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眾人霎時比以前更加忙碌，連燭離也時常不見了蹤影。天曜也會開始收到各種各樣的安排，有時候是破一個難破的大陣法，有時候是對付些許難辦的仙門掌門。

    每一次天曜都會帶上雁回，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這般陣法與仙人已很好對付，但雁回卻缺少用妖術(shù)與人對戰(zhàn)的經(jīng)驗(yàn)，正好帶她去前線練練手。

    這次三重山后靠近中原內(nèi)地的一個小村莊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法陣，青丘王爺在各自看守的地方被戰(zhàn)事牽扯，抽不開身，于是任務(wù)便落到了天曜的頭上。

    天曜聽聞陣法布置的地方之后，猶豫著不想帶雁回前去。可適時雁回《妖賦》正練到第五重，將破未破，正缺實(shí)踐參悟，雁回對天曜的猶豫感到奇怪：“這次去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嗎？”

    天曜默了一瞬：“是你家鄉(xiāng)。”

    雁回愣了愣：“哦。”她道，“有什么不能去的嗎？”

    “我怕你在戰(zhàn)場之上，耽于往昔。”

    那是她童年成長的地方，也是遇見凌霄的地方，在那個地方，她曾對白衣仙人信誓旦旦的說過，要和他學(xué)習(xí)仙法，從此斬妖除魔，心懷正義，維護(hù)蒼生。

    天曜沒將這些說出來，但雁回明白他的心思，她只笑了笑，道：“那這次去，便也將這些往昔都盡數(shù)斬?cái)喟伞！彪[去笑容，雁回正色問道：“什么時候出發(fā)？”

    “今日下午。”

    “我回去調(diào)整一番，隨后來找你。”

    “嗯。”

    雁回轉(zhuǎn)身離開，回了房間便盤腿要打坐，意圖將自己的狀態(tài)調(diào)整到最好，適時幻小煙蹦蹦噠噠從窗戶外翻了進(jìn)來，喊道：“主人主人，外面有個人送了張紙來，你要不要看啊。”

    青丘賞罰分明，雁回隨天曜去了幾次戰(zhàn)場后，偶爾也會收到幾封青丘上層傳達(dá)下來的獎勵和冊封公文。這些東西雁回自是不在意的，她閉目養(yǎng)神：“放著，我今日要外出，明日回來看。”

    幻小煙眼睛一亮，一時也不去管什么紙不紙的了，直接蹦到雁回面前：“你又要去打仗啊，帶上我唄，我也想去長長見識，最近睡不著的妖怪太多啦，大家都愁打仗呢，我給他們夢境里面都放點(diǎn)什么打勝仗的場景，他們一定都好高興的，我也可以吃很飽啦，你看我這幾天又長個子又長rou了。”幻小煙夸著自己，“我也是今非昔比了啊。”

    “好。”雁回夸了一句，“記得看好家。”然后便不再搭理人了。

    幻小煙得知自己被敷衍，咬了咬唇，心里卻也沒有完全服氣，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偷偷溜去了一邊。

    到了下午，天曜化龍，雁回坐在他背上，向之前那樣趕去了有大陣法之地。

    可這次一到村莊周圍，天曜便皺了眉頭，在空中盤旋了一圈，未曾下去。

    雁回詢問：“怎么了？”

    天曜觀察了陣法許久：“此陣甚是邪門。”

    雁回愣了愣，能讓天曜說邪門的陣，那想來便是該真的邪門了：“那我們……”

    話音未落，雁回只覺下方還隔得老遠(yuǎn)的陣法倏爾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將她拉扯著往下拽。雁回意圖抱住天曜，可當(dāng)她伸出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化身為龍的天曜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她猛的往下墜落。

    雁回立時在空中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得以讓自己穩(wěn)妥的落到地上，剛一站穩(wěn)，旁邊傳來天曜的聲音：“雁回。”

    雁回一抬頭，天曜好似也才在地上站穩(wěn)一樣，他掃了四周一眼：“我們被拉入陣法之中了，且去尋找尋找陣眼。”言罷，他便向前踏去，見雁回落在后面，天曜便腳步一頓，回頭看她，“怎么了？”

    他盯了雁回一會兒，然后伸出了手：“不跟來？”

    雁回遲疑了片刻，還沒伸出手，身后倏爾有一道殺氣刺來，雁回未來得及躲避，天曜便將她腰一攬將她抱到一邊，躲過地中穿刺而來的尖銳枯枝，他一揮衣袖便是一記烈焰燒了出去，將那枯枝灼燒為灰燼。

    貼著的是天曜的溫度，看著的是天曜的法術(shù)，雁回這猜稍稍放了心。天曜垂頭看她：“你方才怎么了？”

    雁回?fù)u了搖頭：“沒事，有一點(diǎn)錯覺。”

    她跟著天曜而去，待得過了一個路口，前面倏爾出現(xiàn)一顆巨大的枯木，那是當(dāng)初封印天曜魂魄的巨木。是在這兒，雁回遇見了凌霄，也是在這兒她陰差陽錯的將天曜的魂魄放了出去。

