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凌霄當(dāng)即松手,雁回立刻連連退開,隔著三丈的距離,踏空浮在巖漿之上。 她看著凌霄??戳柘鱿騺砝淠纳裆晃⑽⒋蚱疲慊鼐褂幸环N詭異的報復(fù)快感。 你看,沒有你教,我依舊可以進(jìn)步很大。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tài)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在和大人炫耀自己學(xué)到的新本事,想讓大人驚訝,想讓大人將注意力盡量多的落在她的身上。 盡管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tài)有多幼稚,但雁回在凌霄面前或許已經(jīng)很難改這稚氣。 凌霄看了雁回許久,也沉默了許久,然后垂了眼眸,只看著自己的手,將妖氣一點一點逼了出去。待得他再一抬頭時,盯向雁回的目光里更多了幾分肅殺:“你修了妖法?!辈皇且蓡?,是肯定。 “是又怎樣?!?/br> 凌霄面色一沉:“簡直荒唐!”他斥她,一字一頓,語氣是雁回在以前都極少聽到的震怒。 “有何荒唐?”雁回不解,“我被逐出辰星山,既然不再是辰星山人,我做什么事自然與你們辰星山無關(guān)。” 凌霄唇角一緊,看著倔強的挺直背脊好不認(rèn)錯的雁回,他一默:“我便不該讓你出辰星山?!彼Z氣大寒,“竟放肆至此?!痹捯粢宦?,凌霄雙手合十,慢慢拉開,一柄似由堅冰雕琢而成的寒芒長劍出現(xiàn)在他手中。 那是他用來對付妖魔的劍,雁回知道。現(xiàn)在他要用這劍,來對付她了…… 然而,雁回并沒有覺得自己哪里放肆,更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以至于讓凌霄要將她斬與這柄劍下。 “我是被逐出辰星山之人,我與辰星山,也與你凌霄道長再無關(guān)系。而今我的身體我想讓它修什么,是由我來做主。你還有凌霏,有什么資格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評頭論足。”雁回立在空中,不卑不亢道:“我更不該接受來自你們的懲罰與制裁。” 凌霏在后方厲聲道:“妖即是惡,修妖法即是入邪道,除你乃天下大義,何需資格?!?/br> 雁回望著凌霄沒有說話。 妖即是惡,你也這樣想嗎? 那個告訴她,即便殺,也要心懷慈悲的人,也是這樣想的嗎? 他大概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他同意了販賣狐妖,默許了以狐妖之血煉香以滿足那些“貴族人”的欲求。所以他成了素影的幫手,召開辰星山的大會,殺了或許與他們意見相左的棲云真人。所以他也和素影一樣,在籌備著與妖族開戰(zhàn),想一吞青丘,將西南版圖也納入中原的懷里? 雁回這些問題沒法問出口,自然也沒法等到回答,但她卻等來了凌霄攜著寒意與殺氣的迎頭一劍。 她凝了眸光,并不打算就此認(rèn)命,她運起天曜教她的所有心法,大概是因為從未如此大規(guī)模的調(diào)動過身體里這樣的力量,所以雁回也從來沒有感受到她心臟里的那塊護(hù)心鱗這般炙熱的燃燒過。 駐扎在她的心里,給她支持與力量。 與凌霄一戰(zhàn),雁回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會輸,但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戰(zhàn)斗,因為不去爭斗,就好像她也認(rèn)同了那樣的價值觀一樣。 所以即便是輸,她也要變成他們眼里嘴硬的死鴨子,永遠(yuǎn)不去承認(rèn)與她自己的“正義”所違背的事。 即便全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與凌霄過了不過三招,雁回的護(hù)身訣已破,凌霄一劍直取她的心脈,然而臨到頭卻是劍勢一轉(zhuǎn),反過劍柄,狠狠擊打在她的頸項邊上。 