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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葡萄麥穗兒兒只作沒聽見,放下食盒緊跟著步子往外邊去,屋子里只留下明沅江婆子跟睞姨娘三人。

    明沅怎么能肯,站起來甩手就要出去,這里一刻也呆不住,睞姨娘見她這模樣,心頭一酸,眼淚跟著就落了下來。

    她有一半兒倒是哭給親娘看的,一面哭一面訴苦:“她哪里識得娘,早就叫教的眼里沒我了。娘只說這是條好路,鋪著金嵌著玉,如今呢?這可是我頭生女兒,說抱就抱了去,我的苦,娘哪里知道。”

    那個婦人見她哭,嘖了一聲,一屁股坐到?jīng)龃采希稚线€抓著一把瓜子兒,明沅這才瞧見她吐了一地瓜子皮,衣襟上還沾了點心渣,手指在雕花床,花鳥圍屏上點了一圈兒:“這還不是鋪金嵌玉?叫你嫁到外頭,能有這樣的屋子住?”說著伸指頭點點女兒:“白瞎你這么一付皮相,你還想著那個木匠?”

    睞姨娘叫母親說的一怔,原來只有三分哽咽,聽得這一句,淚珠子立時滾落下來,到此時方是真哭了。

    睞姨娘本家姓蘇,原是侍候府里花木的,這差事有油水可撈,時常在主子眼皮底下轉(zhuǎn)著,梳剪出花木盆景兒往房里一送,還能得著賞錢。

    蘇家原來就頗得過,可架不住一山望著一山高,進(jìn)得院兒來滿眼都是富貴錦繡,女兒叫收用了,可不正中下懷,便是紀(jì)氏不來問,這一家子也要吵出來,好討個名份來。

    明沅一個頭兩個大,想爬起來,叫江婆子一手按住了肩,把她按坐在涼床上,還抓一把巧果飴糖塞到她手里,咧了嘴巴哄她叫阿婆。

    明沅怎么能肯,江婆子只當(dāng)她小人家聽不懂,沖著女兒伸出兩根手指頭,張口就來:“他們家里床板兒都沒第二付,你真?zhèn)€嫁了他,叫你睡在土窩子里?”

    睞姨娘還只落淚,江婆子瞧不過眼去,伸手拍了瓜子殼,掏出帕子給女兒拭淚:“聽娘的勸,還能害你?你看看這屋子,再想想北邊府里,若是咱們家哥兒過繼了去,那可不全是咱們家的,你心里那些想頭,娘不是不知道,可那全是虛的,能看還是能吃!我只問你一句,如今你能出去,還跟著他喝麥殼粥?”

    見女兒還不說話,摸摸她的臉頰:“我的好姑娘,你如今一天用幾個菜?喉嚨管都叫這花蜜漿子喝細(xì)了吧?”

    睞姨娘眼睛盯在七彩螺鈿貼貝座屏上,半晌不接話,好容易出了一口氣,臉上有些不耐:“娘這回子來,又要做甚?”

    江婆子曉得女兒也不是真抱怨,不過作個樣兒給她瞧,哧笑一聲:“你得個哥兒,上邊就沒賞東西,別只你一個住在金窩銀窩里頭享福,咱們家那房子也修一修,好叫你哥哥住得舒坦些。”

    睞姨娘心知娘是進(jìn)來要銀子的,貼身摸出個荷包來,撿了一塊細(xì)銀子:“好好的修什么屋子,這才三年多,就又漏雨了?”

    她進(jìn)門的時候,是寫過契的,家里總共得了十兩銀子,一文都沒給她帶進(jìn)來,說是修房子,一厘錢都沒多余的,叫她穿著舊衣進(jìn)了門,如今又來要錢,不過是親娘想要甜點了。

    江婆子見女兒一出手就是一塊一錢重的碎銀,拿帕子包子塞到袖籠里頭:“這是給你哥哥的,我就沒個零花?”

