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范澤天不由一愣。 他剛才一見老友被殺,一時激動,竟沒想到這些疑點,差點釀成冤案。 他拍拍那名警員的肩膀,面色和善地道:“好小子,你的推斷很有道理,多謝你提醒我。這個案子破了,我給你記頭功。”又叫過一名警察,“不用給朱胖子上銬子了,把他帶到樓下,讓他醒醒酒,等下我還有話問他。”又叫一名女警扶起傷心欲絕癱軟在地的梅怡到一旁休息。 他背著雙手在走廊里踱了一圈,忽然招手把錢鴻遠和婷婷叫到一邊,說:“你們兩個可是一直在案發現場,而且又對老金比較熟悉,也請你們幫我參謀一下,爭取盡早破案。” 錢鴻遠忍不住撓撓頭說:“這個案子還真不好破。臥室窗戶緊閉,房門又在咱們視線之內,并未看見有任何人開門進出。臥室里只有朱胖子和金老師。現在金老師中槍身亡,手槍上除了他自己的指紋,還留有朱胖子的指紋。你懷疑他不是自殺,而你那個細心的警員又推斷出朱胖子并不是兇手,很可能是兇手將他的指紋印在槍柄上故意陷害他。難道是有個隱身人,從咱們眼皮子底下潛入臥室殺死了金老師,然后又憑空消失掉了?” 婷婷搖搖頭說:“隱身人作案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咱們忽略了什么,所以老在這里兜圈子,無法找出線索。咱們再來把案發經過認真梳理一遍。你扶朱胖子上樓休息的時候,我剛好接了個電話,手機里有時間記錄,我看看,當時正好是九點鐘。你進臥室的時候,金主編是什么狀況?” 錢鴻遠想了一下說:“我進去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正在打呼嚕,我還看見他翻了個身。我把一身酒氣的朱胖子扔到沙發上,就下樓了。我從上樓到下樓,整個過程,大概不會超過五分鐘吧。梅怡留在臥室里,說是要給朱胖子找點東西蓋在身上。我下樓后聽范警官講完那個連環殺人案,也就幾分鐘時間,梅怡就關了臥室的燈和門,走下了樓。” 婷婷思索著接著道:“然后梅怡又讓范警官把那個故事重講一遍,故事講到一半,也就是在她下樓大約五分鐘后,樓上響起了槍聲。咱們跑上樓,就看見金主編躺在血泊中……” 錢鴻遠點點頭說:“對,就是這么個經過。雖然現在不知道兇手是誰,但至少我和你,還有范警官和梅怡,都可以排除在外。因為槍聲響起時,我們都在樓下。是不是?” 婷婷朝梅怡那邊看了一眼,忽然冷笑道:“那倒不一定。” 第34章 犯罪指南(2) 范澤天聽出她話里有話,就問:“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殺人兇手就在咱們中間?” 婷婷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甩甩頭發說:“有一個疑點,難道你們沒有注意到嗎?我們從聽到槍聲,到跑上樓沖進臥室打開燈看見金主編的尸體,最多也就二十幾秒不到半分鐘的時間。為什么我們看到金主編時,他流出的鮮血已染紅大半張床單?中槍后鮮血涌出得再快,也絕無可能在半分鐘之內染紅大半張床單吧?按正常情況推測,至少要好幾分鐘時間,才可能有那么大的流血量吧。” 范澤天聽得不住點頭,說:“你觀察得很仔細,分析得也有道理。但是槍聲響起的時間,是在九點十五分,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我這個人有個毛病,每逢有突發事件發生,總是要習慣性的先看看手表。可能是當刑警這么多年落下的病根吧。槍響時我看了自己的手表,確實是九點十五分。你怎不能說老金躺在床上流了好幾分鐘的血,咱們才在樓下聽到槍響吧?” 婷婷柳眉一皺:“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哎,對了!” 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你們在槍響后進入臥室,有沒有看見黑暗中有什么燈光閃爍?” 錢鴻遠忙道:“對,我看見了,在墻角里,好像有一點藍熒熒的光閃了一下。我定睛看時,又不見了,當時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呢。” 婷婷說:“其實我也看見了。開燈之后我才發現,藍光閃動的地方,放著一臺臺式電腦。” “電腦?”錢鴻遠愣了一下,自己當時只注意到躺在床上的金田川,可沒留意這個情況。 婷婷并不理會他的疑惑,她像是發現了什么線索,忽然問他:“對于你這樣的電腦高手來說,要恢復電腦里的一個被刪除文件,應該不是難事吧?” 錢鴻遠搔搔后腦勺說:“只要電腦硬盤還沒做格式化處理,我想應該能找回來。” 婷婷點點頭說:“那好,你去打開臥室里那臺電腦,把電腦里最近刪除的一個文件找回來。” 錢鴻遠看著正在臥室里忙碌的那群警察,猶豫一下,問范澤天:“范警官,我可以進去吧?” 范澤天說:“只要能對破案有所幫助,那你進去也無妨。” 錢鴻遠只好踮著腳,走進臥室,好像一不小心在地板上踩個腳印,就會變成這樁謀殺案的兇犯嫌疑人一樣。 