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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25節

第25節

    紀氏原就沒打算叫她回來,不論她是死在了莊頭,還是將養好了身子,都是回不來的,往后還得看顏連章想不想得起她來,若能想著她,便推說把這事兒忙的忘了,她要生產還得帶孩子,身邊沒人提怎么想得著。

    到時候再接回來,她孩子也生下來了,灃哥兒也養的認了人,睞姨娘的牙齒爪子,俱叫她拔了個干凈,這樣的人留著也翻不起大浪了。

    接著了餃子,曉得她無事,一個詞兒也沒再問,只叫韓國道家的好好侍候她,又讓人把睞姨娘慣常用的東西都給她帶回去。

    紀氏這里和風細雨,明潼心里卻是驚濤駭浪,眼看著要死的人,轉了一圈,竟又活了!她疑心是睞姨娘壽數未盡,這才不死。

    下邊的奴才下人自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發配下去個姨娘,若不是真個病的要死了,能瞞就瞞,哪里會急巴巴的從莊頭上趕過來上報。

    怕是那時候是真要去了,只沒想到,她是怎么又活了下來的。伯祖父也是壽數未到,若按著上輩子來看,睞姨娘豈不是還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可若真是這樣,難道她也還是逃不開早逝的命運!

    明潼怎么也不會想到,睞姨娘的身子實是叫小蓮蓬侍候好的,打發她去原是為著裝裹,連帶的發落一個不守規矩的下人,就叫她留在莊上,到了年紀配個莊稼漢子,也不必再回府里了,哪知道便是這么個小丫頭子,竟把睞姨娘的病給照看好了。

    說是侍候,小蓮蓬去時,睞姨娘也是差不多要過去的人了,換著干凈的中衣,鋪蓋也都是曬過的,藥一碗碗的煎了來,那些原來磨搓她的,半個不字兒也不敢再說,她卻偏偏起不得身了。

    睞姨娘先是裝病,她以為裝病能回去,再不濟也能叫她娘家媽來看一看,哪里知道她說病了,那些個人渾不當一回事,宅子里便是丫頭婆子病了,也總能看一回大夫的,還能抓些藥吃兩劑,可這里竟不把人命瞧在眼里。

    她便疑心起,是紀氏要趁著顏連章不在,把她活活治死,這些人就是大婦派了來折磨她的,把她折騰死了,再抱了她的兒子去!

    疑心生了暗鬼,睞姨娘越想越心慌,吃不下睡不好,裝病成了真病,端來的藥不敢喝,送來的飯不敢吃,每一刻都是煎熬。

    兒子譬如她的命根,她立身的根本,失了根她就沒了活意,等她想到了兒子在紀氏手里不知要受什么苦頭時,把腸子都給悔青了,后悔聽了親娘的話請了師婆來。

    那道符原是想請著閻羅王把要收的人趕緊收了去,別叫大房那個大伯受更多苦楚,江婆子口里便沒有不好聽的話,她吃了這一顆蜜裹的黃蓮,甜頭沒嘗盡,苦頭卻吃夠了。

    想著兒子,再想想抱到上房的女兒,眼淚自天黑流到天亮,枕頭打濕再干,干了又再濕,成日里嗚嗚咽咽,原來身子就不好,這一來更是去掉了半條命。

    她醒著也覺得人飄飄忽忽的,耳朵里忽聽得丫頭叫她,撲到她身上哭,睞姨娘好容易張開眼睛,人已經脫了相,眼前迷迷糊糊的,再聽一聲,知道是小蓮蓬。

    小蓮蓬這哭,有一多半兒是為著自個兒,宅子里不能哭,車上不能哭,到了莊頭,這些悔意全被她當作忠心哭了出來。

    又是哭六姑娘又是哭三少爺,三少爺給安姨娘,六姑娘跟了三姑娘,太太還懷上了身孕,一字字一句句戳在睞姨娘心肝上,硬生生把她從黃泉路口拉了回來。

    身邊有了自己人,心里就先提起一口氣來,這口氣兒沒散,她本就沒大病,日日米粥雞湯的養著,身子漸漸有了起色,十來日功夫,原來瘦得一把骨頭了,這會兒竟能坐起來。

    受了這么大的苦楚,到這時候家里人才姍姍來遲,江婆子總算說動了兒子,她用的是另一個辦法:“你妹子要是沒了,她們能沒個說法,你不先去看著,到時候怎么好嚷出來!”

