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家丁在外面稟報時,謝崇華才剛睡下不久。齊妙睡得迷糊,旁邊穿衣聲窸窣,才強睜了眼坐起身來。才剛坐起就被一雙手壓回床上,被褥掩得嚴實。 “你睡吧,天冷。” 齊妙微擋那燭火,問道,“什么事?” 謝崇華俯身穿鞋,答道,“永王召見,說是京師那邊來消息了。” 提到京師齊妙的心就揪了起來,因有孫韜秦方在,一場敗仗都沒吃過,所以近月他常在家中,讓齊妙有種錯覺戰事已平,如今突來消息,就覺自己原來一直刻意回避這事,面上一時遮不住擔憂失落。好在謝崇華背對她穿鞋,沒看見。 她撐手起身,說道,“二郎早去早回。” 謝崇華回頭笑笑,“知道了,睡吧。”見她躺下,這才去洗臉。臉盆里的水已經冷了,他毫不在意,冷的更好,洗了更清醒。 系上厚實披風,從暖和屋里出去,冷得讓人發抖。過了一會才適應過來,到了王府,正好碰見許廣,便一起進去。 永王早已等候多時,屋內生好了炭火,門一開吹入一股冷風,見了兩人,也不覺得冷了,臉上神情錯綜復雜,有喜也有憂,“快快過來。” 許廣笑道,“京城那總有些亂七八糟的事傳來,但半夜喚我們來,還是頭一回。” 永王說道,“此次不同。” 許廣低眉一想,清俊面龐也染了兩分嚴肅,“莫非是京師要對我們出兵了?” “正是。” “終于……”許廣坐下身,一時手腳還暖和不過來,喝了兩杯熱茶,才驅散了寒意。 謝崇華也忘了解下披風,問道,“出兵多少可知?” 永王擰眉,“說是有一百五十萬。” 足足多出五十萬,而且都是京城軍隊,單單比較“精”,就勝出地方士兵很多了。 “看來厲太師是想一舉殲滅我們。” “利安大軍已經聲名遠揚,藩王起兵陸續被剿滅,如今可以威脅到朝廷統治的,剩余不過三四個,而我們在他們眼里,首當其沖,已然是能威脅到他們的勢力。如果此次朝廷兵敗,我們很快就能入京□□。可如果兵敗,只怕元氣大傷,還有可能被趁機剿滅。”永王嘆道,“我們起兵不過兩個月有余,雖說已有百萬人,但卻比不過京師精兵,更何況人數還多了五十萬。” 謝崇華擰眉說道,“如果單單是對付朝廷,還尚可一拼。只是就怕八方知道這件事,給我們來個前后夾擊。” 永王也覺脊背有陰風掃過,冷得他眉頭緊擰,不得舒展。 謝崇華問道,“可說了何時會來?” 永王說道,“探子查探的消息是年后正月,京師如今局勢尚未穩定,厲太師需要調派人手,百萬余人,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安排好。還有糧草衣服,都得貯備,最快,也得是元宵之際。” 謝崇華說道,“那速速將孫將軍秦將軍召回,共商大計。” 形勢危急,永王也沒有片刻耽誤,讓人快馬加鞭去請兩位將軍回來。 謝崇華和許廣出門時也在想應對的法子,想來想去,都有瑕疵,沒有萬全之策。 秦方和孫韜趕回來時,離過年還有三天時日,聽聞這事,皆是一震。 “朝廷以我們為敵,說明已經讓朝廷驚慌,能威脅京師防衛,這是要高興的事。”孫韜說著,倒有些高興。 秦方見了,面色冷峻,“可那樣多的兵力,還都是出自京師,我們如何能攔得住?孫將軍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孫韜又笑笑,“可是總不能哭,哭也不能將那一百五十萬的人給淹了不是?”他全身倚著椅子,沉思半晌,說道,“如今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阻止腹背受敵,不讓那些背后的蝦兵蟹將搗亂,專心對付朝廷。” 