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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9節

第9節

    ☆、第16章 無花果

    桃花才開過一茬,接連著杏花紛落海棠吐蕊,花園子里見著得綠意的地方開了滿眼的花,紅黃白紫一片連著一片。

    明沅還是頭一回被抱到院子里來賞春,說是春天,往太陽下邊走遭卻能起一層薄汗,采薇采茵兩個給她打了傘,采苓采菽在后頭端了香爐拎了食盒,九紅抱著繡花坐褥,到了院中的涼亭子,擱在石頭欄桿上邊,叫明沅挨著坐。

    明沅自抱到上房之后,一步都不曾踏出來過,再早的就更不記得有沒有出來過,還是采薇說:“姑娘可是頭一回來院子里頭賞春。”她是老宅里跟過來的丫頭,待明沅看完一圈就道:“這兒的院子小了些,老宅的院子便是走上三天也玩不盡。”

    明沅呆的越久聽的越多,也就知道的越多,顏家的祖宅在江州,金陵也有一處老宅,她聽紀氏說過兩回,說如今住的淺了,連個繡樓都沒有,委屈了澄哥兒還要住在碧紗櫥里頭,等回去了每個人都能有自個兒的屋子。

    九紅眨著眼兒問:“采薇jiejie,老宅比這院子還大?”她是當地收過來到丫頭,八九歲買了來,調理了快一年才送到上房當差,除開手腳伶俐,還學了一口南邊話,那些話都學不會的,便是再機靈能干也不能到主家房里當差。

    還是紀氏給定下的規矩,怕把哥兒姐兒說話的口音帶歪了,女兒家大了要交際,男兒郎更是要緊,原來就鬧過笑話,殿試的時候皇帝跟士子雞同鴨講,管你文章做的一團錦繡,開口俱是鄉音,皇帝一個字兒都聽不懂,便是有狀元之才,也都列到三甲外了。

    九紅跟著姑姑學久了,一口吳音,問起來嬌脆脆的,可明沅還是能聽出差別來,她說話,便不如采苓說話軟糯。

    她有心逗九紅說兩句本地方言,九紅怎么也不肯,樂姑姑調理人很有一手,等這些小丫頭學得一口江州口音了,冷不丁就往她們腳下砸盤子摔東西,一聲脆響還不曾說出鄉土話來的,才能往上房里送。

    九紅像模像樣的跟采苓學過,她叫的那一聲是地地道道是吳人說話“要死哉”,就是這一句,她雖年紀小些,也一樣能到上房來當差了。

    “老宅可大,各家都有花園子,圍起來又有一個大花園。”采薇不說話,采苓卻興致勃勃的跟九紅論道起來,她們兩個年紀相近的,又是一樣爽快的性子,很能說的到一塊去:“我才進園里當差,怎么也不敢一個人走,就怕走茬了道。”

    九紅吐吐舌頭:“到了老宅我就跟著采苓jiejie。”

    連明沅都聽住了,采薇這才笑著開口:“說給姑娘知道,金陵的老宅子是個品字,咱們這個房頭的,住在東邊的口里,大老爺家住在西邊,長房三老爺家住在南邊。”采薇說起來便比采苓細致的多,明沅在心里比劃了一個品字。

    她知道顏連章就要卸任了,這處本就是官衙,紀氏住著一向不如意,嫌濕氣太重地,她的房里還又加過一層板,明沅住的暖閣本就兩面是窗,天氣一熱蚊蟲也多了起來。

    為著怕蟲子爬進來咬了她,早早就糊上了青羅紗,把雄黃粉調在水里,日日拿個這水噴在紗上邊,紗經不得久染,費得厲害,每十日就要換一回。

    墻角屋角都撒了石灰雄黃,便是這樣,喜姑姑還怕明沅叫蟲叮了包,屋子里是天天都要熏的,夜里睡覺還細細的把帳子掖過,就怕有小蟲兒飛進去,下房的丫頭便是睡覺的時候叫蟲子鉆進了耳朵,撒了殺蟲子的粉,流了好些天黃水。

    小丫頭們閑話的時候說起來,連明沅都怕了,怪不得紀氏的正院里也只廊道邊上種了花,別處種的都是一叢叢的如意草七里香,專為著防蟲,采薇還說過此地蛇鼠多,天一熱就全跑了出來。

    采薇怕她在花叢里邊挨咬,半是嚇唬半是勸告:“姑娘只坐著看看便是,這兒的長蟲可厲害,生許多腳,張開口就要咬人。”