    從某種角度來說，十年前的那天，她其實(shí)遇見了兩個人，一個看得見，一個看不見。

    命運(yùn)實(shí)在其妙。

    天曜腳步也倏爾一頓，回頭望了眼雁回：“想起從前了嗎？”

    雁回?fù)u頭：“只是有點(diǎn)感慨，緣分的其妙。為何偏偏你的護(hù)心鱗便入了我的心。”

    天曜默了一瞬，隨即正了面色：“雁回。”他道，“其實(shí)我一直未曾告訴你。真正在你心口發(fā)揮作用的，讓你活下來的，并不是我護(hù)心鱗的力量，那只是一塊護(hù)心鱗，它可以填補(bǔ)你心臟的空缺，讓你不死，但絕對無法讓你‘活’。讓你活到現(xiàn)在的，是我的內(nèi)丹。”

    “我大概已經(jīng)猜到了。”雁回默了一瞬，“天曜……”

    她剛開了口，腳邊土地倏爾一陣蠕動，里面立即有尖銳的木枝再次穿插出來，雁回飛身而起，躲過樹枝，天空中卻猛地傳來一股巨大的壓力將她往地上摁。

    天曜揮手一把火將地上木枝盡數(shù)燒掉，然而另外一方在天曜背后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樹枝箭一樣射來，天曜燒了一片又一片，很快眉頭便皺了起來，便在此時四面八荒登時出現(xiàn)了木刺，一同像天曜扎去，天曜的火燒為一個球，將四周木刺燒去，卻扔有一兩根穿進(jìn)了他身體里。

    一時間天曜的表情開始變得極為痛苦。

    雁回心頭一慌，立即扶住天曜：“你……”她剛說了一個字，便見有穿進(jìn)身體里的木枝順著他體內(nèi)骨頭生長而來，隆起了他的皮膚，然后刺穿表皮，在他手掌心里開了成了荊棘。

    雁回看得頭皮一麻。

    只聽天曜咬牙道：“沒有內(nèi)丹，我燒不掉體內(nèi)木枝。”

    雁回愣神，天曜卻倏爾轉(zhuǎn)頭看她：“雁回……若我問你，愿將內(nèi)丹還給我嗎，你要怎么答？”

    雁回看了他一瞬，隨即答道：“我還給你。”

    “好。”天曜道，“那便還給我。”

    天曜手中木刺倏爾長長，直沖雁回心房而來，于此同時雁回只聽耳邊“啪”的一聲，緊接著臉皮一痛：“主人你醒醒啊！別在夢里隨便答應(yīng)別人什么事啊！”

    雁回猛地睜開眼睛，幻小煙坐在她身邊，她躺在地上，旁邊是巨大的枯木，但剛才的木刺不再，天曜，也不在了……

    ☆、第九十七章

    雁回立時反應(yīng)了過來：“方才那是幻覺？”

    “當(dāng)然是幻覺！這整個陣法里面都是幻覺，真實(shí)得幾乎可以殺人的幻覺。”幻小煙一把拍掉雁回手里的匕首，“剛才你都直接拿刀往自己心口上捅了！”

    匕首“哐啷”兩聲落地，雁回循聲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竟然一直緊緊握著匕首。

    雁回想來有幾分后怕，慶幸幻小煙跟著自己的同時，她一轉(zhuǎn)頭往四周望了一眼：“天曜呢？”

    幻小煙搖了搖頭：“我一直藏在戒指里所以才能喚醒你，他落去哪兒我就完全不知道了。這個陣的法力太強(qiáng)了，依我看是施術(shù)者將心思分去了對付別人，所以我才這么容易將你喚醒的，那妖龍?zhí)礻住峙虏惶眠^。”

    雁回聞言，咬了咬牙：“我們?nèi)フ宜！?/br>
    “你要去找誰？”

    一道聲音驀地出現(xiàn)在了空中，雁回一怔，抬頭望去，卻見素影立在那十年前便被焚燒為枯木的巨木之上。她垂眸看著雁回，相比于之前的高高在上的清冷，此時她的眸中不由自主的透出幾分頹敗掩藏著仇恨的火焰，讓素影看起來不像是修道者，而更似一個妖。

    “你要找妖龍？”素影冷冷一笑，“不用去了，他就在這兒。”素影手一揮，空中一聲龍嘯，青龍巨大的身體驀地落下，砸在地上，它渾身抽搐，仿似痛極。

    雁回一驚：“天曜！”

    素影道：“雁回，你以為妖龍全心全意對你好么？他護(hù)你到如今，讓你入妖道，助你修妖術(shù)，只是為了喚醒你心中他內(nèi)丹的力量，方便他日后取回，你可知道？”

    “我知道。”

    可知道這些又如何，她也知道天曜這二十年來有多痛，她知道天曜對無力的自己有多憤恨，她知道天曜有多想找回自己曾經(jīng)的力量，可她更知道，在明明能夠取出她內(nèi)丹的時候，天曜說，他的身體已經(jīng)找齊了。

