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天曜安慰雁回:“那只是個夢罷了。” 雁回默了一瞬,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天曜你可還記得,你的護(hù)心鱗將我從鬼門關(guān)拉回,于是我能看見鬼魂的事嗎?”雁回道,“我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夢的。即便一次是,第二次也不會是,第三次更不會。”雁回垂了眼眸,“……大師兄走得并不安心。他對我殺了凌霏,入了妖道,拋棄過去十年修仙路的做法,大概是很不贊同吧。” “所以,你現(xiàn)在后悔殺了凌霏嗎?” 雁回默了一瞬:“你可知,我在與凌霏對峙之時,有一次機(jī)會,我本可手起刀落,將她斬殺。但我卻猶豫了一瞬。”雁回自嘲似的笑了笑,“看著她那身辰星山的衣裳,我才發(fā)現(xiàn),即便走到如今這一步,要讓我徹底割舍我那過去的十年,我竟是有些許舍不得的。這情緒就像那些凡人所說的近鄉(xiāng)情怯吧,雖然意味差了許多,但大概這個詞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而便是那一瞬,讓我的心口破了一個洞。在那樣你死我活的情況下,新仇舊恨,我殺了凌霏,毫無半分后悔。”她道,“素影在修道界名聲在外,不管凌霏做錯了什么,只要她是她meimei,素影便會包庇她,而修道界沒有誰能懲治凌霏,讓她以命償命,所以這件事,必須由我來做。當(dāng)時我手中刀刃刺透凌霏胸膛的時候,我頭一次知道‘解恨’這兩個字倒是有多么舒爽。 “大仇得報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那般解恨,然而解恨之后,我對凌霏的仇恨卻也就此完結(jié)了。這世上少了一個我恨的人,可在這之前,這世上也已經(jīng)少了一個我愛的人。我無論做什么都救不回他……”雁回仰頭,長嘆一聲,聲帶苦笑,“大師兄成了我心頭一塊疤,我治愈不了他。” 聽罷雁回這一番話,天曜沉默了許久:“雁回。”他喚她,聲音專注,雁回便走出自己的情緒,轉(zhuǎn)頭看著天曜。 “你的疤,我?guī)湍阒巍!?/br> 鏗鏘有力的七個字,將雁回震得愣住。一時間林間靜謐得讓人心驚。 “如果你說真正的報仇不是殺掉他人而是治愈自己,那你的傷,我?guī)湍汜t(yī)治。” 雁回怔怔的看了天曜許久,隨即拍了拍天曜的腦袋,笑道:“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報仇是,殺了仇人,然后治愈自己。” 因為做錯了事的人,總要得到處罰,如果沒有人能制裁那人,那雁回便自己來。 “不過你要治愈我心頭的疤我還是蠻期待的呢。”雁回想了想,“不過我既然說了不占你便宜,那你的傷,以后也就交給我好了。”雁回摸著天曜的腦袋,“放心,我會努力治好你的。” 她最后這話說得像是玩笑話,但天曜卻在她的撫摸當(dāng)中輕輕閉上了眼。 其實不用努力的。 隨便治一治糊弄兩下也是可以的。 因為,她早就已經(jīng)讓他的傷口,愈合了那么多了…… ☆、第八十七章 翌日一早,青丘國主召天曜去王宮,燭離來傳話時說國主交代,讓雁回也要去。 雁回聞言一愣:“我?”她現(xiàn)在雖入了妖道,但術(shù)法仍未修得精深,青丘國主喚她去見是幾個意思,難道青丘國當(dāng)真缺人缺到連她也不放過了嗎…… 天曜聞言也蹙了眉:“她傷未好。” 燭離點頭:“國主知道,所以著飛狐來接了。”他話音剛落,一道光影劃過,一只五尾白狐落在雁回床榻旁邊,彎了前腿,匍匐于地,等待雁回坐上它的后背。 雁回見狀一默,便也就坐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青丘王宮,卻只有雁回與天曜進(jìn)了巨木之中的宮殿,連燭離都乖乖守在了宮殿之外。 青丘國主如之前一般依舊坐在殿堂之后,只手輕輕撐著臉頰,靜靜垂著眼眸,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小憩。弄得雁回一時也不知是開口好還是不開口好。 在這樣清冷得幾近與仙人的大妖怪面前,不只是雁回,只怕極少有人會不顯得局促吧。 而天曜,或許便是這極少人當(dāng)中的一個:“國主。”他打了聲招呼,喊的雖是這兩個字,但卻與平時與其他人打招呼并沒什么兩樣。 青丘國主這才睜開眼睛,目光掃了天曜一眼,隨即便落在了雁回身上,將她打量了一番。這一眼看得雁回覺得甚是奇怪,明明先前,她與天曜一起來,青丘國主都是沒怎么打量她這個“閑人”的。 “燭離給了你《妖賦》,而今修得了幾重?” 