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一頓，還是沒走開。只是前面士兵越來越多，連他都覺得生還無望了。

    那兵卒還未全部進(jìn)來，聽見身后有慘叫聲，紛紛回頭看去，不知哪里又沖入一群人，來奪他們兵器，急忙轉(zhuǎn)身反抗。

    徐伯定睛一瞧，素來冷漠的臉上也有了感激。

    陸正禹剛下船就直往這奔來，身旁是武藝卓群的趙守備，為他開了一條血路。身后的船夫和運(yùn)貨的幫工平日都是做苦活的，什么沒有，唯有蠻力。殺得那些兵措手不及。

    他直接往后宅跑去，路上見了不少死傷的家丁，心已高懸。快沖到院中，又聽動亂，看見永王妃一行真被兵卒糾纏，下令讓人解救。

    城外已有永王大軍進(jìn)來清剿余黨。城內(nèi)的兵聽見紛紛撤退，這宅子也沒他們的人支援，被陸正禹帶來的人攻打，形勢已然逆轉(zhuǎn)。

    陸正禹找到齊妙，急聲，“阿娥和青青呢？”

    “應(yīng)當(dāng)還在房里。”

    陸正禹疾步往房里跑，路上竟也看見有人。他手提長劍，面色沉冷，那些忙著逃命的兵也不去招惹他。聽見房內(nèi)有亂聲，他心中更急。進(jìn)去便見有兩個兵卒在屋里，下人已躺在地上不會動彈。

    他登時惱怒，提劍上前。那兩人聞聲看去，和他廝殺。

    陸正禹到底不懂劍法，更何況對方還是兩個人。一個不留神就被刺了一槍，直穿腰間。

    謝嫦娥聞聲出來，驚叫一聲，拿了桌上東西就往那兩人扔去。一人回身，眼有怒意，便要上前奪她性命。陸正禹一驚，奮力撞向那人，將那人撞倒在地。常青見陸正禹已受傷，血流不止，卻還這樣拼命，一時愣神。怔愣之際，便見就近那人提槍朝自己刺來。

    槍到眼前，自以為要死了，可那本已重傷倒下的陸正禹，卻又不知何時站起，撲在那人身上，將他甩開。

    衣裳滿是血，人也因疼痛無法站直。

    本該覺得他狼狽不堪，可這清瘦背影，卻看得常青震驚。

    就這么擋在她們面前，毫不遲疑，毫無退縮。

    她突然覺得，哪怕這人不是自己的父親，可也勝過她父親太多……太多。

    ☆、第89章 守得云開

    第八十九章守得云開

    那兩人也被撞得惱怒，還想上前，外面被拖住的家丁趕到，兩人要逃，已逃不出去，被摁倒在地捆了起來。

    謝嫦娥扶著陸正禹，手上已沾血，她顫顫抬頭對人說道，“快去拿藥，快去。”

    陸正禹已沒力氣走到椅子上坐下，直接坐在地上，腦袋有些昏沉，臉色更是慘白。他看著謝嫦娥，只能依稀看出個人影，“你有事沒？”

    “我很好，我很好。”謝嫦娥拿出帕子給他捂住，手止不住發(fā)抖。

    陸正禹又看常青，“你有事沒？”

    常青愣了愣，搖頭。她也從懷里拿住小帕子，遞給母親。默然許久，又聽他說道，“我沒有帶夜明珠回來，太匆忙了。”

    常青蹲在一旁，沉默片刻，才道，“你回來就好。”

    陸正禹和謝嫦娥皆是一愣，常青坦然看他，“你回來，娘就不會難過了。”

    ——她也不會難過了。可這種話她說不出口，即使沒說，也見他蒼白臉上露了笑顏，溫和又欣慰。

    像能暖了人心。

    像能化了冰川。

    常青避開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外面的動亂也停歇了，殘兵逃的逃，擒的擒，宅子一片凌亂，但恢復(fù)了平靜和安全，倍受驚嚇的眾人還是無法安定下來。

    齊妙緊抱著兒子，見女兒還跟著世子，便去找小女兒和陸芷。

    小玉看見母親離開，也要走。手卻沒松開，她說道，“世子哥哥放手吧，我要去找我meimei。”

    魏臨說道，“可能還有危險，你不要離開這，這里有護(hù)衛(wèi)，會保護(hù)好你的。”

