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他的人生很單純,很單一,一生只為了這么一件事而活。 這樣的人,霍彥怎么能不敬佩?在許多音樂人心里,蔡閔先生都像個十分嚴厲卻又十分慈愛的長輩,能得到他一句肯定比什么事都令他們開心! 霍彥說:“我一定會去拜訪蔡先生!” 關逸點點頭,移開了眼。霍彥和霍明珠不愧是兄妹,兩個人連眼神都很相像,相較之下,霍婧婧和霍戰是典型的霍家人。和他一樣,霍戰兩人永遠不會為這些事情動容,只想著怎么能把這些事按照對自己最有用的方式利用起來——比如他可以用這個來打動這位護妹成狂的大舅哥。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這是他們的處事原則。 關逸又指點霍明珠買了一批參考書,托人直接把它們送到霍家,領著霍明珠回家見張嬸。 張嬸見著了霍明珠,又是摟又是抱,心疼地說:“我們家明珠怎么瘦了?” 霍明珠立刻強調:“沒有瘦!我有按時吃飯的。” 張嬸改為拉住霍明珠的手,細細地詢問霍明珠在這邊的情況。凡是對自己好的人霍明珠都特別喜歡,所以她高高興興地向張嬸說起自己在這邊交上了什么朋友、遇上了什么事。她在這邊顯然比在首都快活,在首都她總和關逸呆在一起,沒什么機會和同齡人往來。偏偏關逸的朋友又和她玩不來,她根本交不到知心的朋友! 張嬸見霍明珠說得高興,不由抬眼看了看關逸。關逸捧著本書在那里翻看,不時看霍明珠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 張嬸是看著關逸和霍明珠長大的。 霍明珠從小聽話懂事,關逸做正事時絕不黏著,乖乖地自己看書或者和她學烘焙學新菜,小小年紀的,特別招人疼。霍家那種四面楚歌的情況,霍母對一雙兒女管教得很嚴,霍明珠都偷偷和她哭過好幾遍了。對霍明珠來說,關逸說出她身世的事也許反倒是其次,令她在首都呆不下去的可能是母親和兄長永遠不變的“不滿意”和“不喜歡”。 關逸以前對她再怎么嚴格她都不曾怕過關逸,對她母親和兄長卻總帶著幾分畏怯,大概是因為她太希望得到他們的認同吧?關逸把霍婧婧帶回霍家,霍婧婧的優秀和出色都讓霍明珠腦海里那“我果然不是霍家女兒”的想法越積越深。 矛盾一直都在,只是關逸把它擴大到最大了。 張嬸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責備關逸。 眼看時間不早,霍明珠依依不舍地和張嬸道別。 張嬸說:“夜里有點涼,我給你拿件衣服披著。” 霍明珠走不了,只能坐在一邊覷著專心看書的關逸。等張嬸把薄外套披到她身上,她才不得不開口:“關逸我回去了。” 關逸把書一合,站起來說:“我送你。” 霍明珠微微睜圓眼睛。 關逸沒說什么廢話,走在前面等霍明珠跟上。 霍明珠看著關逸的背脊,頓了頓,默默走在關逸身后。 關逸雖然做得過分,但他可能真的沒想到過她會那么難過吧……關逸一直教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靜理智地應對,但是她做不到,一直都做不到。她不是多遲鈍的人,關逸現在做的事都是在彌補她,還大費周章地把張嬸和將軍都接過來,為的就是讓他們之間恢復如初。 他們之間有著那么多那么多剪不斷的牽絆。 霍明珠走快了兩步,走到關逸身邊和他肩并著肩。 關逸轉頭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明年打算報什么學校?” 霍明珠愣了愣,說道:“還沒想好。” 關逸說:“慢慢想,也不急。” 霍明珠忍不住問:“……關逸,你不覺得我和你們差太遠嗎……” 關逸聞言頓住腳步。他轉眸,狹長漂亮的眼睛帶著幾分認真:“不覺得。” 霍明珠一呆。 關逸與霍明珠對視:“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你叫我下廚,我比不過你;你叫我筆譯,我也比不過你——我比不過你的地方也有很多,難道我就要覺得我和你差很遠?” 霍明珠安靜下來。 從來沒有人這樣告訴她。 母親和兄長總是說“你這樣實在太糟糕了”“你做得還不夠”——他們永遠都對她不滿意。即使她知道他們是為她好,還是會很難過。她和關逸訂婚之后,他們對她的要求更高了。她很想告訴他們她已經很努力、她已經沒辦法做到更好,最后卻還是只能乖乖按照他們的話去做。 霍明珠說:“即使我永遠都不可能像你們一樣也可以嗎?” 關逸伸手輕輕抱住霍明珠。 在霍明珠僵直背脊的瞬間,關逸的聲音滑過她耳際,仿佛帶著點兒嘆息:“……你為什么要像我們一樣?” 