然后雁回便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她往前一傾,倒進(jìn)了小時候帶她回辰星山的那個懷抱里面。 清涼的溫度如舊,只是雁回再也感覺不到其中暗藏著的溫暖了。 “回辰星山?!?/br> 凌霄接住被自己打暈的雁回,淡淡下令。 凌霏但見雁回只是昏迷,當(dāng)即皺了眉頭:“師兄,雁回行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事到如今,為何卻還不殺她? 凌霄抱著雁回走過凌霏身邊,沉吟了片刻:“十年師徒,留她一命,此次回山我自有處罰她的方法?!?/br> 凌霏心急道:“先前將雁回逐出辰星山時本該還有一頓鞭打,那次師兄繞過了她,卻如今,竟是還要護(hù)短嗎?” 凌霄腳步微微一頓,側(cè)眸掃了凌霏一眼,凌霏接觸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四周仙門弟子都在,凌霄不過默了一瞬,復(fù)而開口:“回辰星山后,我親自執(zhí)鞭,取九日,日日鞭打她八十一鞭,直至她周身法力盡失,筋骨仙脈盡斷,此生再無法修仙,以示懲戒。我獨留她一命,這在凌霏道長眼中,卻也是護(hù)短?” 打散法力,抽斷筋骨仙脈,致使她此生再無法修仙…… 若真是那樣,只怕是修什么都不能了,下半輩子走路恐怕都成問題吧。對于沒修過仙的人來說,這恐怕不算什么,但對于入過仙門,曾御劍在空中自由翱翔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再狠戾不過的懲罰了。 若是這樣懲罰,倒還不如讓她死了呢…… 周遭仙門弟子們皆是沉默,凌霏也閉口不再言語。 凌霄便抱著雁回,一步走在前面,出了地底炎洞。 沒有人跟上來,所以也沒人知道,他在出炎洞之時,目光微垂,落在雁回的臉上,沉默的看了許久,然后對著她心口處,先前因取心頭血而留下的血跡,無言沉默。 ☆、第六十九章 雁回再醒來的時候,呼吸到的已經(jīng)不再是西南之地那般渾濁的空氣。 此處靈氣氤氳,是她從小呼吸到大的熟悉氣息。 辰星山…… 雁回一下便分辨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是她如今身處之地四周黑暗寂靜,只有頭頂有一束光從天頂上照下來,落在地上,透出斑駁的影子。 雁回瞇眼去看,有些被陽光晃花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在辰星山的哪個地方。 她想站起來走兩步,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四肢分別被四根沉重的鎖鏈套住,一動腦袋,脖子上也有被堅硬鐵塊束縛的感覺。她抬手一摸,脖子上果然也鎖了鐵鏈。抬頭看了看,鎖住她的五根鐵鏈皆被死死固定在洞口周邊,旁邊還有封印法文。 雁回試著往身體里探了探,果然,身體里內(nèi)息虛無,約莫是被封住了去。要提起氣息飛出去只怕是不能了,好在鐵鏈的鏈條長,不影響她在這地牢里來回走動。 雁回盤腿坐下,不明白事到如今凌霄帶她回辰星山到底又是怎么個意圖。 還有被留在三重山巖漿里面的天曜,會不會真的被熬成龍湯…… “師父!”雁回這里還在想著,頭頂洞口外倏爾傳來了子辰的聲音,說得又急又快,“師父!此鞭刑委實過重,雁回既已不再是辰星山弟子,師父為何不放她一馬?” “談何過重?” 聽到凌霏這不徐不疾的聲音,雁回挑了挑眉,這聽起來,外面好似還來了不少人啊。是凌霄要拿鞭子抽她,所以還請了很多人來觀禮嗎? “而今這雁回已經(jīng)修了妖法,精進(jìn)奇快,還一心幫妖族做事,若放縱下去,怕是為害天下。她既然是辰星山出來的人,師兄為蒼生除害,有何不妥?!?/br> 聽起來好像是很有道理。 雁回聽到子辰?jīng)]了聲音,本來她這個大師兄都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哪會和人針鋒相對的爭執(zhí)呢。 這樣的時候能幫她說話,已是很不容易了。 外面不過沉默了一瞬,凌霄便開了口:“正午了,施鞭刑。” 隨著他話音一落,雁回只覺四肢的鐵鏈倏爾一緊,拉著她便往洞口而去,一直將她送了出去,然后鐵鏈一截接一截在空中變硬,直到變成了支撐著將她吊在空中的力量。 