    他沒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雁回不傻，幾句提點(diǎn)她便能明白，以前的天曜想要什么，而現(xiàn)在的天曜，為了她，都放棄了什么。

    素影眸光沉凝：“倒是情深，不過也罷了，左右今日，你們二人都出不了我這陣法的。沒有內(nèi)丹的妖龍，和有內(nèi)丹之力卻不會運(yùn)用的你……”素影輕蔑一笑，“休想踏出這陣法一步。”

    雁回聞言，眸光倏爾一沉，沒有內(nèi)丹的妖龍，和有內(nèi)丹的她……那若是她將內(nèi)丹還給天曜，至少天曜能從這陣法之中出去……

    雁回如是想著邁步便要上前，忽然之間她手臂一緊，雁回玩身后一看，幻小煙的面容不知為何有點(diǎn)模糊，直到幻小煙猛地掐了她一把，雁回才陡然驚醒。

    幻小煙見雁回還有幾分怔神，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臉：“主人你又看見什么了！這陣?yán)锩娴臇|西都不可信啊！”

    雁回這才一轉(zhuǎn)頭，那被燒焦的巨木上，哪里素影的影子，地上痛苦掙扎的天曜也不見了。

    而她的手則放在自己心口上，五指微蜷，作勢為爪，竟是要剖出自己心臟的模樣。

    雁回額上有冷汗微微滲出。只道這迷陣之中幻覺簡直防不勝防，一次更比一次真實(shí)可怕，而且完全能洞察到她的內(nèi)心，引著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她有幻小煙在身尚且躲過了兩劫，而天曜……

    雁回咬了咬牙，對幻小煙道：“你不會被這迷陣迷惑？”

    “我是幻妖啊！”幻小煙道，“我們是幻術(shù)的祖宗！雖然……我是還沒那么高深的法力，不過看破一切幻術(shù)是我天生的本領(lǐng)。”

    雁回略一沉吟，立即撕了幻小煙的袖子，幻小煙一怒，雁回便已經(jīng)用那塊布將自己眼睛蒙了起來：“你帶我走。”她道，“找到天曜就交給你了。”

    幻小煙一怔：“主人……你交給我這么重的任務(wù)啊……”

    “我相信你。”

    雁回將手伸出去，幻小煙看了看，隨即咬牙：“好！我今天一定帶你找到天曜！”

    “天曜……”

    “天曜。”

    有聲音在他耳邊一直不停的盤旋，天曜睜開眼睛，但見雁回一臉憂心的望著他。

    天曜望了她一瞬，雁回便將他扶了起來：“受傷了？”

    天曜垂頭感受了一下身體中的力量，搖頭：“無妨。”

    “我們好似墜入了這陣法之中，唯今之計(jì)只好在陣內(nèi)去尋找陣眼，得以破除了。”雁回轉(zhuǎn)頭看了看四周，然后定睛望向一個地方，“那方有詭異的氣息你可能感覺到？”

    天曜順著雁回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轉(zhuǎn)頭回來看她：“不用把我引去那方，直說吧，你意欲何為？”

    雁回一怔，有幾分疑惑：“你在說什么？”

    天曜垂頭笑了笑：“因?yàn)槭茄慊氐哪槪晕也胚@般好好說話。不過……”天曜眸色微微一寒，“你若再演下去，我怕是不會客氣了。”

    話音一落，扶著天曜的雁回倏爾面色一沉，眸中登時露出了兇光，她握住天曜手臂的手霎時化為枯藤，意圖將天曜手臂纏住，那張臉也開始慢慢化為樹皮，最后面目全非。

    天曜眸光一寒，周身烈焰一起，登時枯木便化為灰燼。

    天曜拍了拍衣裳，站起身來，眸光一轉(zhuǎn)，立時便擒住了立在身側(cè)巨木之上的素影。

    “雁回呢？”

    素影眼下黑影沉沉，唇角勾出一個冷笑：“這般在意她？妖龍?zhí)礻祝銓λ故怯们闃O深嘛。”素影道，“二十年前卻還未讓你學(xué)乖？你便不怕那雁回對你也有所圖謀？”

    “我只怕雁回對我，圖謀得不夠多。”他說得那般輕描淡寫，但對于經(jīng)歷過那般事情的人來說，這話語里的含義，卻不可謂不厚重。

    素影也是默了一瞬，隨即點(diǎn)頭：“好，那我讓你見見她。”她一揮手，巨木枯枝之上立即吊上了雁回的身體。

    只見此時雁回雙目緊閉，七竅皆是鮮血橫流，而心口處破開了一個大洞，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

    天曜見狀，瞳孔猛地縮緊：“你對她做了什么？”

    素影淡淡道：“捉她的時候還捕獲了另外一只小妖，你讓她說與你聽吧。”言罷，幻小煙被猛地自空中丟到了天曜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