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政治。

    李全友內(nèi)心暗暗冷笑，你羅同華歲數(shù)大，資歷高，學問深，術(shù)法修為境界更是邁入了煉氣大圓滿，可是，那又如何呢？

    現(xiàn)在，就連我想要當眾讓蘇淳風難堪，這種小事，你都無法阻擋！

    你就算是入了醒神境，又能如何？

    李全友扭頭看向蘇淳風。

    蘇淳風也在看著他，神色間有些懊惱，也有些無奈。

    李全友笑了笑，很慈祥，很溫和的笑容。因為橫嶺門事件，蘇淳風現(xiàn)在可謂是在江湖上臭名遠播，而李全友就是要讓他在眾人面前發(fā)言，讓他表態(tài)，讓他嘗嘗被眾人唏噓鄙夷和不屑的滋味。同時，這絕對是把蘇淳風架到了火爐山炙烤——你蘇淳風不是一直都自以為是，自覺驚才絕艷修為高強，故意裝出一副低調(diào)的模樣，就連師父都躲在暗中不敢露面裝隱世高人嗎？你蘇淳風不是毫無顧忌，狂妄桀驁，敢反駁我與我做對么？

    今天，我讓你蘇淳風當眾發(fā)言，談談對奇門江湖聯(lián)盟的看法！

    你反對，江湖聯(lián)盟仍舊會成立，不要以為自己有多么大的能量，在歷史的進程中，在大勢下，你不過是個小小的人物，反對的話只能自取其辱；

    你贊同，那么江湖聯(lián)盟成立之后，就必須讓你的師父到聯(lián)盟登記，如果還要一味地躲躲藏藏就是不肯出面，那么到時候聯(lián)盟針對你，針對你的師父，采取強硬對策的話，就是完全合情合理，因為你是贊同了的。

    倘若蘇淳風說一些模棱兩可敷衍了事的發(fā)言，那也不要緊，李全友可以隨時打斷他，當眾質(zhì)問提醒他，迫使他必須明確表態(tài)。

    “好吧。”蘇淳風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去看李全友，把話筒稍稍往臉前挪動了一下，調(diào)好位置，輕咳兩聲試音，然后目光平靜地注視著臺下諸多的學生術(shù)士們，道：“我想，大家現(xiàn)在應該都不大樂意聽我講話。因為，橫嶺門事件……今天會議的主題，是關(guān)于奇門江湖聯(lián)盟成立的，不過在講述對此事的個人觀點之前，我想，還是有必要對橫嶺門時間，簡單地做個解釋，難得大家都在嘛。”

    李全友皺了皺眉，想要出聲制止蘇淳風解釋橫嶺門事件，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因為沒必要，而且會適得其反。

    “其實，沒什么好解釋的。”蘇淳風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只能說，這就是一個很巧合的事件，我與橫嶺門之間的沖突，是偶發(fā)的，而且雙方都表示了相互的諒解。官方的行動，很顯然是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暗中調(diào)查，掌握了充分的證據(jù)，計劃妥善，有了絕對的把握，才會采取如此雷霆一擊的行動。這么簡單的道理，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明白，所以我一直都懶得公開解釋，因為理解我支持我的人，不需要解釋自己就能想得很清楚；而不理解、不支持我的，我想也不是因為他們太蠢想不明白這么淺顯的道理，只是，他們不愿意去承認，那么，我解釋了也沒用。”

    說到這里，他故意停頓了一下，面帶恬淡笑容。

    臺下的學生術(shù)士們，面面相覷，繼而露出尷尬表情——其實橫嶺門事件發(fā)生后，到現(xiàn)在時間過去快倆月了，絕大多數(shù)人也都從最初的義憤填膺，慢慢開始考慮此次可謂是建國以來奇門江湖中最為嚴重的大事件，與蘇淳風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可能性……然后也確實發(fā)現(xiàn)，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

    只不過，世界上幾乎所有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當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時，發(fā)現(xiàn)身邊幾乎所有人都沒有表露出來的意思，而且這件事似乎在漸漸淡化，沒有人再去提，那么自己，又何必跳出來主動承認錯誤，或者去為那個錯誤正名呢？那樣的話，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臉？誰都要面子，何不就這樣淡化下去？

    當然，對于蘇淳風的偏見，卻因為最初的義憤和后來的疑惑，于是更加不希望蘇淳風站出來解釋，也更傾向于他和官方有勾結(jié)。

    因為如此一來，他們就是正確的了。

    眾口鑠金嘛。

    但他們沒想到，蘇淳風今天會在這樣的一個場合下，主動開口解釋，而且很直接地生生撕破了所有人的臉皮，偏生又好似替他們著想般，把明明罵了他們愚蠢的話，又給說成其實不是你們蠢得想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承認。當然了，理解我支持我的人另說，至于誰理解誰支持我……