    江婆子在顏家十年,總有些相好的老姐妹,她原是想打聽三少爺如今由誰帶著,兩瓶澆酒一碟子鴨rou一去,竟聽見女兒在莊頭上就要不行的消息。

    她先是急哭,拍著大腿嚷了兩聲“我苦命的女兒”,而后便是想著怎么叫顏家多出些銀子,蘇大郎深覺有理,連他渾家都贊江婆子懂行,一家子套了車往金陵城郊的莊頭上去。

    莊稼人心眼實,聽見是知道女兒不行了來看,又看江婆子一番作做,真個放了人進去,等這家子人瞧見女兒能坐能吃,還有有寬慰他們說睞姨娘原先看著不好,如今鬼門關里走一遭,閻王爺又放了人出來。

    睞姨娘的大嫂當時面上便不好看,扭了身青著臉,這下子可好,還倒陪了車錢進去,莊稼人心實人卻不傻,看見這樣還有甚不明白,只這個當娘的待她還有幾分真心,見著女兒還抹著眼睛掉了兩滴淚,這一對兒哥哥嫂嫂,那可真是人面獸心的東西了。

    小蓮蓬來的時候得了些東西,俱都藏在包袱里,她也怕睞姨娘就這么沒了,到時候她一個在莊頭上過活沒得生路,便暗暗壓了些沒拿出來,也虧著她不曾拿出來,沒讓江婆子三個把這最后一點本錢拿了去。

    睞姨娘靠著給她裝裹的一身衣裳一對金簪讓小蓮蓬去抓藥。

    那些藥跟紀氏派了來的大夫抓的并無不同,可她不信那個,喝了這藥才一日日好起來,身子一好,便想著怎么才能回去,怎么才能再抱灃哥兒要回來,把安姨娘這個跟在紀氏身后撿漏的給踩下去。

    明沅回去正是傍晚,往紀氏上房去請安:“我帶了琵琶鴨回來。”紀氏聽見這句“撲哧”一聲笑開了,伸了指頭點點明沅:“到哪兒都不忘記要吃的。”

    澄哥兒早早就等著了,急聲問明沅在外邊看見什么了,明沅回來的路早就早早想好了,繪聲繪色的告訴他,外頭有跳鐘馗看,一句話說的七顛八倒,先說小鬼又說套索,再說寶劍跟玉板。

    來來回回好幾回,澄哥兒卻聽懂了,滿面都是羨色,連著明潼都抬眼一溜,明沅見她收了目光,曉得自個兒過關了,澄哥兒卻醋起來,哼了一聲:“那有什么好的,我們放風箏了,大姐夫送了十七八只風箏來呢!”

    成王這回又送了禮來,除了風箏,還有內造的粽子,八珍八果的,扎著紅彩帶送出來,圖個好意頭,明蓁那里作足了當媳婦的禮,回了五黃禮盒去。

    這些東西只還尋常,不尋常的卻是那里頭還有一盒子佩蘭,這東西卻是用來浸湯浴的,不是夫妻不好相送,顏順章便趕在端陽前一夜,親手摘了一匣子,貼上花箋送給梅氏。西府里頭便都在傳,說成王又是一個大老爺。

    明蓁為著這一匣子的佩蘭,整日里臉頰都給上了胭脂似的。

    澄哥兒等的就是明沅羨慕他,果然聽見她問是什么花色的,就反摸了她的手,拍著胸:“我撿了一只大蝴蝶的給你,你最喜歡了。”

    不是明沅喜歡,是紀氏喜歡,說小女娃家該活潑些,明沅屋子里從鋪到蓋,幔子帳子還有瓷屏風,全是百花蝴蝶的。

    明沅脆生生的道了一聲謝,澄哥兒牽了她的手拉她到坐褥上,廚房里切了琵琶鴨送上來,紀氏已經顯懷了,滿滿一碗桃花梗米,全吃進肚里,撫了肚皮道:“真是個能吃的,沒到生他,腰先寬三尺了。”

    明潼后脖子這兒還掛著紀氏給她縫上去壓穢的彩粽子,聽見她這樣說,竟樂的差點兒噴了湯:“這才好,吃的多長得快。”說著就道:“等明歲端陽節,就能戴上我繡的小兜兜。”

    澄哥兒對這個弟弟滿心期盼,他已經知道這個弟弟跟那一個弟弟不一樣,母親跟jiejie都喜歡這個還沒出生的弟弟,放下筷子伸手也去摸:“我把我的綠豆糕也給弟弟吃。”

    一屋子和和樂樂笑成一團,到這時候明潼才像個八九歲的女孩兒,挨了母親的胳膊,把頭枕在她肩上。

    那是對著澄哥兒,對著明沅卻道:“把那匣子rou餡兒小餃子給六meimei罷,她今兒還不曾吃著。”

    上房里正侍候著的幾個丫頭俱都低了頭,紀氏看看女兒:“還不曾蒸過,叫廚房里蒸得了,試了咸淡再說。”說完這些個一把拉了女兒的手:“大囡今兒別回去,留下來陪我睡。”

    明沅得了吃食還摸不著頭腦,等撤了桌子由著丫頭帶到院里,守屋子的采薇急巴巴的趕上來,伸頭沒看見喜姑姑,急問一聲:“姑姑呢?”