霍明珠毫無防備地酸了鼻頭,涌出淚來。 她為什么要像他們一樣呢—— 十五六歲的年紀,在意的東西沒成年人那么多,一直以來她心里也就那么一點點簡簡單單的期盼——努力向他們靠攏,讓他們都認可她。 可這份努力了那么久還是得不到的認可,在身世揭露之后再也不可能得到了,她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女兒和meimei——他們再怎么不喜歡她、不滿意她都是理所當然的。 關逸等霍明珠安安靜靜地哭完,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離你家已經很近了,我在這里看著你進去。” 霍明珠離開那久違的懷抱,乖乖點點頭。 霍明珠打開大門走進去,忍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關逸正站在原地看著她。 見霍明珠手停頓在門上,像在猶豫著要不要關,關逸干脆利落地一轉身,往自己住處那個方向走。 這就是關逸,即使是關心,也不會拖泥帶水、膩膩乎乎。 太甜蜜纏綿的舉動,他永遠不會做。 第35章 你還不夠好 一九九零年的初夏,天氣特別炎熱。 霍明珠花了兩晚時間把收集到的意見整理出來,二十五年后的人都很熱情,甚至還有人按照她給的平面圖畫出了對應的室內設計圖!雖然很多東西是這個時代找不到的,但還是給了霍明珠很多啟發。 霍明珠整理了整整一筆記本內容,拿去找霍定國聊天兒。 這是關逸教她的事情之一,想要別人聽你的意見,口里說得再漂亮都沒用,拿出真材實料來才是整理。尤其是你還小,要是自己都沒把自己的思路捋清楚,指望誰聽得進你的? 霍明珠沒別的想法,只是想利用系統的便利幫上點忙。 霍定國原以為霍明珠要和自己說什么,等看完霍明珠仔細寫滿整本筆記本的“建議”,他著著實實吃了一驚:“明珠,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霍明珠據實以告:“不是!是我問別人的,都是他們給的建議!” 霍定國說:“他們都是些什么人?”這里頭的思路太超前,也太新穎,一個兩個建議也就罷了,這可是從頭到尾的“一條龍服務”,誰會這么大方把自己的創意騰出來給別人用? 霍明珠呆了呆。她支支吾吾地說:“是我的一些朋友……唔,他們不在這邊的……” 霍定國莫名地想到了關逸。難道是關逸的主意?關家在很多領域都領先于其他家族,這倒是有可能。他看向霍明珠:“這個我先拿著,等我看完了再還你。” 霍明珠說:“不用換的,爸爸我這邊有底稿!”更詳細的內容還在她腦袋里裝著呢。 霍定國說:“也好。”他揉揉霍明珠的腦袋,“你還小,不用琢磨這么多,這些事交給我和你mama就好。” 霍明珠低著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想幫上一點點忙。”她也想幫上忙,免得永遠當拖后腿的人。她希望能跟上他們的腳步,讓他們有事的時候能夠告訴她,遇到難題也不會瞞著她讓她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 霍定國一怔,抬眼看著霍明珠微垂的眼睫。 霍明珠在霍家生活了十五年,說沒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只不過霍母和霍戰一方面把她保護得密不透風,另一方面又給了她遠超于同齡人的壓力,霍明珠才會扛不住地提出要回常嶺這邊。即使回來了,那一切依然深深地影響著霍明珠。霍定國說:“明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霍明珠說:“還不夠好。” 總是給霍明珠灌輸“你還不夠好”想法的霍母,此時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電話。霍母名叫許蘭英,二十五年前她還是窮人家的女孩,但她志氣高,一心念書出頭。后來遇上霍父,兩人迅速墮入愛河。霍父雖有天賦,卻不太有野心,大大方方地讓霍母在他身邊一展“雄心”,有了小女兒后甚至以逗弄女兒為樂事,不怎么出現在霍氏。 許蘭英如魚得水。 反對的聲音不是沒有,但霍父信任她,一力支持她到底。那些輕視過她、鄙夷過她的人,都被她一一踩在腳下。 許蘭英終于吐氣揚眉。 可就在許蘭英做什么都順風順水的時候,霍父卻突然倒下了。原來在女兒出生不久,霍父就被診斷為癌癥。癌癥的概念在這年頭提得不多,霍父雖然經常生病,許蘭英也從來沒往那方面想。直至霍父去世,她才猛地意識到這些年來她忽略了什么。 