    睞姨娘坐起來從床下邊拉出個箱子,從里頭捧出個匣子來,一匣子銅錢,抓了一把,江婆子還只眼巴巴的看著,就又伸手給她添了一把。

    婆子這才嘴巴咧咧笑出來:“那我家去了,你記著我的話,往老爺身上多用功夫,上頭那個再厲害也不能治死你。”

    明沅到這時候,才真的覺得睞姨娘可憐,當(dāng)著她的面演了這么一出好戲,這個名義上的“外祖母”跟賣女兒有什么區(qū)別?

    江婆子先要出門,眼睛一掃看見桌上沒打開的點心,才要伸手,叫睞姨娘按住:“這是宮里頭賞下來的,單給了灃哥兒。”

    江婆子才得了銀子的喜色立時隱了下去,甩開女兒的手,見盒子里總共只有四只棗錮飛燕環(huán)餅,撿出兩只來:“給你侄子吃。”這才心滿意足的往外頭去了。

    等江婆子去了,睞姨娘再張手要抱明沅,她垂著頭不再掙扎,覺得這個女人也可憐,才十七八歲等于是叫親娘給賣了,可她可憐歸可憐,再這么作下去,連帶著灃哥兒也落不著好。

    睞姨娘見她呆呆的不動,又拿東西哄起她來,一個金鈴鐺,一個彩皮球,又抖出一件小衣裳來,給她穿在身上,抱了她哄道:“沅姐兒,叫我一聲娘,叫娘。”

    柳葉眉毛瓜子臉,一雙眼睛里滿是期盼,明沅看看她,心里嘆氣,卻抿了嘴兒一聲不肯吭,睞姨娘說了兩句見她不出聲,抱了她到西廂房里去看灃哥兒。

    明沅便是抱到上房之前,也并不常見這個同胞弟弟,他蓋了大紅刻絲被子,白胖胖一張圓臉,閉著眼睛不知道生得如何,那一雙眉毛卻跟自己一模一樣。

    也不知作了什么美夢,嘴角一扁,露出左邊面頰上的梨渦來,睞姨娘從被子里邊摸出灃哥兒的小手,挨著明沅叫她摸一摸。

    小拳頭才那么一丁點兒大,緊緊握著不松,小指尖兒細(xì)細(xì)翹起來,鐵爪蘭似的,明沅心一軟,伸手摸了摸,睞姨娘抱了她盈盈大眼紅了一圈,帶點濕意,摸了她的頭:“等你弟弟襲了家業(yè),你就又是我女兒了。”

    明沅叫卷碧抱回上房去時,身上還穿著那件小衣裳,針腳布料都只尋常,大小卻正合適,她伸了胳膊抱住卷碧的脖子,聽這對姐妹一路小聲說話,知道她們必是要跟紀(jì)氏稟報的,可她能說什么?

    院中移步換景,透廊洞門花窗,走得一二步,瞧見的便不再是同一處景色了。

    澄哥兒挨著紀(jì)氏正吃飛燕餅,吃得口角沾著棗泥,紀(jì)氏掏了帕子給他擦嘴,澄哥兒仰著臉,把一邊抬高了湊過去,眼睛一睨,瞧見明沅進(jìn)來,張手就沖她招一招:“六meimei來,我還給你留了一半呢。”

    明沅才剛落坐,他就塞了一塊餅兒過來,明沅拿在手里,口里沒味兒,吃不下去,張開米粒大的牙咬了一小口,慢慢吃著。

    紀(jì)氏往卷碧身上一掃,她湊到紀(jì)氏耳邊,也不知說了甚,紀(jì)氏竟淡淡笑了起來,一句也不曾在明沅面前開腔,只拍了澄哥兒的背:“咱們后日去外祖家好不好?”

    澄哥兒還記得紀(jì)氏的娘家,年年生辰都給他送生辰禮來,他興高采烈,見著匣子里頭還有幾塊餅:“這個給帶去分。”

    紀(jì)氏松了眉頭摟了他的肩:“好,咱們澄哥兒給的。”說著看了看明沅,頓一頓才道:“明沅也一道去,采薇給她撿件衣裳。”

    在家穿得素淡,出客卻得艷些,采薇立時抱了明沅下去,給她脫了衣裳,還防著她喜歡這件,不好逆著她,可這件衣服卻燙手的很,再不能留,塞到箱子最底下,撿了件桃紅織金的出來:“姐兒,咱們換了這身罷?”