他打開那臺電腦,下載了一款硬盤數據恢復軟件,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間,就找到了最近被刪除的一個文件。 這個文件上次運行時間是今晚九點十分,刪除時間是今晚九點十五分,正是臥室槍聲響起的那一刻。 錢鴻遠利用技術手段,恢復了這個文件。 這是一個聲音文件,從文件信息上看,文件并不大,持續時間為五分鐘,并被設置為“關機時自動刪除該文件”。 他用鼠標雙擊這個文件,想聽聽文件里到底是什么聲音。 但打開文件后,播放進度鍵一點一點往后退去,電腦音箱里卻什么聲音也沒有,他覺得十分奇怪,坐等了近五分鐘,當播放進度鍵退到最后一格時,音箱里忽然傳來“砰”的一聲槍響。 4 范澤天聽到“槍聲”,嚇了一跳,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地道:“媽的,原來咱們在樓下聽到的槍聲,竟是從電腦音箱里傳出來的。” 錢鴻遠忍不住朝婷婷投去欽佩的目光,點點頭說:“可不就是。” 這個聲音文件,持續時間為五分鐘,前面一段都是無聲空白,只有到最后一秒,才是那一聲槍響。 電腦的音響配制極好,那槍聲聽起來,跟真的沒什么區別。 文件被設置為關機時自動刪除。 錢鴻遠查看了系統,電腦被設置為21點15分自動關機。 也就是說,這個聲音文件在今晚九點十分被人打開,運行大約五分鐘后,發出一聲槍響。槍聲響過后,電腦就立即自動刪除了這個文件,并且自動關機。 電腦關機時,被設置為無聲狀態。 電腦顯示器是一直關著的,只有電腦主機在自動運行。 大家在黑暗中看見的那點一閃而逝的藍光,正是電腦主機自動關閉前,主機燈閃現的最后一點微光。 婷婷說,這樣一來,就解釋得通了。 有人在今晚九點十分之前,用安裝了消聲器的手槍近距離射殺金田川后,抹掉了自己留在槍柄上的痕跡,并將醉酒熟睡的朱胖子的指紋印在了槍柄上,再把槍塞進已經死亡的金田川手中——兇手這么做的目的,一是想偽造金田川自殺的假象,二是如果自殺假象被人識破,則可嫁禍給朱胖子。 然后兇手打開電腦中那個精心設計的聲音文件,關閉顯示器,只讓主機在黑暗中自動運行。兇手離開臥室五分鐘后,金田川“自殺”的“槍聲”響起。 這樣一來,兇手就有了完美的案發時不在場證明。 但是兇手千算萬算,有一件事卻沒有算計到,那就是眾人聽到“槍聲”立即上樓查看,前后耗時不過半分鐘而已,而實際上這時金田川已經中槍死亡五分鐘以上,半分鐘前開槍自殺的人與已經中槍死亡五分多鐘的人,所流出的鮮血量肯定是不同的。 當她說到這里,大家都已經明白她所指的兇手,到底是誰了。 錢鴻遠是在晚上九點扶朱胖子上樓,大約五分鐘后也就是九點過五分時下樓的。 而錢鴻遠下樓之后,梅怡因為要給朱胖子拿蓋的被單,至少在臥室里多呆了五分鐘時間,直到九點十分左右才下樓。 她在臥室的那五分鐘時間里,面對兩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絕對有機會有條不紊地完成婷婷剛才所說的那些殺人程序,然后若無其事地走下樓,等待她精心設計的槍聲響起。 梅怡聽到錢鴻遠鼓搗電腦后發出的那一聲槍響,早已神情緊張地奔進臥室,這時聽了婷婷的推理,不由氣得臉色煞白,全身發抖,指著她的鼻子大叫道:“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說我開槍謀殺了自己的丈夫么?我和金田川一向相親相愛,夫妻和睦,我為什么要殺死自己的丈夫?” “既然你問我,那我也只好說出來了。”婷婷冷笑道,“你為什么要殺金主編,原因其實很簡單,簡單得就像一篇蹩腳的推理小說中的老套情節——你在外面有了相好的男人,你想除掉金主編,既可以得到他的家產,又可以跟自己相好的情人雙宿雙飛。大家如果不信,我這里可有一段偷拍的手機視頻為證。”說罷拿出手機,打開一段視頻。 大家湊過去一看,視頻拍攝的背景地,似乎是某間偏僻的餐廳。 一張小桌上,一男一女面對面坐著,男的二十出頭,方臉平頭,顯得很有精神,但從相貌上看,卻是個沒有見過的陌生人。那女的,雖然戴著墨鏡遮住了大半邊臉,但錢鴻遠還是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梅怡。 餐廳里人很多,聲音嘈雜,但因為拍攝距離并不遠,所以兩人交談的聲音,勉強能夠聽清。 梅怡說:“這就是你給我出的主意?” 男的說:“你用這個辦法去殺你想殺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留下半點漏洞讓警方懷疑到你身上。” 梅怡說:“你別騙人了,你說的這些殺人方法,全是日本推理小說中的橋段,如果有人使用,立即就會被警方識破。” 男人臉色發紅,顯得有些尷尬。 梅怡嘆口氣說:“算了,還是我自己來想辦法吧。” 這時她似乎覺察到了什么,警惕地朝視頻拍攝的方向望過來。 視頻畫面抖動幾下,就此結束。 