    “喜姑姑帶了兒子來,正央求太太給個好差事,采薇jiejie怎的了?”她們屋里能有個甚急事,采薇卻跺了一下腳,又不好當著采苓的面直說,指著她們倆往屋里去,采菽把明沅抱到屋子里散頭發洗漱,見采薇還有門口團團轉,垂了眼簾專心侍候明沅解衣。

    早晨洗過了蘭湯,夜里又洗一回,明沅叫熱水浸得發困,身上困倦極了,還招手問采薇:“小粽子給灃哥兒送了沒有?”

    采薇頭一回沒聽真切,第二回聽見了,點了一下頭,嘴里想說又咽了進去,等喜姑姑踩進門坎,拉了她就往墻邊去:“姑姑,六姑娘的姨娘,叫人傳了信回來。”

    ☆、第46章 蕘粉水饅頭

    明潼坐在梳妝鏡前散頭發,紀氏洗漱了出來,身上只穿一件月白寢衣,頭發散下來披在肩頭,只這幾步路就又熱的出了一層薄汗,天越是熱她就越是穿不住衣裳,肚皮倒不是揣了個孩子,而是揣了個火球。

    心口發熱,手腳盜汗,略一覺得燥就要丫頭打扇,這時節已經換了細竹涼席,連羅漢床上褥子都鋪不住,只圖涼快,哪里還怕硌人,若不是怕用冰傷了身子,恨不得此時就擺了冰盆進屋。

    屋子里也不掌燈,那點子燈火看著也覺得燒心,妝臺上點了燈,紀氏立在明潼身后,竟還讓丫頭把燈拿得近些,照著明潼的臉:“娘的大囡,越長越大人相了。”

    眉眼確是越長越開了,面上卻還細絨絨的生著絨毛,分明還是個女娃,只她臉上向來沒有稚氣模樣,自小就又是個大人性子,得細看了,才瞧出不同來。

    “三姑娘生的像太太,再大幾歲,才是模樣好呢。”瓊玉傾了臉盆里的水,又絞了涼毛巾擺到床邊架上,讓紀氏一伸手就能拉過來抹汗,正要去抱鋪蓋,紀氏攔了她:“你也回去睡罷。”

    “這怎么成,原只太太一個也得兩個人守夜,今兒三姑娘既在,得更多個人侍奉著才是,哪里還能離了人呢。”瓊玉不曾說話,瓊珠先開了口。

    紀氏擺了擺手:“你們去吧,我月份還淺,側睡翻身都不礙的,叫咱們娘倆兒一處,不要旁人擾了。”

    瓊珠還不放心,紀氏便叫她睡在外室,把門掩上,自個兒給明潼通起頭發來,明潼拿了靶鏡,自鏡子里看見紀氏抓一把頭發,自上梳到下,怕她站久了累,梳兩下道便:“娘坐吧,我自家來。”

    頭發已然養到腰間,開了妝匣子,光是梳子就有七八種,玳瑁的牛角的,一頭頭發養的烏光水滑,燈下邊一照,緞子一般泛著光,抓在手里一大把,便是梳個牡丹頭,也不必帶假髻了。

    紀氏握了竹扇骨,眼簾略垂一垂又抬起來:“你同你六meimei一個院兒,住的可慣?”兩人住著一個院落,原就是明潼提起來的。

    紀氏還當是女兒喜歡這個meimei,似她當初喜歡澄哥兒,有了個男娃娃,便想身邊再有一個女娃娃,恐怕還有幫她分擔的意思,哪里知道全不是這么一回事。

    算起來明沅在上房養著也快半年了,可明潼卻還將她當外人待,紀氏抱明沅過來,原是拿她打壓睞姨娘,叫她知道做妾的本份,別打量著養活個哥兒就尾巴翹上了天。

    這一養便不能放手了,原不過加雙筷子加個碗,哪里知道肚里這胎竟來的這樣巧,顧及不了她,這才把她放到大女兒那里,原還當這個一向聰明的女兒是明白自己的心意才提前開口,哪里知道她全不是那般想頭。

