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和長輩打開天窗說亮話并不是無的放矢的，今天與會的九個外姓人中，出自寒門的就有三個，且與李氏外的雍州大族無聯(lián)姻。這是李徽二十年努力的成果，在現(xiàn)今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已經(jīng)是很了不起的的成績。

    世家根深蒂固，甲兵眾多，李氏也怕他們聯(lián)合起來顛覆自己的地位。雍州能這么太平，政出一門，并非運氣。

    從這點上來看，中原九州，當(dāng)屬揚州政權(quán)最集中，揚州舊族隨著南周的覆滅十不存一。太宗太狠了！

    在他們家只是雍州李氏的時候，李徽就在考慮平衡之術(shù)，當(dāng)他有了野心之后，只會更重視。

    所以李昭有九成九的把握李徽會心動的，而不是覺得她還沒上位就想著卸磨殺驢，心性涼薄。

    實在是真等他們家上位了再來考慮這個問題就晚啦，在這個過程中世家早已成為皇族也輕易不能撼動的龐然大物。

    李家老祖宗的帝業(yè)是怎么敗，分贓不均，君臣失和，打起來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亂世出英雄，寒門出頭易。”

    “我豈不知眼下是提拔寒門的好時機，可提撥起來豈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忽的，李徽無奈一笑，“何況，寒門才俊太少，這么多年我也才尋到了這幾個而已，想達到平衡世家的地步何其難！”

    李徽聲音毫無征兆的下沉幾度，“你又有沒有想過，崛起寒門中的佼佼者百年后也會成為世家，不過換了個姓而已，世族照樣存在。皇朝初建時，世家多受制于皇權(quán)，但是當(dāng)?shù)谝淮疃嗟诙枷嗬^隕落后，皇權(quán)又將受制于世家。大齊是，其他皇朝也是如此。”

    李徽自信，若他真有登頂那一日，他有把握轄制世族，但是他的子孫呢。每每想起，李徽都有種為他人做嫁衣的不甘。

    縱觀歷史，前皇室沒幾個有好下場，之前是李氏運氣好，亡國了，世家地位還在，榮華富貴可保。以后還會有這種好運嗎？為什么這四百多年間朝代更迭如此頻繁，權(quán)勢滔天的世家所建立的皇朝卻寥寥無幾。委實是失敗的代價太大。

    稱帝，痛快一時卻有滅族之禍，不稱帝，隨便在哪一個皇朝都能混個不低的位置，那何必冒險呢。

    李昭心神大動，所以提拔寒門打壓世家根本是揚湯止沸，治標(biāo)不治本。要改變的是制度，讓世家可以堂而皇之把持政權(quán)的制度。

    九品中正制與門閥制度的結(jié)合，使得世家權(quán)勢登峰造極。物極必反，概莫如是。世家長期把持政權(quán)所滋長的驕奢、清高和不理政務(wù)實事的風(fēng)氣，已經(jīng)一一出現(xiàn)。這給了寒門機會，謝氏的強勢崛起，亂世之下世家的衰微，正印證著這一點。

    終有一天，九品中正制與門閥制度會被推翻，這個過程也許會很長，但是必然會到來。

    “累世經(jīng)學(xué)造就累世公卿，大父和阿爹是否贊同？”

    李徽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世家不過三百七十六家，再是人丁興盛也不過數(shù)十萬眾。百姓百倍之，然而世家多出人杰。寒門出人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但是興旺的世家，代代出人才。”

    李徽神色更為鄭重。寒門難出貴子，不僅僅是寒門子少有展現(xiàn)自己才華的機會，而是有才華的寒門子不多。李徽一直在暗中扶持寒門子弟，但是有才華的寒門子可遇不可求。

    “并非世家子比百姓聰慧，而是世家子自小就有名師授業(yè)解惑悉心栽培，一般人哪怕天賦下乘，但凡心正肯努力上進不說日后出類拔萃，在朝堂士林上也有一席之地。”一頭豬被這么熏陶都能聰明點了。“可百姓中有多少人能識文斷字。”