婷婷收起手機說,大約兩個月前,她去老城區一家餐廳吃飯,無意中發現旁邊桌上坐著一對年輕男女,女的雖然戴著墨鏡,她卻認得正是金田川的妻子梅怡。 兩張桌子之間隔著一道半人多高的屏風,梅怡并沒有發現她。 婷婷從神態上看出梅怡似乎跟這個男人關系不一般,于是便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從屏風縫隙間拍下了兩人幽會的情景。 回家看了這段視頻,她才發現這對幽會男女似乎在商量謀殺某個人。 她不知道他們要針對的目標是誰,只隱隱覺得可能跟金田川有關,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這段視頻拿給金田川看,這時金田川忽然鬧起了抄襲丑聞,她稍一耽擱,就把這事給忘了。 直到今天看到金田川被殺,才忽然想起這件事,也終于明白,梅怡與那男人商量要謀殺的人,真的就是金田川。 “不,你別胡說八道!”梅怡神情激動,忽然跳起來打斷她的話,“我沒有情人,那個男人不是我的情人。他是……”話到此處,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立即止住話頭。 范澤天早已聽出端倪,上前一步,逼視著她問:“他是誰?” 梅怡被他兩道利劍一般的目光盯得渾身一顫,好半天才嘆一口氣,終于低下頭去:“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殺人策劃公司的人。” “殺人策劃公司?” “是的。我想殺金田川,想殺朱胖子,卻想不出既可以殺人,又可以保全自己的萬全之計。有一天上網,無意中看到一個殺人策劃公司的廣告,說無論你想殺什么人,只要你付足咨詢服務費,他們都可以幫你想出絕對周全的辦法,既可以達成你的目的,又不會留下任何把柄讓警方懷疑到你身上。我病急亂投醫,就加了他們的qq。他們約我第二天到那家餐廳見面詳談。結果跟他們一接觸,我才知道根本不像他們在廣告中宣稱的那么回事,他們想出的殺人計劃,全都是從推理小說中現抄現賣的,很容易被警方識破。與其這樣,還不如我自己想辦法。” 范澤天根本就不讓她有思考的余地,步步緊逼,盯著她問:“金田川是你丈夫,是跟你同床共枕之人,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為什么如此絕情,竟處心積慮想要謀殺他?還有朱胖子,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連他也想殺?” “不、不,他不是我丈夫……” 梅怡的表情忽然變得痛苦起來,扯著自己的頭發大叫道,“他們、他們根本就不是人,是衣冠禽獸,是畜生……” 5 三年前,梅怡帶著對大作家的無比熱愛與崇拜之情,嫁給了金田川。 結婚之后,她才發現自己心目中那個無比神圣和高尚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也要吃飯拉屎,睡覺時也會打呼嚕,發怒時也會罵娘。作家的生活,完全沒有他作品中所描述的那么驚險刺激或激情浪漫,甚至比普通人的生活更加古板無趣。她不由得大失所望。 但是她未曾料到的是,自己痛苦不堪的婚姻生活,僅僅才剛剛開始。 一年前,金田川帶她去參加一個聚會。 這次聚會是書商朱胖子組織的,地點在市區唯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參加聚會的人,個個衣冠楚楚,非富即貴。 當用過晚餐,美麗的女主持人赤身裸體走上臺,宣布請各位嘉賓寬衣解帶,盡情歡樂時,梅怡才明白原來這是一個換妻聚會。 對梅怡的清純美貌垂涎已久的朱胖子,帶著自己的妻子徑直走到他們夫妻面前,向金田川表達了想要跟他交換伴侶的想法。 讓梅怡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金田川見對方的伴侶年輕性感,竟然想也沒想就點頭同意了。 一向潔身自愛的梅怡,自然極力拒絕,并且立即起身,想要逃離這個骯臟的yin亂之地。但聚會舉辦方已經包下這間酒店第十九層,走廊兩邊電梯和樓梯口,都有保安站崗,不到聚會結束,絕不允許任何人出去。 金田川表示,如果她不愿意,自己絕不勉強。 就叫她到一處小房間里喝茶,等待聚會結束后一起回去。 梅怡相信了他的話,誰知一杯熱茶還沒喝完,就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沙發上。 等她醒過來時,身邊正躺著赤身裸體的朱胖子。 她這才明白,丈夫在自己喝的茶水里放了迷藥。 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崇拜的大作家,竟是這樣一個衣冠禽獸。 她痛苦地流下了眼淚。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從此后,嘗到甜頭的金田川就經常要求她跟自己去參加這類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