許蘭英來不及傷感,各方面的壓力已經潮水般向她涌來。 許蘭英不得不把自己武裝成無堅不摧、毫無破綻的鋼鐵人。貧窮的出身、蓬勃的野心,給她帶來的影響極為深遠,她必須保住霍氏,必須為兒女撐起保護傘。 她絕不容許自己兒女在把自己吃過的苦頭重新吃一遍,所以她對一雙兒女格外嚴苛。 幸運的是霍戰適應得很好,不到二十歲已經是她的重要臂膀。 不幸的是,霍明珠適應得并不好。霍明珠寧愿回到常嶺那個貧弱的家庭里,也不愿意留在首都。霍明珠雖然不是霍父的親生女兒,卻是最像霍父的人,霍父看似溫柔平和,心中卻有著自己的堅持和自己的原則。要是霍明珠真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軟弱可欺,怎么可能經常和她吵起來?霍明珠也是頑固的。 霍定國是蟄伏于常嶺的猛虎,一遇時機肯定會破柙而出。有那么一雙父母,霍明珠還會回來嗎? 許蘭英想得入神,霍婧婧在門邊看了許久才敲響書房門。 許蘭英猛地抬頭,看到霍婧婧那張和霍戰有幾分相像的臉時露出微笑:“婧婧,有事嗎?” 霍婧婧從回到這個家開始就表現得和許蘭英母子倆別無二樣,只不過她是霍定國和許如梅養大的,她的冷靜隨的是霍定國,平和隨的是許如梅,說到底,她和真正的“霍家人”還是不一樣的。 霍婧婧能敏銳地察覺許蘭英正處于焦慮之中。而且這種焦慮不是因為公事,是因為私事——因為她的另一個女兒——不管許蘭英表現得再怎么平靜,霍明珠這個女兒在她心里的位置是無可取代的。 對她和霍戰,許蘭英永遠心平氣和,幾乎把她們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對待。 能讓許蘭英動氣、能讓許蘭英失去冷靜的,只有霍明珠。也許因為霍父最后的人生里陪伴最多的是霍明珠,也許因為霍明珠性格太軟弱黏糊,許蘭英對霍明珠的嚴苛甚至遠超于對她和對霍戰。霍明珠要真是逆來順受的脾氣倒也沒什么,偏偏霍明珠不是,她表面上聽話,骨子里卻有著絕不服輸的倔強。 所以霍明珠在回常嶺之前,和許蘭英大大地吵了一架。 霍婧婧說:“關家那邊,好像有意把一部分產業轉移到常嶺。關家的消息一向靈通,上面應該是要大力開發常嶺了。”她頓了頓,并不改口,“爸爸他們已經決定把學校交給別人,下海搞零售業,地方已經選好,裝修也開始動工,媽你要不要去常嶺看一看?” 許蘭英聽后一怔,很快便想到霍婧婧的用意。一方面,霍家早已被貼上“關派”的標簽,理應緊跟關家的步伐行動;另一方面,她也可以借此機會去見霍明珠。 許蘭英沉默片刻,點點頭說:“我再考慮考慮。” 許蘭英苛求完美,但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并非完美的人。比如她也會妒忌。當年許如梅溫柔美麗,家世好、學習好,是許多人的夢中情人。后來許如梅嫁人,選的也是許多人眼中非常出色的霍定國。這樣的一對,曾經讓許蘭英十分羨慕。后來霍定國泯然無聞,許如梅跟著霍定國銷聲匿跡,免不了令許蘭英生出幾分得意:出身再好,還不是不如自己? 當初會這樣去比較,是因為許如梅姓許,她也姓許;霍定國姓霍,霍父也姓霍。 沒想到這樣的巧合,居然會牽連出如今這么一段陰差陽錯。她把霍定國和許如梅的女兒養了十五年,霍定國和許如梅也把她的女兒養了十五年。霍定國兩人把霍婧婧教得十分優秀,即使霍婧婧不是把感情掛在嘴邊的人,她也看得出霍婧婧對父母和兄長十分掛念。 相較之下,霍明珠離了家就像魚入大海,高興得不得了。 許蘭英不禁懷疑起自己來。 許蘭英記得丈夫臨去前握著她的手說:“對我們的兒子和女兒要多加關心,尤其是明珠,她還小,黏人是正常的,你不要覺得煩……”這么一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擂在許蘭英心頭。許蘭英猛然發現自己上一次與丈夫見面已經是一周之前——自己和丈夫同床共寢幾年卻從未發現丈夫已病入膏肓。 她不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是一個好母親。 霍明珠并不知道許蘭英的反省與掙扎。 她正高高興興地幫維斯利辦旁聽手續。維斯利的父親決定在這邊呆半年,維斯利哀求了許久,終于讓他父親答應讓他到常嶺一中玩耍一學期。這種中途轉入的學生極為少見,再看看維斯利那乖巧斯文的模樣,學校決定把他安排到a班給尖子生們練英語。 正好柯揚辦了休學手續,維斯利可以坐他的位置。其他人都有點好奇,一下課,余可立刻跑過來問:“柯揚真的不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