    這又是一個空泛的概念了。

    每個人都可以在今天以后，亡羊補牢地私下對蘇淳風說：“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相信你，絕對不會和官方勾結(jié)。”

    停頓了大約有幾秒鐘，蘇淳風才接著說道：“嗯，事情過去了，就不多做解釋了。說說奇門江湖聯(lián)盟成立的事情吧，其實從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內(nèi)心里，是持反對意見的，不過大家也都知道我的性格，莫說是江湖聯(lián)盟了，就連奇門江湖、大學生術(shù)士協(xié)會，我都從來沒有多大的興趣，若非修行術(shù)法做了術(shù)士，人在江湖又身不由己，我是真不想與奇門江湖有什么瓜葛的。當然，那時候我之所以反對奇門江湖聯(lián)盟的成立，究其緣由，應該和所有江湖人士內(nèi)心里的擔憂是一樣的，所以這方面的想法，在這里就不多說了。我要說的是，直到今天來開會之前，我心里仍舊，不贊成奇門江湖聯(lián)盟的組建，當然，成立與否，以后也應該不會和我有太大關(guān)系，大家也了解我，大學生術(shù)士協(xié)會平時的活動、會議，我都懶得參與，更不要說江湖聯(lián)盟了，確實是不喜好這些。”

    臺下學生術(shù)士們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幾位老學長，還有幾位老前輩，各自神情平靜。

    唯獨唐凌震，時而看向蘇淳風的目光中，透著凌厲的寒芒，殺意一閃而逝。

    “但剛才聽了李教授的講述，以及幾位會長的發(fā)言后，我終于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確實欠缺考慮，是井底之蛙的思維和眼光，太狹隘了。”蘇淳風微笑著自嘲了一句，然后向主席臺上幾位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奇門江湖聯(lián)盟的成立，確實是很必要的。正如李全友教授所講，歷史以來奇門江湖上的術(shù)士們，無不是被扣著草莽的帽子，而且還是一盤散沙，從來沒有真正的團結(jié)到一起過，反而相互爭名奪利，斗個不休，以前聽過羅同華教授的講課，我們大家也都知道，歷史上的奇門江湖中，充滿了血雨腥風、陰謀詭計，可謂是兇險萬分，許多精絕的術(shù)法在斗爭中失傳，許多宗門、流派、世家，連同他們的術(shù)法，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中，這很可惜。”

    “而如今，新時代新氣象，奇門江湖剛剛繁榮，就在我們國家、官方的關(guān)注和照顧下，組建江湖聯(lián)盟，這，是對奇門江湖的保護，是對術(shù)法的保護，是對江湖、對社會、對術(shù)士、對全人類的負責任表現(xiàn)。”說到這里，蘇淳風的表情和語氣，還真有那么點兒慷慨激昂的意思了。

    李全友面帶笑容連連點頭，內(nèi)心里卻是冷笑著——你蘇淳風，終于低頭了么？你，也知道害怕了吧？

    或許，是你那位神秘的師父害怕了，才會讓你這樣吧？

    “所以，我支持，贊成組建奇門江湖聯(lián)盟！”蘇淳風似乎越來越激動，為了表現(xiàn)出自己的態(tài)度，他站起身來，雙手扶著桌子，俯視著臺下，認認真真地說道：“奇門江湖，數(shù)千年悠悠歷史，如今，終于能夠真正的團結(jié)在一起了，大家群策群力，相互監(jiān)督，相互扶持，一起壯大，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美好前景？試想下，當我們真正凝聚在一起時，團結(jié)的力量，絕對會讓任何人、任何勢力不敢再小覷我們，玄學五術(shù)中，高高在上凌然數(shù)千年的山門，又如何？當我們團結(jié)在一起，山門中人還敢再小瞧，還敢再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們，鄙夷地說我們是草莽嗎？當我們團結(jié)在一起，尤其是，當我們擁有了一位強有力且英明的領(lǐng)導者，有一個精英組成的領(lǐng)導團隊時，我們的力量，將是無窮的！想想吧，我們是術(shù)士，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神秘的，能夠施展出超自然強大力量的術(shù)士！當我們團結(jié)在一起，服從團隊規(guī)則的約束，我們的江湖就不會混亂，當我們團結(jié)在一起，接受聯(lián)盟高層的領(lǐng)導，我們……就可以戰(zhàn)勝一切！”