    等解了衣裳,采薇細(xì)細(xì)抽一口氣,她連著明沅的中衣也一并想換,這才看見胳膊上邊有一塊拇指大小的青斑,叫過采菽批頭蓋臉一通罵,捏了這個往上房去告訴紀(jì)氏。

    連在前邊理事的喜姑姑也一并過來了,紀(jì)氏問明白了,知道明沅是要跑回來才叫掐出這么一塊,神色立時不同,斜了卷碧一眼,卷碧原是不想多這事才沒張口,紀(jì)氏罰了她一個月的月錢,又叫外頭送活血膏來。

    解了衣裳,就這么半趴著,她自家不得動手,防著有孕不碰這些,叫喜姑姑給明沅上藥,見她不動的模樣,摸摸她的臉,捏了一塊蜜裹核桃送到她嘴邊,明沅就著紀(jì)氏的手含吃了:“咱們明沅受委屈了,帶了你坐大車,去外家見見幾個表兄妹。”

    ☆、第30章 玫瑰糖饅頭

    等紀(jì)氏一走,采薇就扒著喜姑姑告了狀,是采菽跟著去的,青了一塊皮子回來,太太卻沒發(fā)落她,自家不過躲了回懶兒,叫讓喜姑姑那樣敲打,采菽怎么著也該罰月錢才是。

    哪里知道喜姑姑卻不曾發(fā)落她,只掀了衣裳看看明沅碰青的那一塊,見上了藥油,問她:“姑娘疼不疼?”

    明沅點點頭,小孩子細(xì)皮嫩rou,青了一塊還是有點疼的。采苓拿了一把細(xì)柳條進(jìn)來,接口說道:“那樣一大塊呢,姑娘竟不曾哭。”

    喜姑姑滿眼愛憐,徐徐嘆出一口氣來,見采薇憤憤不平的模樣,知道她怎么也點不通,索性不說她,只道:“采菽也罰半個月的月錢,你jiejie是太太的人,你可是姑娘的人。”

    輕描淡寫把這樁事揭了過去,采薇聽見她罰了月錢,臉上有幾分得色,喜姑姑暗暗搖頭,倒是上房的卷碧能揣摩上頭的心思。

    分了大院子,派了馬車,還放出那樣的話去,顯著很看重灃哥兒似的,不這么著,睞姨娘哪能招搖得起來,太太這是打了主意,想一石二鳥了,若她不想叫姐兒去,根本就不會應(yīng)。

    她拍拍明沅的背:“姐兒不怕,過得兩日也就好了。”這回也算是因禍得福,太太心正,覺著虧了她,這才帶了去紀(jì)家,明湘明洛兩個長到這樣大,卻還不曾相過面呢。

    紀(jì)氏才家來,紀(jì)家就送了帖子來,紀(jì)氏的娘家嫂子說要來拜望,叫紀(jì)氏給推了,如今眼看伯父一時半會兒咽不得那口氣,便又想著往娘家跑一回。

    紀(jì)氏人在外頭,紀(jì)家卻沒少來,每到應(yīng)時當(dāng)令的節(jié)日也送了禮盒兒來,顏家大伯病著,每十來日就差人問一遭,包了人參茯苓送來。

    澄哥兒還記著紀(jì)家兩個哥哥,他舊年生日,紀(jì)家送了一柄彩雕小弓箭來,他一向喜歡的很,掛在房里的墻上,連玩耍起來都愛惜的很。

    紀(jì)家跟顏家一個住在城南,一個住在城北,原來都是城郊地方,城里人口稠密里來,老街動不得,外城越擴(kuò)越大,顏家祖宅原來該是在南城門邊的,經(jīng)得幾代卻成是富戶聚居的地方了。

    明沅早早起來,因著是作客去,不好過份素淡了,便穿一身桃花紅刻絲衣裳,腦袋上還扎著兩個小花苞,把紀(jì)氏給的瓔珞圈兒掛在脖子里頭,牽了澄哥兒的手,去上房用早膳。