    毛毛蟲明沅倒不怕,就怕是蜈蚣,可出來玩的,干坐著看又覺得沒意思,采苓跟九紅兩個便去撿好看的花剪兩枝下來給她玩,拿著竹剪子去了,采薇還在后邊叮囑:“仔細著盤在枝上的蛇。”

    明沅聽見樹上有蛇趕緊擺手:“別去剪,不要了。”采薇轉頭看了她就笑:“姑娘不怕,園子里冬日先清過枝條灌木了,只仔細著些便是。”

    垂絲海棠掛了滿樹,把綠葉都密密的遮了起來,一眼看上去還當這樹上只長了花,沒生葉子,蔓陀蘿也開得好,一大片紅里,倒有兩株是白的,很是打眼。

    紀氏在堂前跟管家婆子對一季的帳,另幾個都去了學里,院子里只有明沅一個,小丫頭子有事經過俱都到亭前來給她請安,問一句六姑娘安,這才去回事。

    鬧得采薇哭笑不得:“這怎么好,出來時也沒帶著匣子,上來問了安了,連個賞錢都沒得發。”心里到底還是高興,顯見得明沅受了看重,若不然便是白白坐一天也沒個來問好的。

    不一時那個往廚房里回事的丫頭端了瓷碟子過來,里頭裝了十幾只蜜餞無花果,采薇接了碟子一把拉她:“你是哪兒的?叫甚么名兒?等會子往上房領賞錢去。”

    那小丫頭搓了衣角不說話,等采薇再問,她才道:“我叫麥穗兒。”采薇一怔,才又接著笑:“到是好名兒,等會你在門邊,我讓九紅給你送出來。”

    麥穗兒是梳月院的丫頭,梳月院里住著睞姨娘,她手里還拎了食盒,想是給灃哥兒送的,采薇往前兩步,不讓她到明沅跟前來:“你還當著差,便不留你,可記著來拿。”

    小丫頭這才去了,明沅睜著眼睛作瞎子,只當沒瞧見,側了頭去看涼亭邊上伸出來的花枝,不一時細竹籮筐里邊擺滿了各色香花,九紅一張臉曬得紅撲撲,捧過來擺到石桌上邊:“我給姑娘編個花環兒。”

    扯了細柳條,一朵朵的串過花萼,扎出個小花環來,讓明沅拿在手里玩,廚房里不一會子又有送茶的來,采薇接了,那丫頭看看正拿著花環的明沅,笑盈盈道:“送給姑娘清清口。”道了句惱又往回去。

    采薇這回忍不得了,她指了采苓:“你且回去抓一把大錢來,叫廚房整治兩個像樣的點心,這么干坐著等人送,缺這個不成。”

    采苓拎著裙角便去,九紅瞧見了躲過一邊,還是采菽給明沅倒了茶,又拿帕子托起一塊來送到明沅手邊,無花果拿蜜腌漬過也一樣不好看,咬開來密密麻麻的籽兒,她原來就不愛吃,搖了搖頭,采薇便道:“不吃也罷了,等會子有姐兒愛吃的。”

    要了一個葛粉水饅頭,可還沒等送來,忽的下起雨來,九紅跑的飛快,一溜煙兒跑進廊道里頭,往上房去拿雨傘了,在半道上跟七蕊撞上了,正是來送雨傘的。

    采薇道了聲謝,抱了明沅,采菽給打傘,一路回去一路說:“倒把這個忘了,這又隔了三日了,是該下雨。”

    穗州春日里多雨,看著萬里無云的晴好天氣,轉眼就能下一場大雨,三日晴兩日雨,算著天數是該下了。

    一路回去都看著拿手遮著頭四處跑散的丫頭,拎著裙子跑到廊下躲雨,有的還哭喪了臉:“早知道便不該曬被子了。”

    采薇收了埋怨,回去便告訴了采茵,采茵也是一般皺了眉頭,見著無人才敢問:“廚房里頭怎么說的?”