    “我們，將無所不能！”

    蘇淳風高高地舉起了右手，緊握拳頭，表情激昂，臉色通紅放光。

    他這番話和語氣表情，加上手部的動作，比李全友之前的發(fā)言更有煽動性，更加激進，更加振奮人心。于是在這一刻，下面年輕的學子們，幾乎都被他的言論和情緒調(diào)動熏染了，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鼓掌。

    掌聲雷動！

    就連幾個早已離校邁入江湖的學長，還有那幾位老前輩，也都被蘇淳風的發(fā)言帶動了情緒，抬起雙手鼓掌，并微笑著頻頻點頭，面露贊賞之意。

    原本就與蘇淳風關(guān)系要好的劉悅、謝成飛、袁朗等人，更是高舉右臂握拳，大喊著：“我們，將無所不能！”

    是的。

    沒有人懷疑，當一個個擁有著神秘的術(shù)法，能夠施展出強大的超自然力量，能夠殺人于無形，能夠改變風水氣運，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命勢，能夠左右諸多世事變化，能夠觀人而知心……能夠，做許許多多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的術(shù)士們，團結(jié)在了一起，凝成一股繩的時候，他們，就是傳說中的神仙！

    他們能飛天遁地，能移山填海，能毀滅一切……

    他們可以隨心所欲，肆意而為！

    任何人，任何組織，都得在這個神秘而強大的團體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甚至不得不在這股絕對的力量面前，低下頭屈服。

    在如潮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蘇淳風似乎為自己剛才忍不住情緒的激動發(fā)言，而感到了些許的不好意思，他露出靦腆之色，尷尬微笑著雙手合十向大家連連鞠躬，然后慢慢坐下，臉上掛著一抹還未消褪的興奮喜悅。

    李全友也面帶笑容地鼓起掌來，他不得不承認，蘇淳風這番話，說得精彩，也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知道，蘇淳風終于向他認輸了。

    終于服了！

    絕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服了！

    于是李全友眸子中帶著挑釁之色地扭頭，看向了羅同華——蘇淳風臣服于他，就代表著他再次勝過了羅同華。

    然而，李全友很快便皺緊了眉頭。

    因為他發(fā)現(xiàn)，羅同華板著臉，神情嚴肅，陰沉如水，以往古井不波的雙目中，竟然透著毫不掩飾，極為罕有的緊張、恐懼、惱怒之色。

    怎么了？

    第602章 思想不能太危險！

    一絲不安襲上心頭，但沒有細細思忖，就被李全友拋之腦后。

    他能夠理解，此刻羅同華如此緊張且憤怒的情緒表現(xiàn)，畢竟一直以來，羅同華都是站在蘇淳風的立場上，幫助并維護著他，卻萬萬沒想到，在如此正式的會議上，蘇淳風當眾擺了他一刀，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世間因傷心而憤怒的事，莫過于被自己一直幫助的人，恩將仇報地戲弄、出賣。

    李全友忽而有些同情和可憐羅同華，這個總是一副老好人形象的老家伙，這次真正體會到了東郭先生的懊悔和苦衷。

    當然，李全友也愈發(fā)鄙夷蘇淳風。

    不過表面上，李全友還是要表現(xiàn)出一個上位者、一位教授、一位前輩，對蘇淳風應有的和藹和滿意。散會后，他走到正在與白行庸、裴佳、單蓁蓁以及其他幾位青年俊杰閑聊的蘇淳風身旁，當著眾人的面，輕輕拍了下蘇淳風的肩膀，微笑道：“淳風啊，你的思想態(tài)度能有這樣的轉(zhuǎn)變，我很欣慰。好好努力，我看好你。”

    “我也很看好你，加油。”蘇淳風笑著拍了拍李全友的肩膀，然后和幾個朋友擺了擺手，轉(zhuǎn)身跟隨走過來的羅同華，一起往外走去。

    李全友怔在當場。

    怎么回事？

    蘇淳風剛才說什么？

    他，竟然還做出了那樣一個拍肩膀的動作！

    這是大不敬！

    這是無禮！

    這是一種赤裸裸的輕蔑，是當眾挑釁李全友的威望和地位！是不知好歹，簡直愚蠢到極點的行為！

    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蘇淳風這家伙……

    他瘋了啊？

    到此時，已然有很少一部分學生術(shù)士，隱隱然感覺到今天蘇淳風在會場上那一番熱情激昂，極具煽動性的話語，似乎有些不妥。但具體哪里不妥，一時間還想不明白——不是他們想不明白，而是因為……燈下黑。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李全友是代表著官方的意志，奇門江湖聯(lián)盟的組建和成立，是高層拍板決定的。