    小玉搖頭，“meimei還不知道在哪里，我不能只顧自己的。爹爹走的時候說了，要我照顧好弟弟meimei。”

    魏臨頓了頓，“我跟你一起去。”

    永王妃聽見這話，沉聲，“你站住。”她吩咐兩個侍衛(wèi)跟著小玉去找人，又對兒子說道，“你不許去，好好待在這里。”

    魏臨不放心，想要跟去，卻被母妃攔住。他瞧著小玉，終于是放了手，看她跑開，越跑越遠(yuǎn)。

    院子里到處都是死人，小玉心驚膽戰(zhàn)跑了一段路，小小的繡花鞋都沾上了血。她顫巍巍往前跑，越跑越慢。侍衛(wèi)見狀，干脆抱起她往前走。

    齊妙抱著人跑不動，邊走邊喊。斐然也在喊著meimei名字，可怎么都沒人答話。他驚怕地環(huán)著母親的脖子，聲音也在發(fā)抖，“娘，meimei去哪里了呀？”

    “在和你玩捉迷藏呢。”齊妙安撫著兒子，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也低啞發(fā)抖。

    “娘——”

    她回頭看去，長女竟跟著來了。她又急又氣，“你怎么不留在王妃那？”

    小玉不知道母親為什么生氣，跑上前抱了她的腰，剛才一直沒哭現(xiàn)在得了這倚靠，竟鼻子一酸，“想娘親了。”

    齊妙心弦急觸，幾乎落淚。她將兒子放下，輕輕抱了抱，“我們?nèi)フ襪eimei。”

    “嗯，去找meimei。”

    小玉又添了一句，“找到了meimei再去找爹爹。”

    齊妙輕嘆，陸五哥都回來了，她的二郎呢？

    謝崇華這時也正往城內(nèi)趕，祁王部下是聽從自己的，作戰(zhàn)時他離開，只怕那些人又會生變，只能留下。如今朝廷大軍逃的逃抓的抓，已經(jīng)不足為懼，便將人交托給慕師爺，自己騎馬往城里趕去。

    永王一舉除掉兩個心腹大患，心中大喜，忙著整合軍隊。直到許廣提了一句，他才想起家人還在城中，便讓他去看看。

    謝崇華趕到家中，門口已見血跡，下馬進(jìn)去，倒沒打斗聲，傷員倒不少。他問了幾人，都沒留意齊妙去了哪里，孩子又在哪里。正好見到永王妃出來，在那大廳坐下，看樣子也是受了驚嚇。情急之下，連稱呼都忘了，直接問道，“妙妙和孩子們呢？”

    永王妃也沒在意他喊了沒，“往后頭去了。”

    謝崇華急忙往那跑，卻不見人，倒是隱隱聽見他們的聲音。循聲而去，正見妻子牽著兩個孩子像在找人，遠(yuǎn)見并不見受傷，“妙妙！”

    恍惚間聽見有人喊自己，齊妙還沒回身，小玉和斐然已經(jīng)往那邊招手，“爹爹。”

    忍了許久的淚又溢滿眼眶，看著那往她和孩子跑來的人，直到被緊擁入懷，還覺得恍如隔世。

    謝崇華緊抱著她，輕聲安慰，“我回來了，城外戰(zhàn)火已滅，城內(nèi)也安然，我們不用再惡戰(zhàn)了。”

    齊妙哽咽，“回來就好。”

    斐然見母親哭了，自己也覺得難過，抱了父親的腿哭道，“爹爹不要再走了，不要再打仗了好不好？”

    “不打了，斐然不哭。”謝崇華俯身抱起他，擦了他臉上的眼淚。

    斐然卻還是在哭，見爹爹回來，更強(qiáng)烈的感覺到少了一人的失落，“meimei不見了，meimei不見了。”

    從出生到現(xiàn)在，兩人除了晚上睡覺不在一塊，幾乎都是黏在一起的。從來沒分開過，可現(xiàn)在meimei卻不見了。

    謝崇華定聲道，“我們?nèi)フ遥业絤eimei，一家團(tuán)聚，再也不分開。”