    “還能怎的說,說是睞姨娘特意吩咐了的,想是坐在院兒里,叫她那院里的人瞧見了,這才鬧這么一出。”采薇皺了眉毛:“她要真為著姑娘想著姑娘,就該學了那一位!”說著伸出頭一個手指晃了晃。

    程姨娘也是到了穗州這才狠了心去痷堂的,眼巴巴的看著澄哥兒養到三歲大全不認親娘,沒有比有還更好些,自家這個老爺又是個剛性的,同他生了兒子,他也不曾另眼相看,待她跟尋常的妾沒個兩樣,這才丟開手,一去就是兩年多。

    采茵趕緊掩了她的口:“再不敢說這話,把賞錢給足了便是,這里頭的事兒且扯不干凈呢,那一個除開哥兒干干凈凈,這一個再不一樣。”

    采茵采薇自來了明沅這里就領了大丫頭的份例,兩個就住在一處屋子里邊,自然更親近些,這話悶了說過一回,平日里再不敢提起。

    “便罷了,姑姑那頭也不必說,沒的又引出別話來。”采茵扯扯她的衣角:“姐兒吃了點心才出的房門,任誰也不好說是你沒想著。”

    兩個丫頭扯著官司,明沅已經巴巴的拿了花送給紀氏去了,紀氏才理了帳冊,歪在榻上叫卷碧給她揉額角,明沅一進來她便先聞見了花香,只沒精神睜眼。

    明沅便悄了聲,一步一躡的走到紀氏跟前,看了看她,沖著卷碧豎起一根指頭做個噤聲動作,把花放到榻上,又退了出去。

    紀氏聽見簾子又響了一聲才開腔:“是沅丫頭來了?”

    卷碧因著meimei在明沅屋里,也算有幾分香火情,便應一聲:“是呢,姐兒帶了個花環來,想是要送給太太的。”

    紀氏這才抬抬眼皮,見著榻邊擺著的花環,一朵白一朵紅的蔓陀蘿還拿用絲絳打了個蝴蝶結子,她勾了唇兒笑一笑,睏倦極了,叫瀝瀝雨聲一催,睡意翻了上來,卷碧給她搭上紅軟毯,把那花兒掛到靠背邊。

    瓊珠瓊玉兩個抱了一匣子理好的帳冊回來,往里張一張看見榻上掛著花,指了指問道:“這是哪里來?”

    卷碧抿了嘴兒笑:“六姑娘才剛送來的。”

    瓊珠瓊玉互看一眼,低了聲兒:“六姑娘倒是個可心的,那邊院子的,才剛安份沒幾日,今兒竟還有臉來問,作甚削了她的用度。”

    ☆、第17章 蜜梨枇杷水(修)

    “她也不想想,六姑娘都挪出來了,原就該給她減了人的,只打發了一個養娘,還想拿那個份例,真是作夢呢。”瓊珠最看不慣睞姨娘,譏諷一笑:“倒還有臉巴巴的差了人來問。”

    當姨娘不過就是二兩的例,也就兩吊錢,上房的大丫頭一人一月還有一吊錢好拿,主子手在松些,若是姨娘不得寵,當大丫頭可比當姨娘闊氣的多。

    睞姨娘算是院子里頭一個兒女雙全的,別個除開拿自家那一份,還帶著女兒的份例,她那里除開拿了灃哥兒的,還拿了明沅的,加起來一月倒有十六兩銀子,自家二兩,明沅的六兩,還有灃哥兒的八兩,銀米上邊比安姨娘張姨娘還更多。

    明沅正式養在上房里不過才一個半月的光景,之前雖說養病,也沒把給梳月院的份例立時就斷了,睞姨娘拿習慣了的,猛然斷了六兩銀子,手頭緊巴起來,想不到這一節,自然要問,管事的婆子一口給回了,臊的蓮蓬滿面通紅。

    庶出的也是主子,跟姨娘拿份例不同,顏家算得富貴,紀氏卻不肯亂了根本,各人的用度都是有定例在的,她還特特寫出冊子來,除開顏順章那頭沒妾沒通房,就是顏麗章院子里,也一并按著這個來。

    春夏秋冬四時有序,衣裳首飾胭脂碳火這些不提,每日里三餐配幾個菜,幾個葷幾個素吃的什么米,房里用的什么茶葉都是定規的,便是手頭有銀錢,想要把白糯換成碧梗紅脂那也是不成的。

    紀氏是一進門就管了家的,過身了的老太太見著長媳實是立不起來,自個兒身子骨越來越差,原還怕梅氏心存芥蒂,可才說了要交給紀氏管家,梅氏恨不得念佛。

    紀氏一上手,立時就抬手整頓起來,顏家原來就人口少,再叫她一梳理,自上往下再沒不服氣的,樣樣都畫出框來,有賞有罰主次分明,老太太過世前把這幾樣算成了家規,如今梅氏袁氏也還按著她的定例來。

    睞姨娘是家生子,按理該知道規矩,竟還大剌剌的出這個丑,可不叫人譏笑。卷碧因著meimei在明沅房里當差,總有兩分香火情,怕再說下去不好看,扯開了話頭:“這又不年又不節,怎的今日理起帳來了?”