往下一看,雁回不由挑了眉頭,竟是辰星山的師叔師伯們盡數(shù)在場,連帶著各峰的大弟子們都在后面排隊站了好。 最前面的是凌霄和子辰子月,以及雁回再熟悉不過的一群師兄師姐們。 還真是在觀禮啊…… 不過當(dāng)雁回看見凌霄手中的鞭子時,她霎時明白了,大家都這樣站著,到底是為什么。 滅魂鞭,斷其筋骨,滅其仙根,使其魂魄大傷,這輩子,都沒有修道的可能,或許會直接讓她成為一個廢人。 這對于修仙者來說,無疑是最為嚴(yán)苛的懲罰了。辰星山開宗立派以來,雖然立了滅魂鞭這個規(guī)矩,卻從未有人被施以這個處罰。當(dāng)徒弟的再怎么錯,很多師父也狠不下心。 畢竟是自己一點一點看著長大的孩子,一點一點教出來的徒弟。 而凌霄,卻能下得了手。 她修妖法,在他心中竟是犯了這么不可饒恕的錯嗎。 凌霄拈訣,手中滅魂鞭凌空飄起,長鞭在空中一轉(zhuǎn),舞出鮮紅的一條光影,而后“啪”的抽打在她身上。雁回一時只覺被抽打的地方麻成了一片,待到第二鞭快落下之際,那傷處才倏爾傳來寸寸如針扎的痛感。 第二鞭落下,抽打在同一個地方,本就如針扎似疼痛的地方,這一鞭像是將那些針都抽打得穿透了她的骨頭一樣。 雁回不可控制的唇色一白,她咬住了唇,眼睛驀地充血。 第三鞭,依舊是同樣的地方! 雁回咬破了唇,鮮血在嘴角落下,但她卻感不到疼痛,因為身體能感覺到的疼痛,都在被鞭子抽打的那個地方了。 九日,八十一鞭,每一日抽打的地方不同,但日日八十一鞭都會落在同一個地方。 不過打了七八鞭,下方有些弟子便看不過去了,沉默的低下了頭。 子辰唇角顫抖:“師父!念在多年師徒的份上,師父便放過雁回吧!” 凌霄不為所動,旁邊凌霏眼神一斜,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動似又要開口。子辰徑直一撩衣袍跪了下去:“雁回自幼孤苦,心性難免散漫,縱使有行差踏錯,可也從未行害人之事,好歹也與師父十年相伴,而今便繞了她這一次吧!” 雁回已被鞭子抽得有些神智模糊了,但子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聲音卻傳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 “師父……”子辰身旁,也有其他弟子站了兩步出來,“雁回雖有過錯,但此刑委實過于殘忍……” 有人開口,身后的弟子便也都輕聲復(fù)議。 凌霄只抬頭看著依舊在受鞭刑的雁回,像是根本沒聽到身邊的懇求一樣,絲毫不為所動。 雁回死死咬住唇,即便已經(jīng)將唇咬得稀爛,她也沒失聲喊出一句痛來。 倔得像塊石頭。 第一日這八十一鞭雁回不知道是怎么挺過去的,她并沒有昏迷,也沒有閉眼,就這樣睜著眼,咬著牙,硬生生的受完了這八十一鞭。 待到最后一鞭落下,雁回耳朵倏爾聽到自己身體某處筋骨發(fā)生斷裂的聲音。她不清楚到底是哪兒傷了,因為整個身體好似都已經(jīng)痛得不像她自己的了一樣。 刑完刑,鏈條慢慢落下,將雁回重新放回了地牢之中。 外面的人慢慢散去。 雁回躺在地上,望著外面的天,不久便看見了子辰滿是擔(dān)憂的臉出現(xiàn)在洞口,他望著下面的雁回,一言不發(fā)。 雁回卻拼了最后一分力氣,咧嘴笑了笑:“大師兄?!彼穆曇魳O致沙啞,“謝謝你?!?/br> 然后天上便像下雨了一眼,有水珠落在雁回的臉上。子辰一抹臉,道了聲對不起,咬牙走開了去。 她這個大師兄啊,就是喜歡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攬,他有什么好對不起她的呢。又不是他打的她,他能做的,也都幫她做了…… 傍晚時分,雁回躺在地上,倏爾聞到了一陣飯菜香,是久違的張大胖子做的大鍋飯的味道。 雁回鼻尖動了兩下,抬頭望上洞口,只見一個人影拉著竹籃將東西一點一點送了下來,落到雁回的腦袋邊上。 雁回瞇著眼睛看清了那個人影,微微一愣:“子月?” 子月身影一僵,沒想到雁回竟然還醒著,她好似并不想讓雁回發(fā)現(xiàn)是自己,于是咳了兩聲:“那個,是大師兄讓我來送飯了,你快點吃,吃完我要走了。” 雁回微微撐起身子,往籃子里一看,有飯菜,有雞腿,還是兩只大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