青丘國主開口卻也是先問的雁回,雁回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答道:“已經(jīng)到第二重了,勤加修煉,隔幾日或許能到第三重。” “你進(jìn)展倒是快,難得之材。” 能得到青丘國主的夸雁回更是有幾分受寵若驚,不過話既然說到這份上,雁回打算順桿爬一下:“敢問國主,那《妖賦》據(jù)燭離說是在王宮藏書閣里發(fā)現(xiàn)的,而現(xiàn)在《妖賦》只到第九重便截止,后面未完的功法,國主可知存在何處?” 青丘國主沉默了片刻:“《妖賦》修煉至第九重足以。再多,與你而言,并非好事。” 雁回怔神,聽他這話的意思,明明是知道《妖賦》接下來的有幾重功法,且知道功法具體內(nèi)容的,但他卻這般說…… “你的身體已經(jīng)找回完整了嗎?”青丘國主挪開目光,轉(zhuǎn)到了天曜身上,同時也將話題帶開了去。 而問的這個問題,也是在雁回看來似乎已經(jīng)很顯而易見的問題,雁回奇怪青丘國主怎么會看不透天曜身體完整與否,而更奇怪的則是天曜也是默了一瞬。 “已經(jīng)完整了。”天曜這般回答。 青丘國主聽了,卻是站起身來,緩步向天曜踏來:“中原傳來消息,說你血洗廣寒門?” 雁回聞言,有幾分錯愕,她轉(zhuǎn)頭看天曜。雁回是不知道當(dāng)時廣寒門具體發(fā)生了什么的,但光是從那日她被天曜從泥土之中挖出來時,廣寒門的寂靜無聲便能推測出來,廣寒門的情況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但她卻沒想到竟然是……血洗二字? “呵。”天曜聞言勾了唇一聲淡淡冷笑,“那便算血洗?中原仙人口中的殺戮都太容易夸張了。”天曜淡淡道,“他們死不了多少人。” 青丘國主的眼眸似天生帶著寒光,他眸中寒光微微一凝,即便他不是盯著雁回,可也看得雁回心底微微一寒,手腳一涼,青丘國主聲色薄涼道:“千年妖龍之力,便僅是如此?” 雁回一愣,青丘國主這是什么意思? 天曜剛找回龍心,以一己之力壓制了廣寒門所有守山弟子,這本已是驚世駭俗之舉,而在青丘國主眼里看來,卻是——不過如此? 然而被如此質(zhì)問,天曜卻沒有答話。 這兩人的一問一答弄得雁回是一頭霧水,雁回不由對青丘國主道:“天曜剛找回龍心,身體之中法力未復(fù)……” “雁回。”天曜先打斷了她的話,他轉(zhuǎn)頭看她,“你先在外面等我。” 這還是……天曜第一次對她提這樣的要求。從來他們兩人之間便是信息共享的,她知道的事情天曜一定知道,而天曜知道的,她便也一定知道,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那么了解彼此,她那么信任天曜的理由。 而現(xiàn)在,雁回卻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天曜或許還是有什么事瞞著她的。 不能告訴她的秘密…… 雁回只望了天曜一眼,也并未糾結(jié)太久,道了聲“好”便一扭頭就出了門去。 出了巨木王宮,燭離也不知忙什么去了,沒再守在巨門門口,雁回等了一會兒,閑得無聊便散步一樣在道路交錯的王宮外閑閑散步。 心口上的傷沒好,她走一會兒歇一會兒,不管自己走了多遠(yuǎn),她也不記路,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有時有小狐妖從她身邊跑過,雁回便好玩的摸上一把。可即便身體動著,但雁回心里還是在不由自主的想,天曜會蠻她什么事。 從剛才那番話來看,青丘國主無非就是說天曜其實并沒有把身體完全找回去吧,但除了她心口的這塊護(hù)心鱗意外,還有什么是漏下的呢? 難道說,她心里的這塊護(hù)心鱗卻是天曜身體上必不可少的一樣?xùn)|西嗎?必要到會影響他的法力發(fā)揮? 雁回想了一會兒,毫無結(jié)果,畢竟關(guān)于龍的身體的事,天曜既然想要瞞她,那她便什么很難從其他地方知道些什么了。 不過想歸想,猜歸猜,雁回始終還是相信,天曜不會害她的。 至少在方才青丘國主問他身體有沒有找完整的時候,他的回答是找完整了。 他并不想拿回雁回身體里的這塊護(hù)心鱗。 一邊想一邊走,雁回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一座小宅子前。 雁回望著這王宮巨木林深處的宅子有幾分愣神,她左右看了看,青丘王宮的山頭上所有的妖怪都住在樹里,連青丘國主雁回也沒看見他去過別的地方,這里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座宅子,難道說……這是青丘國主住的地方? “不要過去啦。”雁回心頭還在猜測,便有白色的小狐妖躥到她腳邊,有的不會說話的狐妖咬住了她的衣擺,有的就攔在了她的身前,奶聲奶氣的說:“前面是云曦公主的院子,國主不喜歡別人進(jìn)公主院子的。” 