    回來這些天,還是頭一回見著便宜爹,顏連章總有好幾日宿在外院,跟哥哥弟弟一道守著伯父,紀(jì)氏怕他在前邊吃得不好,趁著回來換衣服洗漱,叫廚房里熬了雞絲粥,攤了雙色芙蓉蛋上來。

    這東西軟和,雞rou絲燉的久了,一口抿在嘴里rou就化開來,粳米早就不成形,喝湯似的“呼呼”進(jìn)去,再配著芙蓉蛋,顏連章一氣兒吃了兩碗:“可還有么?給大哥三弟帶些去。”

    紀(jì)氏心疼他守夜,遞了帕子給他擦嘴:“有的有的,早就叫送了去,你趕緊洗洗,往床上歪一歪。”

    顏連章沖她笑一笑:“累不著我。”一抬頭看見澄哥兒明沅兩個打扮好了,知道紀(jì)氏要回娘家去,招招手:“去了外家可不得的禮,不許跟兄弟們胡鬧。”他說完這句,又看看明沅,轉(zhuǎn)頭問:“怎么帶了她去?”

    紀(jì)氏翹翹嘴角:“可憐的,也帶了她一道去散散。”顏連章聽見這句并不再問,可到底怎么個可憐法兒,自然會有人告訴他。

    澄哥兒這兩日皮得很,顏連章也是知道的,想拉過來訓(xùn),先給紀(jì)氏攔了,這回她急著在這時節(jié)往娘家跑,為的也是請個大夫,就在娘家把了脈,算著時候差不多,此時也該摸出來了。

    澄哥兒見著顏連章總有些怵,板了小臉點頭,明沅也跟著點頭,紀(jì)氏推了他一把:“孩子們才剛起,你趕緊去罷,也好多睡一會子。”

    婆子撤了小桌,又上一抬來,明沅坐定了擦過手,拿青瓷小碗舀了粥,自家細(xì)細(xì)吹著食用起來,芙蓉蛋里夾的rou沫,攤成兩色,一邊兒全是蛋清一邊兒全是蛋黃,擺出來倒像個八卦,澄哥兒專舀蛋黃吃,里邊裹的rou切得粉粉碎,不必嚼就咽了下去。

    他是最沒心事的那一個,明沅用了粥再吃些筍脯就不吃了,紀(jì)氏也是略用兩口,她今兒等著把脈,哪里還有胃口。

    澄哥兒吃用著,她便立起來換了一身蜜臘黃折枝牡丹圓領(lǐng)褙子,胸前戴了一串青石珍珠長鏈,卷碧掀了大衣鏡上的百子石榴繡罩給她照看,扶一扶鬢邊的金釵,轉(zhuǎn)身點了四色禮,看澄哥兒也用得了,牽了手往角門上去。

    因著穿了艷色衣裳,便不好往三府并一的大門口走,只開了東府的最外頭廊道邊的小門,朱輪車就在外頭等著,紀(jì)氏靠著軟墊坐下,一邊坐著澄哥兒,一邊坐著明沅。

    澄哥兒可沒這許多規(guī)矩,出了府到大街上就掀了簾子伸頭去看,明沅心頭癢癢,也跟著爬過去往外看,紀(jì)氏也不斥責(zé)他們只闔了眼睛,一手搭在引枕上頭,一手撐了頭養(yǎng)精神。

    此地風(fēng)俗跟穗州比又不一樣,街上人的衣裳穿得更齊整些,倒不是穗州不富,而是民風(fēng)如此,靠海打漁為生的,有些人便趿著草鞋子,連綁腿兒都不裹。

    越是往金陵來,越是覺得天寒些,在穗州都換上紗衫子了,此地還穿得厚,紀(jì)氏回來的這一船未到金陵前,就煮了柴胡板藍(lán)給丫頭婆子防風(fēng)寒,后頭姨娘那一船便沒想這許多,好些個丫頭都病了。

    一路比之穗州又是不同,竟還有人臨街搭了戲臺子,放個銅鑼在上邊,掛了塊幡,寫著《寶珠記》,明沅從來沒聽說過,想是地方戲曲,再往前酒樓一間挨著一間,掛著白巾跑堂的一溜兒排開就有七八個。

