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娘親讓她同弟弟喚“蘇叔叔”。 他倆便像歡呼的雀兒般,嘰嘰喳喳喊個不停。 蘇叔叔很親切。 蘇叔叔牽著他們姐弟二人,娘親和蘇叔叔說話,他們就聽,大多聽不懂,但蘇叔叔會躍身而起抓麻雀給弟弟,還會采枝頭最高的花給她,她同弟弟“哇哇”贊嘆。 蘇叔叔離開,她和弟弟都舍不得他。 娘親莞爾,那我們日后去入水看蘇叔叔可好? 他們齊聲道好。 邵小蝦記得最清楚卻是陸叔叔,因為陸叔叔長得像隔壁阿牛哥哥家養的猴子,頗有喜感。 那時爹爹帶他和jiejie去墨館送畫,就在墨館遇見了陸叔叔。 爹爹同陸叔叔都認出了對方,兩人一直笑,他和jiejie抬頭看。一會兒看看爹爹,一會兒看看陸叔叔,半晌,陸叔叔又俯身摸他和jiejie頭頂。 “你和阮婉的孩子?” 阮婉是娘親的名字,不消爹爹應聲,他和jiejie便在一旁拼命點頭。 陸叔叔笑不可抑。 陸叔叔抱他,他就伸手去摸陸叔叔的臉,爹爹哼道,陸叔叔卻道無妨。 陸叔叔同他們一道回家,見到陸叔叔,娘親也笑了許久。一頓飯,他和jiejie邊吃邊聽,爹爹娘親就同陸叔叔不時笑出聲來。 他不知他們笑何,他們笑,他也跟著笑,眼睛彎成一條縫,爬到陸叔叔懷中,“陸叔叔抱。” “阮婉,你兒子喜歡我這個陸叔叔。”好不得意。 他便眉開眼笑,“陸叔叔同隔壁阿牛家的小猴長得像。” 一語既出,爹爹輕咳兩聲以示警告,他趕緊捂嘴。陸叔叔和娘親卻是笑個不停,爹爹也不知何故。 “阮婉,果真是你兒子。” 陸叔叔走時,送了娘親一幅圖,娘親看了許久。 邵小蝦也湊上前去,畫中一群十一二歲的孩童嬉鬧,為首的兩個,一個長得像陸叔叔,另一個高貴冷艷,橫眉冷對。 jiejie說,不如我們娘親畫得好看。 他狠狠點頭,也沒有陸爺爺畫得好。陸康便是陸爺爺,平日走動得多,他們時常見到。 爹爹便抱起他和jiejie坐在膝上,他攀上爹爹胳膊:“爹爹,娘親如何同陸叔叔認識的?” 爹爹輕笑:“陸叔叔是你娘親幼時的發小,玩伴。” “就像我同阿牛?”jiejie睜大眼睛。 娘親抱起她,莞爾道,“我們是發小,玩伴,好友,知交……高山流水,紀子陸康。” 紀爺爺和陸爺爺…… 除了蘇叔叔和陸叔叔,邵小魚和邵小蝦還見過另一個叔叔,但是娘親從沒告訴過他們二人那叔叔的名字。 九月時候,成州入秋,娘親帶他們二人去城西布莊做新衣裳。布莊的掌柜脾氣很怪,做得衣裳卻很好看。 那天的人當真多,娘親抱著小蝦看布料,小魚便緊緊跟在她身后。她個頭又小,有人走得急,沒注意將她刮倒在地。她喚了聲娘親,險些被人踩踏上,幸好身旁的叔叔將她抱起。 叔叔將她還于娘親,娘親眼圈卻驀地紅了。 “夫人,我們可認識?”那叔叔微微攏眉,目不轉睛看著娘親,邵小蝦便哇得哭了出來,“你是壞人,你把娘親惹哭了。” 城西布莊本就人多,邵小蝦一鬧,人群紛紛回頭。 那叔叔也覺失禮,道了聲告辭便匆匆離開,邵小魚卻見娘親遠遠望著,直到那叔叔消失在眼前。 “娘親,今日布莊遇見的叔叔是誰?”回家路上,她一手牽著弟弟,一手牽著娘親問題。 娘親從袖袋中掏出一枚護身符看了許久,“那不是叔叔,是舅舅。” “舅舅?”兩人異口同聲。 娘親溫婉一笑,“是娘親初到異鄉,最照顧娘親的舅舅。” 邵小蝦瞪大眼睛,“那舅舅為何不認得娘親?” “娘親不知道呢,興許是忘了,興許是旁的。” 邵小魚皺起眉頭,“那舅舅不認得娘親了,娘親傷心嗎?” “不。”阮婉收起護身符,“娘親開心。” 兩人不懂,又嘰嘰喳喳問個不停,阮婉笑而不答。夕陽西下,遠方好似鍍上一層淡淡金輝,過往幕幕浮上心頭。 “江離,白日里我是真說謝謝你,從到南順起,凡事都有你照顧……難不成本侯平日就這般可惡,說句謝謝旁人都不信?!” “末將時任京中禁軍左前衛,奉皇命護送侯爺入西秦,自當護侯爺安然返回西秦,還請侯爺不要為難!” …… 只要他還活著,便是世上最好的事。 ☆、番外合集(45) 番外四 五歲剛過,沈晉華關照,讓邵小蝦進了成州最好的私塾。 起初,邵小蝦終日嘻嘻哈哈,回到家中便同爹爹娘親說起私塾中的趣事,老先生教了什么,哪家的小孩被教書先生打了戒尺之流。 不指望他能學多少,多些玩伴總歸是好的,邵文槿對子女向來上心。 約莫過了兩月,邵小蝦自私塾回來就悶悶不語。 邵文槿問起他也不說,要不搖頭,要不低頭吃飯,也不愿同爹爹多講話,儼然換了幅性子。夜里也纏著要和娘親一道睡,不要爹爹抱。 邵文槿心中莫名吃味。 哄完孩子入睡,見他還怔在原處思量,阮婉取了外衣于他,打趣道,“你近來可是欺負兒子了?” 欺負?他一肚子委屈苦水,自己的兒子疼還來不及,哪會有欺負一說。 阮婉嘖嘖嘆道,“有人過往也說沒欺負過我。” 邵文槿徒然語塞,阮婉俯身吻上他雙唇,“早些睡,明日我問他。” 翌日,邵小蝦從私塾回來,額頭摔破,臉頰也腫了,卻硬是一聲不吭。阮婉心疼不已,摟在懷中,沾了藥水替他擦拭。 邵文槿面色微沉,“和誰打架了?” 邵小蝦不肯說。 “告訴娘親。”阮婉摸摸他頭頂,小家伙“哇”得一聲哭出來,阮婉輕拍他后背作哄。 “他們都說自己的爹爹……爹爹是大英雄……老六的爹爹是縣衙的捕快頭,蟲子的爹爹是州府的師爺,書旗的爹爹是行走江湖的大俠,豆子的爹爹是京中的大官……” 阮婉手中微滯,抬眸看向邵文槿,他斂眸不語。 “他們說我爹爹……他們說爹爹什么都不是,我才同他們打架。我一個打他們四個……嗚嗚……娘親我沒哭……” 阮婉心中一沉,再抬頭,邵文槿已推屋出門。 阮婉攬他在懷中,側臉貼上他額頭,“所以就同爹爹賭氣,不和爹爹說話?” 邵小蝦泣不成聲。 阮婉幽幽一嘆,輕聲細語道:“誰說你爹爹不是大英雄,你爹爹是比他們都厲害的大英雄。” “真的?”眼淚還掛在眼眶,卻是不哭了。 “你爹爹是公認的大英雄,因為要照顧你們和娘親,才隱姓埋名到了此處。” “娘親沒騙人?” 阮婉輕笑,“娘親哪里會騙你,爹爹是世上最疼你和jiejie的人,為了你們姐弟,連大英雄都不做了,你們才是爹爹最重要的寶貝。做你們爹爹,比做大英雄更重要!” 邵小蝦破涕為笑。 她伸手替他擦掉眼淚,“日后不許再同爹爹賭氣。” 邵小蝦拼命點頭。 入夜,阮婉在七里亭尋得邵文槿。 大凡他心中有事,就在此處飲酒。今日邵小蝦的一番話怕是觸及他心底深處,兩人都心知肚明,卻從未點破。 自幼與邵將軍混跡軍中,南順軍中誰人不知將軍府的大公子? 而后長風送親,袁州平亂,濟郡賑災,出使西秦,巴爾十萬鐵騎南下,邵文槿統領邵家軍北御外敵,麾下三軍馬首是瞻,何等意氣風發? 落日飛霜,金戈鐵馬,便是醉臥沙場亦可擁劍思故鄉。若無失落,斷然是假的,他卻從未同旁人道起過,包括她。 “邵將軍獨自在此處飲酒,豈非憾事,可要本侯作陪?”雙手被在身后言笑晏晏,款款而來。 邵文槿低眉作笑,她就自己上前,搶過酒壺飲了一口,嗆得不輕,“這酒好烈……像是軍中的酒。” “嗯。”他清淺應聲,一把攬她在懷中,一把拿過酒壺豪飲一口。 “文槿,我同小蝦說……” “我聽到了。” 他在屋外聽完才走的,阮婉稍楞。既是如此,他自有思量,她便安靜倚在他懷中,也不擾他。他胸膛結實有力,熟悉的心跳聲讓人踏實安穩。南郊馬場意外也好,西秦變故也好,或是很久前的風雪除夕,他突然出現在成州。 他亦心有靈犀,攬緊懷中,笑意融在深邃眼眸里。 待到三月,草長鶯飛,成州天氣漸漸暖了起來。 邵小魚個子又竄了不少,邵小蝦還是比她矮上半分,jiejie牽著弟弟走在前面,邵文槿同阮婉在后并肩踱步。 “男孩子都長得晚,記得那時候我原本要比邵文松高出一頭,才幾月不見,他從軍中回來就比我還高了。” 邵小蝦尤其貪吃,邵文槿總是擔心他太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