    寒門難出貴子，和世家有意無意的壟斷了教育資源也有很大關(guān)系。世家里面有臉面的奴仆都能識字，但是一個有成百上千人口的村子，識文斷字的一只手都不到。

    想想天朝，至今還有幾千萬文盲，那還是普及了九年制義務(wù)教育之后。再來想想古代，文盲率該高到怎樣一個觸目驚心的地步。

    再是天資卓越，他接觸不到經(jīng)史子集，碰不到兵法謀略，他大字不識一個，他怎么成才。璞玉只能被當(dāng)做頑石，泯滅眾人。

    說世家有意，那是世家對自己的藏書看的特別重，孤本越多越驕傲，那代表著家學(xué)淵源，輕易不外傳。商人有錢吧，但是有錢買不到。

    說世家無意，那是因為條件所限，文化沒有便利的傳播條件。時至今日，不少地方還在用竹簡、錦帛記錄，而書更是只能靠手抄，一本書的價值可想而知，寒門子讀不起書。

    “如果有辦法讓書籍普及，大父和阿爹愿意將家中藏書外傳嗎？”

    李徽心頭大震，震得頭昏目眩，定了定神，“你有什么辦法？”

    跳過雕版印刷，李昭直接說更先進的活字印刷術(shù)。

    李徽震驚，“你如何想到的？”

    “阿爹也知道我喜歡收集印章，有一天我就想我要是把一本書上的字印章都收集了，不就是可以去印書了。紙的問題我目前還不清楚，但是我有一點想法，阿爹給我點時間，我能解決的。”剽竊，李昭略有地點心虛。

    開民智的影響一時半會兒體現(xiàn)不出來，可等十年二十年后，一批又一批的寒門人才就會涌現(xiàn)，不需要刻意提拔寒門，是金子總會發(fā)光。

    等寒門力量足夠，便可以向舊制度挑戰(zhàn)，比方說弄個科舉，科舉制度也有弊端，門生同年，明朝黨爭多有名啊，只能說比只看出身更公平一些。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制度，只看執(zhí)行的人能做到哪一步。

    現(xiàn)在就想沖九品中正制開刀，那是自尋死路，雍州世家分分鐘造反。如今的世家輕易不能撼動，何況血脈交融，一路扶持，最好是能和平演變，寧愿慢一點，讓出部分利益。

    李昭并不覺得矛盾不可調(diào)和，哪怕真的推行科舉了，世族由于擁有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也比庶族更易成功。只要子弟爭氣，能人輩出，世家依然是世家，只不過沒有現(xiàn)在那般權(quán)勢滔天。若無能，就算是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的今天，也不是沒有被削去門籍的世家。

    她從不覺得九品中正制會徹底消除，哪怕到了科舉當(dāng)?shù)赖某牌分姓频挠白舆€在，只是換了個叫法。賈代善臨終還能替他那個在科舉上毫無建樹的小兒子賈政求個從五品官呢。這個官，不就是看在他的出身上得的。

    李徽注意到了李昭的異樣，不過并沒有問，只是目光有點奇怪，“你還想做什么？”

    ——

    李昭還想開學(xué)院，開的越多越好，對這個社會會造成怎樣的沖擊，她不知道，她很忐忑，忐忑中又帶著說不清的期待。

    因為條件所限，第一批學(xué)生便是六百烈士遺孤。她攤子鋪的大，人手不足，遂貼出了招募助手的通知。流程模仿公務(wù)員考試，先筆試，然后面試。

    她對科舉了解來源于影視小說，這個時代她也無處參考，正好可以實踐，實踐出真理！小打小鬧可以失敗，一國之事豈容兒戲。

    培養(yǎng)人才的同時她還可以找人才，她年紀(jì)小，又是女子，遂世家是看不上她這點動作，并不會來插一手，正好合了她的意。

    一舉數(shù)得的好事，李昭干勁十足。

    李昭這邊剛選好地址，筆試結(jié)束，把她那份閱完了一個合心意的都沒看到，簡直累感不愛。那邊就傳出消息，李徽得神仙夢中賜印刷之術(shù)，命他令百姓明理，明智，明德。

    正幫著幫李昭整理書案的紫光驚得捂住嘴，差點兒喜極而泣，“天佑我雍州！”

    李昭抽了抽嘴角，那天在人前出風(fēng)頭是為了站穩(wěn)陣腳，讓那些人重視她，便于她日后行事。再出風(fēng)頭就太過了，而且這種事按在她身上是浪費，眼下這般才是物盡其用。

    時人對于鬼神之說的敬畏，李昭在見識到‘天諭’的后果后已經(jīng)非常了解了。

    “神仙哎，神仙長什么樣？白胡子嘛？”五娘扭頭問李昭。

    李昭敷衍的回道，“可能吧，回頭你問我爹去。”

    五娘悻悻的吐了吐舌頭，又蹙起眉頭盯著手上的答案，“誒，這人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