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寧凝說:“哥哥你太沒出息了!你太蠢了!”她把手里的包往寧旭身上一砸,“我早就警告過你,那個霍明珠不是好東西!你居然帶著她去見埃里克先生!要不是那個女人搶占了先機,埃里克家的資源恐怕就要落到霍明珠她爸爸頭上了!” 寧旭不相信:“凝凝你胡說什么?我很久以前就認識明珠了,她不是那樣的人。” 寧凝都不知道該怎么和寧旭說話了。她和霍明珠是多年宿敵,準確來說是她一直把霍明珠當成宿敵。她們出生年份一樣,家庭背景她還比霍明珠好一點點,偏偏小時候她mama和哥哥一點都不疼她,整天往霍家跑,一個兩個口里都說霍明珠怎么聰明怎么可愛。 她也很聰明!她也很可愛! 寧凝一直逼迫自己不斷努力! 霍明珠憑什么把什么好事都占了?誰都夸她,誰都喜歡她,連關逸都是她未婚夫。明明以前她先在國外見到關逸,她先喜歡上關逸的!結果關逸一回國,霍明珠就巴巴地湊了上去。也不看看他們霍家那種境況哪里配得起關逸! 寧凝總是和霍明珠針鋒相對。 原以為霍明珠回到常嶺后會一蹶不振,沒想到霍明珠的運氣居然還是那么好。 老天真是不公平。 “哥哥你不相信也沒關系,”寧凝說,“反正我也轉學過來了。我遲早會撕掉她乖乖巧巧的假象,讓大家都看清楚她是怎么樣的人!” 第52章 所謂愛情 霍明珠知道寧凝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后了。是余可告訴她的,余可說班里下學期會過來一個插班生,那插班生出錢在楓華大酒店請班里的其他人吃飯。楓華大酒店是常嶺最氣派的宴請場所,聽說許多新婚夫婦為了能否在這地方擺喜酒而鬧翻了,因為它有一個不怎么美妙的特點。 貴。 霍明珠吃了一驚,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對霍明珠而言非常熟悉!從小到大這樣和她“狹路相逢”的人只有一個——寧凝。而在去年年前,她和對方狠狠地鬧翻了,成了許多人眼里的鬧劇! 霍明珠有點頭疼。 以前她和寧凝針鋒相對,純粹是因為她們之間有個最大的矛盾:關逸。關逸和寧馨月交情不錯,寧凝這個meimei以前也常常能和關逸見面。對于她來說,寧凝是靠近她未婚夫的“可疑人物”;對于寧凝來說,她是“橫刀奪愛”的卑鄙小人! 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霍明珠和寧凝之間永遠水火不容。 現在不一樣了。 霍明珠的世界不再只有關逸一個。霍明珠有了很多想做的事,也有很多想要學的東西,不管是網絡上的還是現實里的,都讓她不得不付出十二分經歷的面對!霍明珠已經不想和寧凝吵了,如果不能借力打力讓他們寧家人自己鬧起來,那她絕對不想再沾寧家的麻煩。 霍明珠心存僥幸般問道:“那個插班生應該不姓寧吧?” 余可驚訝不已:“你怎么知道插班生姓寧?” 霍明珠:“……” 余可給霍明珠八卦:“聽他們說插班生的哥哥也在這邊,很年輕,但已經很厲害了,穿著西裝蹬著皮鞋,頭上打著定型水,看著就像港城電影里走出來的一樣,老帥老帥了!” 不用懷疑了,那插班生肯定是寧凝。寧旭雖然不算頂聰明的人,但他的賣相還是很不錯的,正是高中女生夢中的白馬王子。再加上他出手闊綽地請客,常常有寧凝的朋友迷上他! 寧旭很有原則,從來不吃這種窩邊草,反倒死心塌地地去追求白珊珊。 霍明珠揉揉額頭。 霍彥見霍明珠掛斷電話后有點苦惱,不由慫恿:“我們出去逛逛吧!” 霍明珠爽快答應:“好啊!”兩人照舊是共騎一輛自行車,霍明珠抱緊霍彥的腰,要霍彥哼歌給自己聽。霍彥最疼meimei,當然不會拒絕,兄妹兩人在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終于又找回了最開始的輕松愉快。 霍明珠把霍彥摟得更緊:“哥哥你最好了!” 霍彥得意地哼了一聲,頗為自得地說:“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哥哥。” 兩個人又繞道去舊書店附近的老頭兒家里。老頭兒家的鸚鵡依然非常可愛,霍彥又開始教它使壞:“臭老頭~臭老頭~”鸚鵡跟著喊一聲,他就獎勵一顆瓜子,弄得鸚鵡越喊越起勁,連翅膀都揮了起來,表情十分到位,感情十分充沛! 老頭兒抄著掃把過來了:“混小子!有本事你別跑!” 霍彥笑嘻嘻地站在原地:“我沒跑啊。” 老頭兒見他儼然已經成了滾刀rou,打也沒用罵也沒用,頓時氣得連話都不想說了,轉身往里走。霍彥沒臉沒皮地拉著霍明珠跟上。霍明珠好奇地往里一瞧,就再也挪不開眼。 老頭兒姓梁,叫梁開懷,但他一生都不怎么開懷。