    這倒沒什么好瞞,六角搬了個小錦杌過來,翻著竹蘿里的絲線縫貼花兒,瓊珠瓊玉挨在廊下坐著,見雨還不停,手頭沒事好作跟著閑話起來:“是太太要清帳,原就是一季一清的,今兒又把去歲的拿出來盤了一回,還吩咐各房有甚東西俱都記在冊上,倒不知道因由。”

    “便是明歲要走,也太急著些。”這幾個都是老宅跟過來的,算著任期還該有一年,怎么也挨不著現在就理東西入庫,只紀氏收拾習慣了,帳目干凈,庫里造冊也勤快,各處報一遍,用得一上午事情便了了。

    “這個我卻知道,上回老宅那邊來人送信了。”凝紅自雨簾里跑進來,半幅裙子全叫雨水濺濕了,還沾了泥點子,八寶拿了毛巾子給她來擦,她擰干了裙子挨著卷碧坐下,又掏出絹子擦流海上的水珠。

    凝紅的哥哥在外邊當差,她常往二門上去給哥哥補個衣裳納個鞋子,聽他說過江州來了三老爺的人,這才說給瓊珠幾個聽:“我哥哥叫我趕緊把細小東西歸攏起來,說不準甚個時候就要回去的。”

    “哪會這樣快?家里可還有許多事要料理呢。”瓊玉聽見立時明白過來,同瓊玉互看一眼:“真個要走,莊頭這攤子事可怎辦?”

    紀氏管家事是把好手,跟著顏連章兩回外任,每到一地便先置上莊子田地,清心居士帶發出家的莊子,便是她到了穗州買下來的。

    連著山頭,雖地方小些,卻不愁產量,燦稻一年兩熟,再種些紅薯山芋,還有洋人帶過來的玉蜀黍種子,春日里播種下去,又不缺雨水,水一澆苗就破了土,連年產量都高,地下長的根塊人吃,地上面長的葉子豬吃。

    山上還有一片果園子,甚個時節都不缺節令果子吃,還能往出賣錢,這樣的莊子紀氏定不會出手,必得留了人下來管事的。

    幾個丫頭俱都在上房里侍候久了,也知道一點宅子里頭的事,正圍著猜測紀氏會把誰留下來當這個肥差,安姑姑在后頭咳嗽一聲,大丫頭們趕緊立起來行禮。

    安姑姑肅了一張臉將她們挨著個兒看一圈兒,教訓道:“別當著窗子閑話,成什么樣子了。”

    她手里捧了個貼貝仙鶴錦盒兒,剛想進門,瓊珠就道:“姑姑,太太歇晌呢。”安姑姑猛得回了神兒,這才看見屋里下了簾子,退出來醒醒神:“等太太醒了,告訴我一聲。”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才剛瓊珠說了管莊頭的事兒,再看見安姑姑,便一個個的互換起眼色來,卷碧不肯同她們一道論人長短,看著meimei在西暖閣前一閃,假作看見她招手:“我meimei喚我,我去走走就來。”

    另三個也不在意,揮手叫她去了,卷碧見著路短也不撐傘,拎了裙角小跑兩步,采菽就在屋前,看見jiejie奔過來拿了毛巾給她擦水。

    采薇生了一場氣,同采茵一道呆在下房歇息,屋里只有采菽守著,明沅叫蓋了薄毯子也在午覺,姐妹兩個倒了茶又分一塊蒸酥果餡兒當茶吃,兩個細喁喁的說話。

    采菽伸頭往簾外一望,見瓊珠幾個還在檐下,凝紅還伸手接了雨水,順著指縫流出去,反手把水甩在八寶身上,幾個人笑作一團。

    “想是才從安姨娘房里出來,院里頭鼻子最靈的可不就是她,這回怕是想留下來當肥差呢。”卷碧說了這一句便不肯再說了,采菽也不再問,姐妹兩個坐著說些衣裳鞋子的事,還道:“總歸我沒幾年就要放出去,跟她們扯這個皮做甚。”

    卷碧臉向著簾子外邊,見無人來點了點meimei:“你差著歲數,又不須跟著姐兒發嫁的,侍候好了便罷,往后姐兒還能記著你?自有旁的聞著香便湊上去,那些個混水咱可不能淌。”

    她說了這句還怕meimei不明白:“那邊院子可是送了一碟子蜜餞?”