    明潼把落下來的頭發打了個結子擱到梳子下邊壓著,聽見紀氏問話,漫不經心:“她能有甚個事,不過吃飯睡覺罷了。”

    紀氏聽見這話擰了眉頭,明潼半點也沒覺得說這么有甚個不妥當的,還當母親是乏了,瞧見紀氏這時節已經拿出涼扇來,伸手就接了過去,給她打扇子,還扶著她先睡,趿了睡鞋去吹燈,摸黑上得床,母女倆頭挨著頭躺在一處。

    紀氏側了身子頭枕在枕上,散了頭發,白玉一樣的面龐卻不見笑意,兩道長眉緊蹙,一手摟了明潼,一手撫在肚皮上。

    因著吹了燈,明潼靠著母親身上,知道她瞧過來,卻看不見她面上擔憂的神色,明潼心頭松快,聞著紀氏帳子里掛的佩蘭香,闔了眼兒吁出一口氣。

    紀氏也跟著吁出一口氣來,她隔得會子,慢悠悠開了口:“大囡,你同娘說說,你心里頭,為了甚事不痛快?”

    明潼張開眼睛,還未開口,就先叫紀氏摟住了肩膀,紀氏的手又暖又軟,撫著她的面頰,捏捏她臉蛋上的rou,跟著再摸到肩上,輕輕撫了一下。

    只這一下,明潼剎時闔緊雙眼,可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滑下去,眼淚浸在紅綾枕上繡的碧蓮葉,倒似露珠兒,滾得兩滾,打濕了蓮花心。

    她越是克制著不說話,紀氏越是嘆息,抬了手不住拍著她的背:“大囡,同娘還有甚話不好說?”

    明潼抬手按住眼睛,心里的事是再不能告訴紀氏的,這世上誰都不能說,她只要想到往后那些日日月月,就覺得從骨頭縫里沁出寒意來,吊著的心一刻都不能松快。

    “你能待澄哥兒好,怎的瞧見明沅便不得勁?”紀氏摟了女兒,緊一緊胳膊將她整個兒攬在懷里,抱了明潼的頭叫她枕在自個肩窩里,只覺得肩上一濕,原是女兒哭了出來。

    “可是她來了,澄哥兒同她親近起來了?你心里不舒坦?”紀氏自然察覺出來,住在一處院里不僅不曾親近,倒還疏離起來。

    明潼不知如何開口,只聽見母親輕聲笑了笑,半是笑意半是嘆息道:“傻囡囡,澄哥兒這樣的性子才最難得,心寬才有福氣,往后才能不生份了,他待個沒待多久的妺妹都事事想著,又怎么會不待咱們好。”

    稚子無知,也因著無知無識,教他甚就是甚,紀氏闔了眼兒摸著女兒的鬢發:“他知道有那么個姨娘,年節里也讓他去看去磕頭,總歸是生養了他的,他心里明白,他可曾當自個兒是外人?”

    女兒有這心,紀氏心里自然安慰,這是為著她想,為著她急,待明沅這般,也是因著為她鳴不平,可再往下去,便是走了邪道,心偏了,旁的便跟著偏了。

    “娘這一胎,便是女兒又有什么打緊,我是正室,你是嫡女,這些個再不能更改,往后再來多少個,也越不過你去。”紀氏摸了女兒鬢邊絨毛,心頭發苦,竟不知道這些年她這樣委屈。

    知道她是鉆進了牛角,只好細細分說給她聽:“有些話,娘只說這一回,妾跟通房,那不過是些個玩意兒,高興了就賞些穿的用的;若是不高興了……”這一句聲音壓得更低:“你想磨搓她,便能有一千種法子整治了她,可對著這么個玩意兒也值得你費這心力?”

    明潼不知該怎么接口,也不知該如何告訴紀氏,便是這些個親娘不放在眼里的玩意兒最后占了顏家,紀氏占著正室名份,他們不敢忤逆不孝,可心里還是偏著生母,那些個教養心血,全都拋出去喂了白眼狼!

    “娘只你這個女兒,旁的哪一個能越過你去,可你這樣的性子,往后出了嫁,娘還能跟著?”女兒家嫁了人,再沒有家中松快,她在家中是嫡長女,等出了嫁不過是人家的媳婦,不事事小心件件謹慎,難保就不叫人挑剔了去。

    明潼自然知道母親是為她擔心,自小說到大的平和中正,重來一回她是一樣也無了,若不能報償回來,這些品性她寧肯沒有。抱養澄哥兒實是無奈之舉,哪怕她還走了上一世的老路,有個澄哥兒在母親也不必至落到那種地步。

    她原來想要的很少,也很簡單,重活一輩子,能讓親娘安樂到老,無論要干什么都愿意,可她沒想到,這件事變的這樣快!

