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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50節

第50節

    她正對著棲月院,坐在廊下,看看外頭一瞬時就濕了一片,這雨又輕又細,連外頭的伸進來的花枝都帶了十分嬌艷,明沅伸手接了點雨水,反手一晃,聽見門“吱呀”一聲,轉頭瞧見個小丫頭探頭出來,瞧見了她又縮回頭去。

    九紅瞧著就啐了一口:“呸,真是沒規矩,姑娘跟這兒坐著呢,還當沒瞧見不成!”說著擼了袖子就要去拍門,叫明沅一把拉住了:“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兒。”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敢這么著定是聽人說了什么,明沅苦笑一回,到底還是跟明湘生份了。

    再惱生母,到底還是生母,明沅心里也確是想過大刺剌的捅到紀氏跟前去,安姨娘吃一記虧,灃哥兒就能留下來了,她原就沒想瞞著。

    采苓是往落月閣去借的傘,回來的時候彩屏正抱了傘出來,見著明沅尷尬一笑:“咱們姑娘聽說了,叫送傘出來。”是一把竹骨的素面傘,九紅看得一眼,眼睛都冒火星子了。

    明沅笑一笑:“只這幾步路,原不想麻煩了你們,我也用不著了,你帶回去罷。”采苓瞥她一眼,撐在傘,不獨有傘,還有一件桃紅斗蓬,是安姨娘怕明沅著了風,特意給翻出來的,她的半斗蓬,穿在明沅身上正遮到裙擺處。

    彩屏訕訕進去,明沅踩了石子地回去,九紅哪里忍得住:“倒不如裝瞧不見呢,巴巴的拿了那東西出來,便是守門婆子也不用那樣的傘。”

    “安姨娘一貫如此,也不必說嘴,有得使就成了,等會兒趕緊到勝瀛樓送一把去。”九紅應了一聲,明沅進了屋,她就拿傘往前院去,便是這送傘,又送出一段氣來。

    明沅是去找蘇姨娘,安姨娘這回卻去前院尋了灃哥兒,明湘病著不曾去上房,她急急問得幾聲,問顏連章有沒有抱抱灃哥兒,有沒有考考他的學問,正巧叫九紅給撞上了。

    灃哥兒原來就沒心思答這個,他扁了嘴兒不肯答呢,看見九紅叫起來:“九紅,你給我送點心了?”

    九紅給安姨娘行個禮:“看少爺說的,學里可有一頓點心的!”看著灃哥兒嘆息笑了:“姑娘曉得今兒是甜點心了,特意讓我送了咸的來。”掀掀盒蓋兒,里頭是一籠四喜蒸餅,捏得開花樣子,填了蝦rou火腿,灃哥兒一氣能吃四只。

    安姨娘叫晾在一旁,畫屏扶了她的手:“哥兒可仔細,別吃多了積食。”九紅刮她一眼:“哥兒姐兒都是吃五頓的,也沒見著誰積發食。”除了三餐,還有一頓早點心,一頓午點心,畫屏叫她一噎說不出話來。

    九紅往屋里擺出筷子,灃哥兒吃了兩只小餃一塊玫瑰餅,回去九紅就跟采薇罵起來:“往不過不說罷了,還真當自個兒把哥兒養得怎么好了,你看哥兒才來那個細瘦的樣子,還是咱們給養肥了些,jiejie是沒瞧見呢!”

    采薇的性子比她更爆,聽見就叉了腰:“你就沒啐上去,干拿好處,銀子落了袋連個響都聽不著,哥兒來這許多日子,她一個銅子兒都沒送過來,竟有臉說!”

    四時衣裳玩物,自然是送到明沅這里了,可月錢,還是由著安姨娘去領,采薇幾回說了同帳房說一聲,都叫明沅給推了,何苦為了這些撒破臉皮。

    “姑娘是大氣了,旁人只當咱們好欺負呢,不計較不計較,倒蹬鼻子上臉!”采薇甩了簾子進去,思量著立時又要發月錢的,咬了唇兒:“誰也不許去說,我去帳房,看那一個還要不要臉了!”