    父親如山，聽了這話，斐然漸漸止了哭聲。

    夫妻兩人領(lǐng)著一雙兒女繼續(xù)搜這院子，又在廚房找了一遍，卻還是沒看見。這里再找不到，那就是從后門走了，可當(dāng)時那么亂……

    緊閉的柴房門透著莫名的壓抑，齊妙已覺不對，平時這里都是開著門的，為了方便拿柴火。里頭沒貴重的東西，也不會特意去關(guān)。唯有下雨刮風(fēng)時，怕雨水被封刮進(jìn)里面才關(guān)上。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幾天沒下過雨。

    生怕里面有殘兵躲著，一開門就被襲擊，謝崇華沒有貿(mào)然進(jìn)去，從地上拾了塊尖銳石頭，“嫣然？嫣然你在不在里面？是爹爹。”

    “咣當(dāng)。”

    里面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卻沒有聽見嫣然答話。夫妻兩人都不知里面到底是誰，又喚了一聲。才見門緩緩打開，開門的少女臉色白如冰雪，眼里還有驚恐。

    “阿芷。”

    “嫂子……”陸芷踉蹌一步，跌在齊妙身上。驚怕半個時辰，已經(jīng)快到極限，差點因為緊張而暈了過去，她指了指后面，“嫣然……”

    謝崇華急忙進(jìn)里面，看看周圍沒有躲身的地方，倒是草垛堆得很高，“嫣然？”

    他邊喊邊去挪那柴草，里頭也應(yīng)了一聲，的確是女兒的聲音。

    小玉和斐然也過來幫忙，不多久柴草被挪開，嫣然滿頭枯草，不過臉上蓋了一條帕子，臉還很干凈。她躲了那么久，已經(jīng)不怕了，看見自己的父親，俊俏的笑臉還露了笑，“爹爹。”

    一家人都在，安然無事，謝崇華欣慰一笑，將女兒抱出草垛。嫣然歡呼一聲，聽得齊妙都往女兒那看，終于也笑了笑，像心頭卸下重?fù)?dān)。

    陸芷抬頭問道，“我哥呢？”

    正行正尚一直在外地書院念書，陸正禹不讓他們回來，不在銘城。陸芷記掛著兄長安危，不知他從外經(jīng)商回城了沒，嫂子如今又怎么樣。

    剛?cè)フ伊艘槐檎樱狸懳甯缫鸦貋淼闹x崇華說道，“在房里，沒有大礙。”

    沒有大礙？那就是有事。陸芷輕輕松開齊妙攙扶的手，“我去看看我哥。”

    方才宅子里已經(jīng)沒有危險的人，齊妙便沒攔。她也有些走不動了，像是剛才看見他，全身的力氣就突然沒了般。

    “妙妙。”謝崇華牽她過來，“走不動就在這坐坐吧。”

    席地而坐，鋪了干稻草，一家五口，地方簡陋，卻覺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

    小玉枕在母親腿上，犯困了。她撥了撥自己早上起來來不及扎的頭發(fā)，打了個哈欠說道，“好餓呀。”

    齊妙抿唇笑笑，“那先睡一覺，等會起來就能吃東西了。”

    小玉伸手抓著父親的手，枕在母親腿上便安然入睡，可算是無憂起來了。

    斐然嫣然見狀，也覺困意來襲，跟著躺下。

    小小的酣睡聲聽在耳邊，齊妙目光輕柔。直到臉被輕撫，才抬眼。那修長手指撫在臉上，有些涼，她輕聲，“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謝崇華瞧她，“不太好。”末了又道，“心系佳人，食無味，夜難寐。”

    齊妙雙眸明亮，剛才的驚慌已全然不見，“以后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她是分開太多次，怕了。

    謝崇華應(yīng)聲，想探身抱她，可身邊還挨著兩個孩子，怕驚醒他們，只能稍有距離看著她。外面愈發(fā)明亮的晨曦照入柴房，更將她的膚色照得白皙細(xì)膩，眉目如畫。

    齊妙目光柔柔，看著眼里溫暖如春的對面人，溫溫一笑。

    千言萬語，不敵心有靈犀。

    元初一死，沒了指揮中樞的朝廷大軍已潰不成軍，沒有來得及逃的，亦或想投靠永王的，都留在城外，等候發(fā)落。

    永王見謝崇華仍未回來，問了他在何處，旁人答是進(jìn)城尋他妻兒去了。永王聽后細(xì)思片刻，又看看那浩浩蕩蕩的祁王部下，已是肯定謝崇華絕沒有反叛的心。真對皇位有野心的人，就不會在這時候還去尋妻兒，不狠心的人，注定沒有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