梁開懷有連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跟著母親出了國,十幾二十年沒回來過;兒子一個很年輕就被派去做保密工作,已經許多年沒露臉,連是死是活都沒個音訊;另一個兒子去了南邊經商,一年也不回來幾天。 梁開懷早年是唱戲的,如今沒唱了,畫臉的手法卻沒擱下。他每年都會叫人買許多面具,在上頭練習畫唱戲的大花臉,他手藝好,鄰里都知道,不少小孩會趁著他不注意趴在外面看,甚至還偷偷拿回去玩兒。 梁開懷脾氣不好,遇到這種事都會毫不留情地把那些小孩罵得哇哇大哭。是以他不近人情的名聲也傳開了,和周圍的人一直不怎么友好。 梁開懷抽煙抽壞了嗓子,很久不曾再開腔。聽到霍明珠乖乖巧巧地問好,梁開懷說:“你這嗓兒不錯,要是早個幾十年,我肯定把你拉進戲社。” 霍明珠說:“以前我爺爺在世時也很喜歡聽戲,還教過我幾句呢。” 梁開懷說:“這樣嗎?你會唱哪一段,要不唱給我聽聽?” “好啊,”霍明珠耳根微紅,但還真給梁開懷唱了一段,“……一去三日無家報,活活斬斷鳳鸞交。望金山不由我銀牙咬,青兒與我把櫓搖。腰間寶劍雙出鞘,拿住了禿驢就莫輕饒!”這是白蛇傳里的一小段,最后一句唱得尤其爽利,有種罵人的痛快感、梁開懷:“……” 誰家的爺爺會教孫女把戲唱成這樣? 霍明珠覷著梁開懷的臉色,小聲解釋:“爺爺一向很有個性。他說他把這段教給我,往后我給別人唱的時候都會覺得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梁開懷不得不說:“果然很有趣。” 霍明珠說:“其實爺爺是真的喜歡!爺爺小時候進過戲班,據說還挺有名呢,后來他進了軍隊才把戲功給落下了。后來仗打完了,爺爺又要忙著養家和做事,自然沒時間把它撿起來,這一來二去也就徹底荒廢了。爺爺常說他唱的是荒腔野調,早就沒了根本。” 梁開懷說:“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想到霍明珠口里的“爺爺”可能不是霍彥家里那位,他問道,“你爺爺叫什么名字?” 霍明珠說:“我爺爺叫霍乾,乾坤的乾!” 梁開懷渾身一僵。 他說道:“你說你爺爺叫什么?” 霍明珠說:“霍乾,乾坤的乾。” 梁開懷面上的神色變得很古怪。本來已經老去的五官,一瞬間迸現了幾分欣喜。可惜這欣喜很快就因為想起霍明珠剛才那句“在世時”而消失無蹤。他苦笑著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真是越來越害怕聽到老朋友的消息啊……” 霍明珠好奇地看著梁開懷,等待他的下文。 梁開懷卻沒說什么下文。他言簡意賅:“我和你爺爺也算認識,不過兩個人都放棄了唱戲,也沒什么好說的。倒是應崇文堅持得最久。” 霍明珠聽得似懂非懂。她把目光轉到那些面具上,一個一個辨認過去。看到最后她夸道:“梁爺爺你真厲害!” 梁開懷說:“厲害什么?沒別的事干,瞎倒騰。” 霍明珠拉著梁開懷問他幾個沒認出來的面具代表什么。一老一少相處融洽,霍彥在一邊抱著手臂補眠,他能寫出那首參賽曲子,很大程度上是受梁開懷影響。這老頭兒過得有點糟糕,但底子很扎實,他跟著學了不少,暗暗用在了自己的曲子上……人跟人之間的緣分總是這么奇妙,梁老頭對他不假辭色,卻把許多最寶貴的東西教給了他;齊賀對他關懷備至,到頭來卻身陷囹圄。 霍彥皺了皺眉。 離開梁老頭家后,霍彥又載著霍明珠繞著大路騎了一圈。回到家他累得夠嗆,躺平到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他趁著其他人沒醒悄悄出了門。 霍彥戴了頂鴨舌帽,騎著自行車出了城,往郊外的紅星監獄前進。紅星監獄門口懸著顆大紅星,據說這東西很邪門,當年有個死刑犯不知怎地疏通了獄警,大搖大擺地準備離開監獄。結果到了這地方,這紅星恰好砸了下來,把那死刑犯給砸死了。真的砸死了,就那么不大不小一顆紅星,居然能把一個人給弄死! 因此進入紅星監獄的人,心中大多有些惶然。霍彥聽說過許多監獄故事,想到齊賀孱弱的身體、溫和的脾氣,霍彥眉頭皺得更深。他心中有許多疑問不曾問出口,因為事發之后他一直不愿意再見到齊賀,于是也打定主意不再詢問。 可美國之行以后,霍彥忽然放開了。在美國,這種抄襲事件并不少見,被倒打一耙的人也不是他獨一份的。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怎么能一再退卻,不去找出答案! 所以霍彥來了。 霍彥規規矩矩地按照探視規定填寫各項表格。 很快地,齊賀出現在他眼前。 霍彥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身穿囚服的齊賀在對面坐下。