    顏連章意動了,紀氏卻不會只打這一手牌,袁氏跟顏麗章兩個瞞下大伯做這事,還不怕大伯自家挑中澄哥兒,他喜歡澄哥兒也不是一日兩日,要不然也不會連三趕四的催,說起來一院子的腥臭,竟連外頭人使過的妾,也拉進院子來。

    嘴上說的風光霽月,一樣不是把那幾個都安置了,還沒開花結果,能怨得著誰,大伯且還沒到老糊涂的時候,便是丈夫允了,也得看看大伯允不允。

    她這里穩坐釣魚臺,官哥兒午睡了,自家靠在貴妃榻上,卷碧捏了白玉小錘給她錘腿兒,桌上擺著安遠伯家送來的帖子,想著人去打聽打聽別家還有誰去,外頭報說安姨娘來了。

    紀氏一擰眉頭,正惱她逾矩管教了明湘,雖點了頭,也還是闔著眼,一手撐了頭,一手搭在腿上,屋里焚著香,安姨娘見著聲氣就進來就先軟了一半。

    卷碧幾個自家做著手里的事兒,等她說了:“給太太請安。”這才擱下活計:“安姨娘來了,趕緊看茶。”

    紀氏不叫她坐,她便只得站著,安姨娘縮了肩,換作原來定然不敢開口,可到這時候卻把心一橫:“太太,四姑娘的病好了許多,我想著,是不是把三少爺挪回來。”

    ☆、第94章 蔥醬燒排骨

    安姨娘說得這一句,屋里一時靜下來,紀氏半瞇了眼睛睨她一眼,拿手托了頭,靠在大紅撒金枕頭上,略抬抬手,卷碧放下玉錘,改給紀氏捏起胳膊來。

    安姨娘得不著回應,屋里又沒旁的人,卷碧更不搭理她,她窘紅了一張臉,進不是退不得,等水晶簾兒響動一下,卻是凝紅給倒了茶進來。

    紀氏輕輕出一口氣兒,動動身子:“四丫頭怎么病的,你心里知道,不說灃哥兒如今寄在你那兒是我瞧著你往日本分的面兒上,便是這回惹出這事來,灃哥兒挪不挪另說,四丫頭卻也能挪出來了。”

    安姨娘膝蓋一軟,當場便站立不住,身子一歪,眼看著就要趴倒在紀氏的貴妃榻前,叫凝紅快手一扶拿了坐墩扶她坐下,她哪里敢坐,還似當初年輕輕進門的作通房的時候,跪到了榻腳上哀哀啜泣:“太太可憐我,四姑娘就是我的命根子!”

    紀氏還是那付不咸不淡的模樣,闔了眼睛還微微動一動頭,怕把發髻壓扁了,伸手拔了東珠釵兒,卷碧趕緊拿出帕子來給她包上,放到枕頭邊兒。

    安姨娘拿手絹按著眼睛,想哭又不敢,咬了唇兒嗚嗚咽咽,紀氏冷哼一聲:“這時節倒想起來哭了,明湘叫你養著是你的造化,別把福份耗盡了。”

    安姨娘再沒想著紀氏會出這話來,往常再怎么教訓總歸還給她留得三分面,這幾句跟冷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她的臉色由紅變白,跪直著身子,紀氏不叫起便不能起。

    許久都不曾這樣跪過了,她才進顏家的時候,紀氏確是喜歡她老實乖順的,話不敢多說一句,路不敢多走一步,掀簾打扇端湯抱腳,哪一件她不曾做過,這才抬舉她起來,哪里知道姑媽把她買進來,竟是瞞了別個的,沒一個知道她跟安姑姑是親姑侄。

    是她自個兒說漏了的,知道失言趕緊說是遠房的,只沾著親,所以才叫她作姑姑,底下人當她是攀親,紀氏的眼睛卻雪亮,曉得里頭定有貓膩,卻還待她如常,可老爺來的卻少了,倒是張姨娘又得了寵愛。