永王問道,“兩位將軍可有什么萬全之策?” 秦方說道,“我以前帶兵打仗,也遇過此事。那時取易守難攻地貌,背靠險山,三面地形險要,如此一來只要專注城門即可,不怕背有豺狼。” 謝崇華將利安府的地形在腦中過了一遍,說道,“利安是有險要之地,但容納不下百萬人,而且時間緊迫,到了那里,也沒空屯糧布陣了。” “這倒是,所以方才沒有提,只是提出來,集思廣益。”秦方的眉頭都要皺出兩條川來了,兵臨城下,略顯焦躁。 如何不會腹背受敵,又能有充分的準備,實在是個問題。 幾人商討至半夜,始終不能解決這難題,又實在困頓,腦子溢滿米糊般,孫韜便說道,“苦想無用,回家睡覺吧,指不定周公跑來指點了呢。” 他素來灑脫,這灑脫也是不茍言笑的秦方瞧不順眼的。只是孫韜的軍功戰績擺在那,他只是哼了一聲,沒出言阻攔。又坐了一會也覺得腦子塞了米糊,就起身告辭,回家睡覺去。 等謝崇華快回到家中,車夫就念了一聲下雪了。 今年雪下得據說很晚,已是快過年了。他打開車門往外看,借著懸掛在車門上的晦暗車燈,看著那飄飛初雪,心情已是十分好。到了家里,他進屋點上燈火,妻子果真還在睡。走到床邊,就見她醒來,便附耳低語,“妙妙,下雪了。” 齊妙揉眼的手勢一頓,睡意瞬間散了,“真的?” 謝崇華笑笑,“是,還很小,估計天亮了才能鋪滿地。” 齊妙已經起身去找衣服穿上,她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哪里見過飄雪,早就和他說到了冀州就能瞧見了,可一年都沒過完,就來了利安。這利安也是奇怪,往年早來初雪,偏是不來,她都差點以為自己是姓夏,將那冬雪給熱乎沒了。 走到窗邊,推了窗門往外看,許是天色太暗,又有屋檐阻隔,看得不太清。不過那雪落在瓦片的簌簌聲,又急又清晰,聽得很真切,連帶著那藏在暗夜了的雪景,也像看得清楚了。 瞧了一會倒是將屋里灌得滿是冷風,也沒看出個什么來,打了個結實的噴嚏。還要跑去外面看,還沒走兩步,就被謝崇華抱起,“明天再看,往后也能看個夠了。” 齊妙抿抿唇,“我想瞧。” “你怕冷,現在外頭比現在冷多了。”謝崇華將她抱回床上,脫了外裳,也入了被窩,“趁著身體還暖,正好給我暖被窩。” 齊妙一聽笑道,“所以如今是發現妻子還有暖被窩的作用嗎?” “比暖爐好多了。”謝崇華將她抱著,確實很暖。 一會齊妙就發現他在拿手搓被子,好奇道,“你搓被子做什么?” “暖手。”謝崇華正色答著,覺得孫韜有句話說得對,苦想無用,苦憂也沒用,那就做點喜歡的事,指不定就能想出來了。 齊妙瞧著他忽然正經起來的模樣,這才明白過來。隨后那手就往她懷里伸,解她扣子了,果然已搓得暖和,沒冰著她。 夜里勤耕,早上謝崇華倒更精神了,大概是做了順心喜歡的事,心情好的緣故。見飯桌上多了一副碗筷,便問那正在領著下人做事的jiejie,“五哥回來了?” 謝嫦娥笑道,“嗯,寅時回來的,我讓他多睡會,他偏說要和我們一起吃早飯。” 謝崇華笑道,“五哥是個護家的人。” 過了小片刻陸正禹也洗漱出來了,“六弟。” “五哥。”謝崇華問道,“這次回來什么時候再走?” 陸正禹看了看他,見妻子已經去別處,這才低聲,“怎么,利安有什么大的戰事么?” “什么事都瞞不過五哥。” “你問的那話并不吉利,沒更不吉利的事,你事不會問的。” 好友之間說話,本就不用多一句,多說一句,都是贅言。謝崇華輕點了頭,“朝廷要派一百五十萬大軍來鎮壓我們了,約莫元宵時大軍壓境。” 陸正禹神情也有細微變化,“終究是來了,也是只許勝不許敗的事。” “嗯,朝廷兵力多,我們尚可以背水一戰。