城鎮(zhèn),城門口有幾個衛(wèi)兵把守,莫九今沒自信能進去,他是繞遠路翻墻進去的。 柳淵和就默默看著他手腳并用,爬上城邊的墻,似乎相當(dāng)嫻熟。他到對面的時候,莫九今才從墻上跳下來,背上幾道還未痊愈的傷口被他落地的動作牽扯了一下,他蹲在地上忍痛了會兒,慢慢扒著墻面站起來。 疼痛,是他在莫九今臉上看到過最鮮明的表情。 莫九今順著墻走進了市內(nèi),尋了個街邊的小角落坐下。 這個城鎮(zhèn)人流眾多,街上人群熙攘,有趣的事物紛繁無盡。偏偏在他這個角落里,陰郁黑暗,仿佛被世界所遺棄。莫九今兩只小手扒在膝蓋上,望著那些行人和馬車,雜亂的額發(fā)下一雙黑色的眼睛猶如枯井。 柳淵和站在他旁邊,體會到了什么叫恨鐵不成鋼。 當(dāng)惡狼磨去了鋒利的爪牙,將無人再恐懼它的殘暴。 龍傲天失去了他的傲氣,那么他就只是個廢物。 他看不起廢物。 如果要他殺死的是這種人…… 他都嫌臟。 柳淵和如此想著,漸漸隱去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