    這深宅好似半尺巷,人在里頭貼著縫兒走,不得不吸著氣踮著腳,她心里感念紀氏的大恩德,若不是紀氏賞下來那一匣子珠兒,她弟弟可不叫人剁了手,可她卻不能離灃哥兒。

    安姨娘跪著哭了這一通,算是把臉面都丟盡了,紀氏這兒事多,此時將近傍晚,人雖少了,也還是有丫頭婆子來來回回,紀氏也不叫起,等她漸漸收了聲,這才讓卷碧扶她起來:“響鑼不必重錘,你自個兒回去仔細思量。”

    卷碧垂了臉送她到門口,畫屏趕緊搭手過來扶著,安姨娘滿面是淚,人只怔怔的,畫屏趕緊抽了帕子給她抹淚,架著安姨娘的胳膊躲著人到廊下去了。

    “姨娘怎的了?”畫屏不必問也知道了,紀氏無一句高聲,卻叫安姨娘抖的似秋風落葉,指甲掐進手掌心,捂著臉又是一通落淚:“姨娘趕緊收了聲,別叫人瞧見了。”

    紀氏半點臉面也沒給她留,她哭成這樣,沒給打水沒給洗臉,往回的那一段路,安姨娘才真個明白什么叫失了臉面,來來往往那些個丫頭婆子當著面問一聲好,扭過身去就竅竅私語,背后也不知道多少指謫。

    她回到院里摟了女兒痛哭一回,明湘素了一張臉,眼簾垂下來盯在地上,任安姨娘摟著,一面哭一面說:“若不為著你,我立時死也罷了。”

    明湘嘴唇一動,一聲也沒吭,緊緊咬住牙根,反手按住了安姨娘的肩,她哭的更兇了,眼淚把女兒的衣裳沾濕了,薄衫粘乎乎的貼在身上。

    “姑娘趕緊勸勸姨娘吧,姨娘可受了大委屈了。”畫屏就立在簾子外頭,雖沒聽見紀氏說話,卻是眼看著安姨娘是怎么跪怎么求的。

    明湘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親娘抱了她,緊抓著不放,怕把她也給丟了,明湘的手腕生疼,卻咬牙忍了,等安姨娘哭累了哭夠了,畫屏扶了她回東廂房里去。

    明湘直直立起來,一把扯開衣裳帶子,把身上這件寢衣脫下來扔到床腳,只穿著里頭的小衣,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安姨娘去了正房的消息,沒隔一會兒就傳到明沅耳朵里,這回是小蓮蓬先知道了,只隔了一堵墻,又有那許多丫頭婆子瞧見了,還有什么瞞得住,既是哭著回去的,就是沒得好,明沅松一口氣兒,摸摸灃哥兒的頭,叫丫頭拿牛筋繩子做了根孩子用的百索來。

    明沅自家天天都要跳的,采薇還半通不通的告訴過她,叫她不能用力蹦,說往后要不好的,明沅頭一句沒聽懂,后來才明白了,她上學那會兒,一氣好跳一百多個,也沒有“不好”,一樣玩耍,還帶著灃哥兒跳,他倒真愛上了,自個兒就會數,高興的時候跳二三十個,玩累了,就拋皮球。

    一天三頓牛乳子吃著,總會一天天養的壯實的,灃哥兒還不會連跳百索,繩子甩到身前,兩腿蹬地蹦過去,這便算是一下,跳一個就數一下,他跳一回百索,整個院子得繞一圈。

    明沅坐在廊下給他做荷包,小蓮蓬才走,巧月就來了,這回她誰也沒客套,直直往明沅身邊去,采薇才要說她一句不講規矩,她已經拿手掩了口,往明沅耳朵邊貼去。

    明沅手上一緊,針尖兒刺進指甲縫,鉆心似的痛,她不動聲色的,拇指中指緊緊按住食指,指甲縫里沁出血色,巧月站直了身子:“姑姑說了,春日里的天就是孩兒臉,叫姑娘當心哥兒生病。”

    “知道了,告訴姑姑,我省得。”明沅把指尖兒含在口里,眼睛往灃哥兒身上一掃,幾個丫頭聽見這話平常,就又給灃哥兒點起數來,他今兒跳得最多,在院子里跳了四十下,小臉通紅,熱的渾身出汗。