    天還早,還有擔(dān)了柴在街上兜轉(zhuǎn)著叫賣的,茶店除開賣大碗茶,還賣燒好的熱水,拎了壺去裝一壺,一壺費十幾個銅板,還能再摸一碗蓋碗雨花茶回去。

    街上形形色色比穗州繁華又不相同了,穗州是從城里往城郊去,這兒卻是自南往北穿城而過,一溜兒都是青磚大道,衣裳也穿得更富麗,綢衫裳子竟是尋常就能瞧見,穗州的織絲女還穿了藍(lán)花布呢。

    明沅一路看一路指點,澄哥兒半通不通的說著孩子話,見著個挑了擔(dān)子的漢子,前邊籮筐里頭是白蘿卜,后邊籮筐里頭是個半大的娃娃,他知道那是出來賣東西的,還當(dāng)那人賣孩子,瞪大一雙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看,等有人買蘿卜,那人放了擔(dān)子秤起蘿卜來,這才放下心。

    馬車自大路上過,邊上就有好些個胡弄里弄,隔幾步還能看得見水,明沅伸了脖子看,就有街面上的娃兒跟著車沖她招手,澄哥兒盯著捏糖人的看個不住。

    這街面上的東西再怎么也不能給她們吃用,瓊珠開了食盒子:“哥兒不若用個雪花酥吧。”盒蓋兒一打開,里頭擺著一方方雪白的面酥,撒了梅花雪粉洋糖,澄哥兒卻只瞧了一眼,還盯了外頭的捏糖人的攤子看。

    那東西論吃口定不比雪花酥來的精致,不過是街面上看著熱鬧,可澄哥兒自來沒嘗過,他扯了紀(jì)氏的袖子撒嬌,紀(jì)氏略張張眼看他,伸手去捏澄哥兒鼻子:“略停一停,叫捏兩個上來。”

    澄哥兒立時就笑了,他轉(zhuǎn)著眼晴沖明沅做鬼臉,車靠著糖人攤子,瓊珠掀開簾子下去,先拿了澄哥兒瞧中的那個大鬧天宮,又扔了二十多個錢:“撿好的捏上來。”

    澄哥兒跟明沅兩個伸頭去看老漢怎么捏的,他見一對金尊玉貴的哥兒姐兒,舀了白糖面,刻起人臉來,做了一對兒金童玉女。

    瓊珠見做得好,又摸出錢拋到他攤前擺的碗里,斜簽著身子接過來,縮進(jìn)簾子里頭面上還發(fā)紅,原是叫個書生瞧住了。

    澄哥兒一邊一個伸手拿過來,紀(jì)氏點著他:“可不許吃,只給你看的。”

    等過得糖攤子,又有賣貼花兒的,還有貨郎走街穿巷,搖著彩皮鼓,念著長歌謠,不說澄哥兒這樣的娃娃,就是明沅也看住了。

    食店人最多,擠擠捱捱等著開籠,掛著布幡寫了糖饅頭三個字,一開竹籠屜,一股子甜香味兒撲面而來,拿油紙包著,不一時便賣干凈了。

    “這倒是江州點心呢,太太可要嘗嘗?”玫瑰糖饅頭,里頭包了玫瑰糖鹵,剛蒸出來的饅頭是熱的,這時候吃口最好,咬上一口,糖漿汁子流出來,裹在饅頭皮上,拳頭大的一個,幾口就吃沒了。

    “這滋味兒倒是許久不嘗了,可是鼎香樓的?”紀(jì)氏問得這一句,又搖頭:“回來時再買罷,別叫糖漿沾了衣裳。”

    到得紀(jì)府大門邊,明沅兩個還扒著車窗回不過神來,紀(jì)府知道姑奶奶來了,早早進(jìn)去回門,紀(jì)氏的大嫂子迎了來接她:“可算來了,老太太早晨起來便在念叨你了。”

    明沅還當(dāng)老太太是紀(jì)氏的娘,進(jìn)了門才知道,老太太竟然是紀(jì)氏的祖母,她也不往堂前來了,紀(jì)氏領(lǐng)著明沅澄哥兒兩個一路行過抄手游廊,過了垂花門,院子正當(dāng)中的寬檐小樓就是老太太的居室。