雁回愣神,這就是那被素影殺害的九尾狐公主的宅子? 看來青丘國主是當(dāng)真很疼愛這個小女兒啊,別的王爺都打發(fā)去了山下,只留女兒在山上住著,陪伴自己,結(jié)果現(xiàn)在…… 雁回抬眼望院子里一看,卻見一個男子身形在院門口一晃而過。 再定睛一看,那竟是昨日被燭離帶走了的陸慕生。 “你怎么會在這兒?”雁回脫口問出。 那方拿了掃帚正在掃門前落葉的陸慕生聞聲抬頭,見了雁回微微一怔:“姑娘?”他目光似有些困惑的在雁回心口處一掃而過,“你的傷可好了?” “沒什么大礙了。” 陸慕生點頭笑了笑:“這便好,你們妖族人的身體受了傷倒是都好得快。” “我不是妖族人。”雁回頓了頓,正色看著陸慕生,“個把月前,我也還是個修仙的人。” 陸慕生聞言一怔,他看著靜待下言,雁回想了想:“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現(xiàn)在也是個妖,與你一樣,比起中原,我更想待在青丘。”雁回指了指陸慕生身后的宅子,“青丘國主讓你住在這里的嗎?” “是我求國主讓我呆在這里的。”陸慕生也回頭看了看院子,唇角掛著淺淺的笑,“這是云曦以前住的地方,想著她以前曾在這里笑,在這里鬧,我便不想再離開這個地方了。她以前與我說過,若是以后再能回青丘,便要在她的院子里種花種草,因為以前她都太貪玩了,根本沒時間打理自己的院子,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幫她打理了。” 雁回能看得出,這個書生大概是真的很愛那九尾狐公主吧,因為他提到云曦兩個字的時候,眼神是那么的閃閃發(fā)亮。 而此刻他的眼神越是閃亮,雁回便能想象得出,呆在廣寒門的陸慕生,有多么頹敗。 雁回忽然想到在她與天曜一起去天香坊取龍角的時候,她用天曜教她的法術(shù)窺探素影的行蹤卻被素影發(fā)現(xiàn),而那時是有奴仆來向素影稟報了有關(guān)陸慕生企圖自盡的消息,這才將素影帶走。 說來,他也算是用生命間接救了她與天曜一命呢。 因為那時的天曜若被素影發(fā)現(xiàn),這之后的事,都不可能再發(fā)生了。 而這陸慕生在素影的掌控下明明恨得生不如死,卻偏偏又求死不得,想來,他也是一個可憐之人。 “真是要謝國主寬厚了。”陸慕生道,“我本做好了此一生都再見不到與云曦相關(guān)的事物的準(zhǔn)備了。”他輕笑,“謝謝你與那位公子將我從中原帶到這里。” 雁回只有沉默。隔了半晌,她才道:“你是制約素影的一個巨大因素……青丘,不會一直放任你在這里為云曦公主打掃院落的。” “我知道。”陸慕生轉(zhuǎn)身繼續(xù)清掃墻角枯葉,“做青丘的棋子對付素影,我求之不得。自從得知云曦被那般殘忍的……”他是一介書生,從未握過刀槍,手指凈白,但此刻握著掃帚,他卻用力得讓關(guān)節(jié)泛白,“陸慕生在那時便死了,從此之后過的皆是非人的日子,而今能入得青丘,即便只是做一枚棋子,也覺是偷來的性命。” “青丘要利用我,盡可利用,我這條命,便是送與青丘又有何妨。”他聲音之中,皆是濃得化不開的恨意,“我只求讓素影……不得好死。” ☆、第八十八章 天曜在廣寒門取回了龍心,但前線的妖族與素影帶領(lǐng)的仙人爭斗摩擦依舊在繼續(xù),素影挖了不知道多少妖的內(nèi)丹。是日傍晚,那方終于傳來了消息,素影接到了中原傳來的消息,廣寒門被偷襲,她這才收手撤退,連夜趕回了廣寒門。 但隨著這個消息一同被使者帶回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被派去前線的九尾狐儲君之女弦歌,在戰(zhàn)場上被素影抓走了。 然后便沒了弦歌的消息,沒人知道素影有沒有殺掉弦歌,有沒有剖取弦歌的內(nèi)丹,因為沒人看見弦歌的尸體,素影也暫時沒有絲毫關(guān)于弦歌的消息放出來,她便這樣悄無聲息的捉了她。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瞬間,雁回便想,素影定是知道天曜將陸慕生帶來了青丘,于是她才做了這樣的事,在制衡青丘呢。 九尾狐幾位王爺太厲害捉不了,于是便捉了弦歌,極重血緣關(guān)系的九尾狐必定不會置弦歌于不顧。 素影這一步走得不可謂不聰明。 雁回從燭離那里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天曜也在旁邊聽著,他側(cè)眸看雁回:“你可想去救弦歌?” “想。”雁回堅定的吐了這個字,緊接著便搖頭,“可我不能去。”她轉(zhuǎn)頭看天曜,“你現(xiàn)在不一定能戰(zhàn)得過素影,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