    明沅抱了他進去換衣裳,才剛出汗,不好立時就洗澡,開了柜兒抽一條毛巾出來給他墊到背后,掖在衣裳里喂他水喝。

    灃哥兒比劃著百索,又想放風箏去,明沅拘了他:“歇得會兒。”晚飯的桌子倒早早送來了。

    按理今兒該是去上房用飯的,可既廚房送來了,便是紀氏沒吩咐,明沅想著才剛喜姑姑遞來的話,咬了唇兒,灃哥兒喝了水肚里正漲,幸好天熱菜涼的慢了,他吃了菘菜炒rou跟蝦皮兒炒胡瓜,又啃了幾塊蔥醬燒排骨,這才摸了圓肚皮往羅漢床上躺著,嘴里“呼哧呼哧”,一臉饕足模樣。

    明沅原是要他去院子里走動消食的,今天卻特別寬容了他,夜里也不背書了,由著他在燈下玩,還同九紅道:“今兒就不要守夜了,我來看著灃哥兒就是了。”

    親給他換了寢衣,看著他喝了水,放下帳子,灃哥兒縮在床里邊,小人兒覺著大床里頭也是一片天地了。

    明沅側身睡著,一手搭住灃哥兒的肩,思量得會開了口:“灃哥兒,隔房的嬸娘,想把你搶了去,jiejie留不住你。”

    灃哥兒瞪大了眼睛,扁了嘴兒不敢哭,抽抽著紅了眼睛,明沅趕緊拍拍他:“我想了個好法子,只要灃哥兒裝著生病,她怕你過給別個,就不敢把你抱走了。”

    灃哥兒立時不抽了,他眨巴著眼睛點點頭,爽快的道:“我裝病!”明沅笑一笑,把他摟到懷里,額頭上邊香了他一口,灃哥兒張了短胳膊抱住明沅,把頭拱在她懷里,沒一會兒就睡得熟了。

    明沅這才收了笑意,一雙彎眉細細擰了起來,菱角唇叫一排白牙咬住了,黑夜里握住灃哥兒搭過來的小手,輕拍著他才有些rou的背,過繼自然是好的,一時之痛換得往后的前程,可明沅從來沒往那上頭想過。

    灃哥兒太小了,小的可人憐,若是這番得罪了紀氏把他過繼,袁氏又能待他好多久呢?明沅是要稱一聲嬸娘,可見著的回數十個指頭都不滿,她只知道那是個生得有些刻薄相的女人,每見她一回,她便又瘦一點,原來那張圓臉盤變得干且瘦,只抱著明琇能露了笑意來,拿精明的挑剔的目光看向屋里每個姑娘,便是對著明潼也毫不遮掩的樣子。

    袁氏總讓明沅想起一個人,那個人見的回數也并不多,兩個模樣教養行事舉止全不一樣,可看起人來卻是一樣的,只一個露骨一個藏得深些罷了。

    袁氏讓明沅想起黃氏來,黃氏不也很多年沒有自己的孩子么,她待紀舜英不也掏心掏肺的過了四五年么,到有了親生子了,前邊的一切都是絆腳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嗣子過繼了,便是再有兒子也不能承嗣,可要是嗣子死了呢?顏連章根本沒把灃哥兒放在心里,若再惹怒了紀氏,她只需少管一點兒,灃哥兒的日子就好不了。

    明沅不怕自己想多了,就怕有沒想到的地方,那是一條崎嶇路,怎么能讓這么嫩的腳丫踩到刀尖上去。

    灃哥兒剛來時睡得很是老實,縮成一個團兒,住的越久越是活潑起來,他窩在明沅懷里沒一刻,腳一蹬,翻了個身,踢掉了被子,明沅給他蓋起來,那條薄被單被他兩下纏到肚子上,張著嘴巴打起呼嚕。

    明沅幾乎一夜未能闔上眼兒,第二日起來,就叫灃哥兒別下床,灃哥兒還記著昨兒夜里的話,怕自個兒真個叫不識得的嬸娘給抱走了,乖乖躺住了不動。

    明沅也不急著起身,喝得一盞蜜水,穿了一身素衣裙,頭發挽了個簡單的螺兒,看著天色不晚了,這才一路急步往上房去。

    明湘明洛兩個已在給紀氏請安,顏連章昨兒回來晚了,這時候還沒起,明潼抱了官哥兒,身旁是澄哥兒,三個人坐在羅漢床上,明洛見她進來,眨著眼兒拋眼色過去,明沅只作不見,哽著聲音道:“太太,灃哥兒病了。”

    紀氏原是坐著的,聽見這話立起來,聲音也高了:“這是怎的?”