又是三年,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年?霍彥冷靜下來之后想到了許多疑點,他抿了抿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齊老師,當時,你并不是想殺我的對不對?” 齊賀安靜地與霍彥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監獄里的日子好過嗎?當然不好過。 他以前在這里生活了三年,那三年的每一天對他而言都是難以言喻的折磨。可是那有什么辦法?他永遠沒有辦法拒絕白珊珊。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白家一粥一飯地把他養大……白珊珊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意義。他學音樂是為了她,他甘心入獄是為了她……已經為她做了那么多,假如突然發現以前做的都是錯的,突然發現自己也有喜歡的東西,未免太殘酷了。 尤其是在他已經親手把那一切毀掉之后。 他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這樣,只有再進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再在這個見鬼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他才能搬開壓在心頭那塊沉沉的巨石…… 如果離開這里,他也許阻止不了自己繼續去幫白珊珊,繼續給白珊珊寫歌,繼續做所有卑鄙又齷齪的事……他會發瘋的,他真的會發瘋。他也渴望正式演奏,渴望正式唱歌,渴望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喜歡的人身邊—— 可是,他再也不可能滿足那樣的渴望。 齊賀一語不發。 霍彥從齊賀的沉默里讀出了不少東西。 他已經可以確定齊賀當時并不是要動手。從齊賀的角度,他應該看得見窗外拿著相機的霍明珠,也聽得到門邊的動靜。但齊賀還是動手了。 那代表什么?這代表齊賀其實并不是真的想殺他。 齊賀是想把自己關進監獄。 這代表齊賀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 霍彥正是因為猜到了這一切,才會過來一趟。 曾經他是真心愛戴這個老師的。 霍彥問道:“連我也不能知道為什么嗎?老師,你曾經對我那么好,我不相信那全是假的。” 霍彥的聲音很低,卻直直地敲在齊賀心頭。 齊賀眼底掠過一絲痛苦。 霍彥說:“老師,我有權利知道一切的。曾經,我那么信任您……” 齊賀唇微微顫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說什么呢?說他不是故意偷拿霍彥的曲子,只是控制不了自己?誰會信這種話?誰會信這種鬼話? 霍彥說:“我從葉醫生那認識了一個曾經在監獄這邊做心理疏導的醫生,他對我說你心里藏著太多事,要是不說出來的話,遲早會出問題。老師你真的不能對我說嗎?” 齊賀握了握拳。 他確實有點印象,當初那醫生就是用霍彥現在的目光看著他,帶著同情,帶著憐憫,帶著惋惜…… 他痛恨這種被悲憫的感覺,但又生出了一種無法壓抑的傾訴欲。 齊賀說:“沒錯,你有權利知道一切。霍彥,答應我,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霍彥說:“好。” 齊賀說了個故事。故事前半段霍彥已經從別的地方聽說過,無非是青梅竹馬親密無間。后來白珊珊有了當明星的野心,大膽地答應一些紈绔子弟的邀約,參加當時被禁止的群體派對。齊賀負責把風,在警察差點發現白珊珊時,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掄著拳頭襲警了。 有了他這么一鬧,白珊珊幾人有了逃脫的機會,一下子作鳥獸散。 而齊賀因為“流氓罪”和襲警罪名,被判了三年。白珊珊沒有到監獄看過他,只讓人捎過幾句話,說會等著他出獄。 結果他出獄之后,白珊珊哭著求他替她寫曲子—— 齊賀安安靜靜地當了幾年槍手,結果悲哀地發現,自己再也寫不出曲子來了。是的,再也寫不出來。他不是沒有技巧,不是沒有經驗,不是沒有相應的知識,但是有一樣東西永遠從他腦海里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