    居廟堂之高而望其遠。

    身處高位者，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目光長遠，睿智過人？

    所以，沒人會往另一個截然相反的位面去思忖。

    奇門江湖聯(lián)盟，再有一個多月，就要召開第一屆大會，宣布成立了——這，是絕不可能更改的。

    那蘇淳風，為什么還要當眾挑釁李全友教授，如此不給面子？

    要知道，李全友教授，已然是板上釘釘?shù)钠骈T江湖聯(lián)盟理事會主席啊！當前的奇門江湖上，就連天下第一大宗門，青鸞宗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宗主縱仙歌，敢于殺地仙，卻恐怕，也不敢當眾如此挑釁李全友，蘇淳風憑什么？

    他可不是個蠢貨，反而是公認的秉性謹慎小翼，睿智且極有城府之人。

    那么，他剛才的表現(xiàn)和開會發(fā)言時，簡直判若兩人，又是何故？

    銀海大酒店外。

    蘇淳風坐進了羅同華的車內(nèi)。

    “羅教授，接下來就看您的了。”蘇淳風微笑著說道。

    “淳風。”羅同華神色很嚴肅地說道：“我承認，你今天在會場上的發(fā)言，帶有極大的煽動性，確實能夠讓高層因此而產(chǎn)生警惕，但你要知道，居廟堂之高者，眼界心胸都極為開闊，不要以為他們就未曾考慮到過奇門江湖聯(lián)盟成立之后，可能會出現(xiàn)的最糟糕狀況。況且你今天的表現(xiàn)和言論，對于真正的聰明人來講，演得有些過了，他們會不屑于你這種小小的伎倆。所以，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這件事，不一定能成功。”

    蘇淳風點了點頭，表情平靜，似乎成竹在胸，一點兒都不擔心今天在會場上的發(fā)言，以及之后當眾對李全友的不敬言行，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他用頗有深意的眼神看著羅同華，道：“考慮到，和下決心去做，是兩回事。況且今天我的發(fā)言，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奇門江湖，居廟堂者聰慧睿智能夠想到的，奇門江湖上那些宗門流派、世家，還有隱世散修的高人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也都能想象到。如您所說，我表演得有些過了，會被視作小小的伎倆，可越是這種小伎倆，越是容易被人理解得透徹，搬上臺面后，性質(zhì)可就不一樣了……當然，您的態(tài)度，也很關(guān)鍵。”

    “我會盡力而為。”羅同華輕輕嘆了口氣。

    “那，我就等您的消息了。”

    “嗯。”

    蘇淳風推開車門下車，揮手與羅同華道別。

    之前下車避嫌的司機，拉開車門上車，駕駛黑色的奧迪a6快速駛離。

    目送著奧迪轎車的遠去，蘇淳風思緒萬千——其實，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僅憑一番捧殺而誅心的言論，就能把已成定局的奇門江湖聯(lián)盟，給徹底的攪黃，不是他自己多么的能夠忖度人心，忖度居廟堂者的心思。而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前世的奇門江湖上，直到二零一二年年末他死的那一刻，都沒有奇門江湖聯(lián)盟這種形式組織的存在，混跡奇門江湖多年且風光無限的他，與代表著官方的羅同華相識相熟，卻從沒有聽說過李全友這個人，按理說，這是不應該的啊。蘇淳風相信，前世的奇門江湖上，也應該有過李全友，更應該有過要組建奇門江湖聯(lián)盟的事情，只不過，被別人給攪了局。當然，也可能是奇門江湖聯(lián)盟即將成立時，李全友太過興奮而做了出格的事情，從而觸碰了居廟堂者之高的大忌，于是江湖聯(lián)盟計劃破產(chǎn)，李全友也就此埋沒。

    以李全友的狂傲激進性格，還真有這種可能。

    然而蘇淳風還知道，自重生以來，整個奇門江湖因為他的涉足，開始出現(xiàn)了一系列蝴蝶效應。

    接下來，必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不同。

    所以這次，他不能指望著另有人出現(xiàn)掀桌子，或者李全友犯錯誤觸犯大忌，在面臨李全友施加的強大威脅，蘇淳風不得不親自出手，掀桌子，將馬上就要成立的奇門江湖聯(lián)盟，給打翻在地。

    那么居廟堂者，事后會如何對他呢？

    蘇淳風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