    “怕是昨兒玩得出了汗,叫風一吹,今兒有些發熱。”明沅滿面急色:“喝了姜湯下去,我不敢自作主張,這才來告訴太太知道。”

    “拿了老爺的名帖,去請了孫圣手過來,你莫急,我跟你一道去看看。”瓊珠捧了披帛過來,顏連章打里屋出來:“怎么?灃哥兒病了?”說得這一句,眉頭先自皺了起來,過繼的事兒就要定下來,怎么偏這時候病了。

    “且還不知呢,我去瞧瞧再說。”紀氏說得這一句,顏連章便不再多說:“我今兒要看著樹株下坑,這一批又有百來棵,顧不得家里頭,你要取什么用什么,叫人去辦就是。”

    明潼才剛聽見明沅說灃哥兒病了就是一挑眉頭,等紀氏站起來高聲問了,目光了然,這會兒頭上的珠釵輕輕一聲響,眼睛的余光自上往下重新打量明沅一回:“六meimei莫急,春日里原就易感的,吃幾帖藥發散一回也就好了。”

    ☆、第95章 羌活湯

    灃哥兒自然沒病,不僅不曾病,臉蛋還紅潤有光,明沅去的時候吩咐了九紅,叫她在里頭看看灃哥兒,什么搽粉抹胭脂裝病俱是胡說,拿手一抹全沒了,又怎么裝相。

    她叫采菽在外頭看著,見著紀氏領人自花廊里走過來了,就讓九紅用滾水浸過的毛巾子絞干了給灃哥兒蓋在額頭上,外頭咳嗽一聲,一勺子腌梅汁送進灃哥兒嘴里。

    這么捂得一會,紀氏進來時,確是見著灃哥兒面頰通紅,蓋了被兒哼哼著喘大氣,她拎了裙角邁到榻腳上,坐下拿手往額上一搭,倒真是高燒的模樣。

    心里暗暗吃驚,作不準這是真還是假,側頭往明沅身上一看,見一屋子丫頭都滿面急色,明沅更是探頭張望,她心念一動,伸手到被里,摸著灃哥兒的手,竟也是熱的,再去看他的舌苔,喉嚨口一片燒紅。

    小人家行血最快,她卻再想不著還有熱巾子燙熱這個法子,只當是真病了,還想著天意該是如此,可等孫圣手來了,卻只道是身子有些弱,想是挑剔吃食,谷rou魚蛋一并吃用養回來就好。

    紀氏這才知道,發熱原是裝病!對著明沅另眼相看,見她面上一絲都不露的立在床邊,摟了灃哥兒肩頭輕輕拍他,嘴角一抿,心里暗嘆,真是個機靈丫頭,姐妹里頭這個最小的,倒最出挑了。

    對外自然不是這個說辭,她請的那個圣手,原是紀家的相熟的大夫,給紀老太太看了幾十年的病了,央著他開了兩劑藥,還照著小兒風寒開出一張羌活湯藥方子來,又拿了這個出去抓藥,府里看池子的掃落葉的傳菜的,一時之間無人不知。

    頭一個過來看他的,不是安姨娘也不是蘇姨娘,卻是隔了府的袁氏,顏連章還不及拒了,紀氏就把灃哥兒生病的消息放了出去,闔府皆知。

    袁氏急著過來一探,拎些糕點,跟著紀氏一道過來,明沅便把對著紀氏做的事兒,又做了一回,灃哥兒在床上躺得無聊,雕花床這樣大,干脆在床上跳著玩,外頭小丫頭一咳嗽,明沅便道:“趕緊著,要抱你走的嬸娘來了!”