    采菽點了頭,卷碧便又道:“轉頭太太就知道了,如今院子小,偏這幾個人里,還有人饒了舌頭學話,等回了老宅子,姑娘有了自個兒的屋子,再給配上四個二等的,四個灑掃煎茶看爐的,邁一條腿十七八只眼睛盯著,且得小心在意,那邊再說了好話托你傳東西,你也萬萬不能應的。”

    “我若這個都不省得,爹娘也不送我當差了。”采菽一向少話,當著jiejie的面兒卻嬌氣起來,挨了她撒嬌,明沅不睜眼都能聽出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里那股子嬌意,在家里想必也是很受寵愛的。

    她微微一動,卷碧立時便覺著了,推一推meimei,自家站起來往外頭去,采菽拍了手上的餅屑兒過來看看明沅:“姐兒可是要茶?”

    見明沅點了頭,迷迷蒙蒙的靠在大迎枕上,擱了下巴打哈欠,便又笑:“落雨呢,姐兒是起來了,還是再睡?”

    明沅揉搓了眼睛:“想起來了,寫字呢。”她今天還有三張大字不曾寫,采菽點上香,又把描紅紙鋪開來,抱了明沅到高腳凳上,明沅坐在上邊,頭一側就能瞧見紀氏的屋子。

    明沅描了三張大字,又拿出花牌來念兩句百花歷,她還未進學,書桌上邊也就沒有書,卻憑著記性把教過的書都背了一回,再在心里把花牌子上刻的那些字都記了一遍,手指放在腿上,挨個兒寫一次。

    她能看得見院里,院里的人自然也能看得見她,瓊珠瓊玉幾個原還在閑話,等明沅張開口背書,便又一道扭頭看了過來。

    小人兒聲音輕脆,念著長短句子就同歌謠一般,隔著瀝瀝雨聲倒顯得有幾分悠揚,便都聽住了,里頭紀氏要茶還是卷碧先進去。

    雨勢漸漸小下去,紀氏睡得足了,隱隱聽見外頭有讀書聲,托了茶盅兒問一聲:“是澄哥兒回來了?”

    卷碧把頭一伸,笑道:“是六姑娘,坐在書案前頭背書。”

    紀氏凝神細聽,果然更嬌嫩些,聽了一段見她一個字兒都不曾出差,點了點頭:“這么著,進了學也能跟得上了,叫廚房給她燉盅糖水,潤潤嗓子。”

    她說得這一句,瓊珠也掀了簾子進來,卷碧便借機退下去,由著瓊珠給紀氏絞巾子擦臉,走到門邊了,聽見紀氏懶洋洋說了一句:“梳月院里的用度往后就按著例來,別縱的她不知道規矩了。”

    卷碧出門就先撞見了安姑姑,她手里還拿著那個錦盒兒,問一聲太太起了,卷碧才點了頭,她就往里頭去,連瓊珠都見勢不對退了出來。

    九紅拎了食盒子回來,里頭是拿白地紅梅盅兒盛的冰糖蜜梨枇杷水,明沅一氣兒喝盡了,拿帕子抹了嘴兒,這才一刻功夫,那邊安姑姑出了門,卻踩了步子往西暖閣來了。

    明沅坐著不動,嘴上還是叫了一聲:“安姑姑好。”

    她原還只張望,聽見這一句,趕緊笑團團的回了一聲:“六姑娘安,喜姑姑可在?”等采菽指了不在屋里,她就又往下房去尋。

    采苓打了細紗簾子進門,指指外頭:“今兒吹的什么風?哪一個竟來了?”

    明沅沒見過安姑姑幾回,進西暖閣里還是第一次,只知道安姨娘老實的很,可她聽了幾句卷碧的話,知道上房有事,咬了唇兒掃過兩個丫頭,忽的蹦出一句:“安姑姑做客,采苓上點心。”

    兩個丫頭“撲哧”一笑,采苓權當哄了她玩兒:“是,我們姑娘連上點心都知道了。”她原也要預備點心的,便是大丫頭來,小丫頭也得看茶,看看圓桌上頭擺了兩碟子橘餅芝麻糖,各挑了一些出來,又把那蜜餞無花果也撿了幾只,一路往喜姑姑房里送去。

    過得會子,她面帶異色小跑進來,一把拉了采菽:“你可知道,咱們家去,喜姑姑留下便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