    睞姨娘先是生出個女兒來,眼看著要死竟又沒死成,灃哥兒抱給了安姨娘,原來老實了一輩子的安姨娘同明湘會不會因著這個哥兒變得不老實了了?

    明潼好容易止著發抖,反身抱住了紀氏,緩緩吸一口氣:“娘說的這些,我心里都明白,我往后,改了就是。”

    抱住紀氏的那只手柔軟干燥,可壓在身下的那只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嵌成掌心,刻出一道道細白印記。

    明沅第二日就覺出這個jiejie不一樣了,她歇在紀氏屋里,卻特特回到院中等她一同上學,見著明沅還勾了個笑:“娘很喜歡你帶回來的琵琶鴨,你想吃甚?我差人往外頭去買了來。”

    明沅哪里受過這樣對待,渾身汗毛倒豎,嚅囁了半晌,漲紅了臉說:“我想吃糖饅頭。”她不知道該撿那一樣好,想到澄哥兒也喜歡吃糖饅頭,便把這個挑出來說。

    明潼挑挑眉毛,紀氏的話對她也不是一絲觸動都無,三歲的小兒,懂什么好惡,把她養的跟澄哥兒一樣,讓睞姨娘看看,親生的女兒眼睛里只有嫡母沒有生母又是個什么樣子,便是個養他的庶母,都比睞姨娘排在前頭,不獨明沅,連著灃哥兒也是一樣。

    “那是春日里吃的,天這樣熱,叫廚房里做道葛粉水饅頭吧。”她發話下去,廚房是不收銀錢的,不僅不收錢,還做得又快又好。

    在綠云舫寫了兩幅字,廚房就把這道點心送了上來,明湘絕少吃這個,安姨娘也不會打點廚房專做這個給她,她自來知事,并不去要,一見之下眼睛都彎了:“今兒怎么做這個點心?”

    “三jiejie送我們吃的。”葛粉粉瑩瑩的,下面襯著一片紫蘇葉,盛在玻璃碗里看著就一片清涼意味,明沅見著明湘高興,也跟著高興起來,管她為了什么突然對她好,難道她身上還有什么值得明潼謀算的。

    隔著水坐在欄前,紅白金黑各色錦鯉涌到舫船邊,明湘捧了玻璃碗,拿銀勺子舀了一口送進嘴里,臉上的笑意都活了起來,這才像個小姑娘了。

    明沅踢了腿,看見對面勝瀛樓上澄哥兒正沖著她們揮手,她也站起來揮了手,風吹著水面一層層的細波,垂楊柳蕩在岸邊,明湘先還只淺笑,等瞧見澄哥兒猴子似的在樓上轉圈兒,拿袖子掩了嘴,連聲脆笑起來。

    明潼忽然就成了個體貼倍致的jiejie,她不獨照顧著明沅,連明湘也一并關照到了,一日期三餐想著法子的加菜,用的是她自個兒的份例,連灃哥兒都又開始往上房抱了。

    安姨娘是用心教養著灃哥兒的,他開口學的第一句話,不是“娘”,而是“太太”,再接著會說的是“jiejie”,紀氏當著面嗔怪她,說她該教哥兒學著喊爹,可臉上的笑意分明是滿意的。

    明潼聽見這個弟弟叫太太,嘴角都松開了,摸了他的臉捏了一把,灃哥兒竟然沖著她咯咯笑了出來。

    明沅看著明潼的神色松了一口氣,不論是真的還是假的,起碼她愿意擺出個樣子來,只要她愿意做這付樣子,灃哥兒就能跟她親近,宅子里的下人就不會暗地里作踐灃哥兒了。

    她自然知道睞姨娘叫人傳了什么話回來,睞姨娘說紀氏是安心磨搓她的,直指著紀氏要害死她,這一句也不知道道費了多少功夫才托人送進來,明沅都能聽著,別的人自然也能聽著。

    她嘆口氣,對著這個親娘半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鬼門關里走一遭,竟還是這個性子改不脫。知道她在莊子上頭無恙,明沅放了一半的心,只管顧著灃哥兒,既然明潼都待他好起來了,那她往安姨娘院子里頭走動,更不惹人眼。

    不管明潼是真情還是假意,明沅跟灃哥兒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