    灃哥兒雖小,卻也明白在這后宅里頭他是使不了性子的,jiejie比他大許多,可jiejie也不能由著性子做事,她一說,立時就躺進被子,額上還出得汗,再拿熱巾子一捂,張了嘴兒喘上兩口。

    袁氏進來的時候,見著的便是明沅端了碗,正給灃哥兒喂蜜水,邊上還有一只藥碗,里頭還剩著一個底兒,滿屋子的苦味兒。

    她自然不會就這么信了,拿手摸了,孩子確是在發燒的,再看明沅滿面急色,哪里想到這是作假,她還不死心,小孩子家家的,哪能沒個頭痛腦熱,便是生病,發汗出來了就是。

    又是糕又是糖,自來不曾抱過灃哥兒一回,今兒又是噓寒又是問暖,還親手掰分了一片兒蓮子芡實糕給灃哥兒吃,見他咽下去半塊笑道:“能吃就是要好了,再沒事兒,二嫂也不必憂慮。”

    那過繼的事兒還照辦,紀氏早知道沒這么容易,只不成想她還上趕著想把這事兒作定,走的時候拿眼睛睨睨明沅,第二日夜里,便又說灃哥兒病得重了,竟吐起來了。

    灃哥兒還是吃了苦頭的,他害怕被抱走,假裝吐,小人兒喉嚨淺,嘔得兩聲,真個吐了出來,明沅又急又怕,給他端來清水漱口,又讓廚房燉梨汁,袁氏往后退得兩步,怕叫臟東西濺在鞋面兒上,屋里頭一股子酸味,她掩了鼻子出去,到這會兒才又信上三分。

    再看灃哥兒的眼睛便不那么慈和了,還挑剔起了紀氏來:“二嫂也太放心了些,六丫頭才多大點的人,便叫她照看弟弟,有個什么她還能作得主了?”

    紀氏吃這一記半點也不氣,滿面焦慮神色:“我也愁呢,可我屋里哪一個也不中用,她哪里是一個人看著,除了養娘,還有我身邊嬤嬤呢,再不成,且得我來守著了。”

    紀氏嘴里那兩個不中用的,哭著來看了灃哥兒,蘇姨娘嗚嗚咽咽一坐下就急著又是摸手又是摸腳,張羅了要去外頭買膏藥給灃哥兒貼肚臍,她生孩子遭了罪,在床上躺著起不來,走了這許多路來看孩子,灃哥兒眼睛瞬一瞬,伸手摸摸她的手掌心。

    安姨娘哭的肺腸寸斷,當著灃哥兒的面哭說“怎么這樣沒福……”叫畫屏扯了袖子,這時候倒看出親不親生的區別來,灃哥懵懵懂懂的,這兩個全叫紀氏皺了眉頭打發出去。

    袁氏一肚皮火沒處發,氣的扯壞了一條帕子,回去就同顏麗章說:“我看,她是成心的,偏不叫咱們如愿!”可灃哥兒確是生病,闔府皆知的,還能作假不成,小香洲都快成了藥鋪了,沒走近呢,就先聞著藥味兒了。

    灃哥兒反反復復的發熱,袁氏天天來看,先一天好了,后一天又熱起來,折騰得三四日,她心里怕起來,莫不是出痘,要是真的出痘,治不治得好,看的卻不是大夫的醫術好不好了,而閻王爺肯不肯放人,袁氏再不敢親自過來,只叫身邊的丫頭兩邊來回的跑。

    灃哥兒叫拘在屋里幾日,越是看袁氏那里來人,越是害怕,夜里一遍又一遍的問明沅:“我不走罷。”

    他問一次,明沅就答一次:“灃哥兒乖,灃哥兒不走,咱們一點也不說出去。”他小小的人兒,原是不懂事胡亂說話的年紀,卻把這條記得牢牢的:“不跟人說,我只跟jiejie說,再不告訴別人了。”

    小腦袋靠著明沅,兩只手緊緊攥住明沅的手指,恨不得鉆進薄被里頭,連頭帶腳遮的嚴嚴實實的:“我再不叫她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