    老太太眼神不好,見著紀(jì)氏也不要她請安,伸手就摟了過去,明沅還是頭一回看見她臉紅,紀(jì)氏的大嫂掩了口笑兩聲:“可見是真疼五妹了,咱們哪一個得老太太這樣抱。”

    明沅見著一串人都不識得,紀(jì)氏又叫老太太摟在懷里抽不出身來,便亦步亦趨的緊跟著澄哥兒,澄哥兒來的回數(shù)多了,伸頭一看就告訴明沅:“哥哥jiejie們都在讀書呢。”

    屋里除了他們倆,再沒別的孩子,澄哥兒手里捏了個大鬧天宮的糖人兒,狠不得立時拿出去顯擺,等紀(jì)氏跟老太太并幾個嫂子說笑過一回,這才指了堂前規(guī)矩站著的兩個孩子,見他們規(guī)矩立著,不動不搖,說了這么會子話還團(tuán)手立著,臉上笑意更盛,招了手:“趕緊來,見過你們曾外祖母。”

    紀(jì)家老太太一伸手,有丫頭自身上錦袋里掏出玳瑁單邊眼鏡來,老太太拿起來放到眼前,瞇著眼兒照了,這才笑開來:“澄哥兒,還一個倒不曾見過?叫個什么名兒?”

    紀(jì)氏沒有開口的意思,明沅便自個兒團(tuán)了手拜:“明沅給曾外祖母請安。”因著她頭一回來,紀(jì)氏一示意,便有丫頭拿了錦團(tuán)出來,讓她跪著磕了個頭。

    “這小嘴兒甜的,我看著都愛。”紀(jì)氏的大嫂黃氏笑了兩聲,沖她招招手:“來,叫舅媽。”她一開口,別個都給紀(jì)氏作臉,一屋子的人,明沅挨著個兒的請過安去,得了一身的彩頭。

    這些東西家里常備,便沒想著紀(jì)氏帶庶女來,吩咐丫頭一聲,也有金鎖金手鐲拿了來,明沅接過去就遞到采薇手里,黃氏點點頭:“到底是咱們姑奶奶教養(yǎng)出來的,規(guī)矩真是不錯。”

    她說這話,拍的是老太太的馬屁,紀(jì)氏可不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紀(jì)老太太聽著果然高興,特特抱了明沅到羅漢床上,摟在懷里磨搓一回,點了身邊的丫頭,開了匣子拿出一付赤金打的萬事如意鎖來。

    紀(jì)氏接過手,摘了明沅原來戴的那一付,把老太太給的親自給她戴上,一屋子和和樂樂笑成一團(tuán),老太太曉得孫女兒回來還有要緊事,伸手握了她的手:“今兒到不巧了,永年堂的孫圣手來給我把脈,便不留你們,阿季陪陪我,叫他們往前玩樂去。”

    紀(jì)氏心頭一暖,知道祖母這是特意請了大夫來的,捏了帕子指派瓊珠采薇兩個帶著澄哥兒明沅出去:“你看著你六meimei,可不許跟哥哥們混鬧。”

    澄哥兒高聲應(yīng)了,昂著頭伸出一只手來,牽住了明沅跟著黃氏往前邊院里去玩,黃氏自家養(yǎng)了個哥兒,瞧見別家的姑娘自來多幾分喜愛,叫拿了彩畫皮球出來,又讓丫頭去學(xué)里看看兩個哥兒歇晌午了沒有。

    明沅跟澄哥兒兩個到花園子里玩耍,澄哥兒抽陀螺,她就在花蔭下邊拍皮球,一抬頭正瞧見個長須老者被丫頭引著往太夫人院里去,身后還跟著個拿醫(yī)藥箱子的童子。

    明沅一怔,皮球沒彈起來,就地滾了出去,骨碌碌滾到石臺子邊上,明沅走過去拾起來,才蹲了身,手還沒抻出去,就見一只手捏了皮球。

    抬頭一個是個跟澄哥兒一般大的男孩兒,穿了身靛藍(lán)縐綢小褂子,胸口也掛了一模一樣的四季如意金項圈兒,笑瞇瞇的看著她,伸手把球遞過來:“你是五姑姑家的meimei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