只是怕背后有敵趁機來襲,到時候無暇顧及。” “如今還沒商議出對策?” “尚無萬全之策,等會還要去王府。” 陸正禹是想著回家陪妻女過年的,因此早早趕回來了,得知這消息,只怕這年也過不好了,“那我跟你一起去。” 自從攻下利安后,陸正禹就堅決不插手起兵的事。這次連他都主動說去,謝崇華就知道他也清楚事情已頗為嚴重,默了默低聲,“五哥也提早將后路安排好,至少要保證jiejie妙妙他們能安然離開。” “五哥明白,這路一直備著,他們要活,我們也要活,否則留下他們孤兒寡母的,九泉之下,我們何以安心。”陸正禹的打算從來都是兩家人一個都不能少,除了他們兩家人的性命,別人如何,他已顧不上。 用過早飯,從府里出來,門前積雪被下人清掃到兩邊,已堆得似山。 謝崇華也是多年沒見雪景,又想起當初在京師的雪景,比這更為壯觀。五六年前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會是在這樣一個地方,以“亂黨”的身份站在這兒看雪。 陸正禹對雪已經見怪不怪,說道,“今年雪來得晚,剛好跑完船,賺了一大筆錢,足夠過年的時候讓將士吃頓好飯了。” 謝崇華彎身上馬車,等他上來,問道,“水路比陸路更好賺銀子么?” “以船載運貨物更多、更輕便,比陸路馬車好。只要天氣好,找老船夫指路,就不怕翻船的事,雖多風險,但賺的銀子更多,也更快。而且利安水路寬長,沿途裝貨卸貨,十分輕松,我是寧愿多跑商船的。”陸正禹笑笑,“只是寒冬不易出行。” 謝崇華問道,“為何?” “天太冷。雖然附近海水不會結冰,但河流都會被冰封。船從云安渡口那邊出去無妨,但要去別的地方,就難了。比如去冀州,出了海要入江河,可那河結了冰,就上不了岸。所以只能等明年開春,冰雪消融,方能重新開船。”陸正禹想了想,“倒是可惜了這兩個月,少賺了許多銀子。” 謝崇華若有所思,連陸正禹和他說什么,都聽不見了。 馬蹄咚咚聲響,敲入耳中,他想起在京師瞧見那河流之上,有人開鑿釣魚,那冰要用冰錐來破,走在上面也無妨。船不能行,要想從那里開出一條路來,也難如登天。 他抬頭說道,“五哥,大概有一個法子能不讓我們腹背受敵。” “六弟說。” “之前秦將軍曾提過,他曾據險山為營,三面環山,所以不怕背后有敵,因此只專注一面便可。若我們以海為山,退到臨海,那不是就不用擔心四面受敵了?而且這里到海岸十分近,糧草押送過去并非難事。” 陸正禹皺眉想想,“棄了城中心不要,退居海岸,這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旦開戰,招架不住,就沒有退路了,到時候真要被逼得通通跳海。而且朝廷此次立志要剿滅我們,定會派精兵前來,勝算太小。六弟當真不打算給自己留后路嗎?” 謝崇華輕嘆,“留了后路,就是給自己留了可以不全力以赴的想法。” “如果京師那邊能少來一些人,哪怕是一比一的軍力,也可一拼,如今實在是太過懸殊,要想再以少勝多,有些妄想了。” 朝廷此次派那么多兵來,志在必得,那自然不會像當初丁將軍領兵那樣被耍得團團轉。 到了王府,謝崇華將這事一說,秦方大力稱贊,“此計可行。” 孫韜說道,“要是兵敗,我們可以一起跳海了。這么冷的天,跳下去就冷死了,也挺好。” 秦方大聲道,“你如何斷定我們不會贏?” “倒也不是全無勝算,只是勝算極小罷了。畢竟那是朝廷所派,領兵的還是我們大央赫赫有名的元將軍。” 說到元將軍,秦方也是默然,那可是名副其實的大將,打過多少勝仗。他這樣狂妄的人,也不得不服。 許廣說道,“昨夜我想了想,如今太后病危,厲太師大殺與他作對的人,疑神疑鬼的,我們倒是可以用反間計。造謠元將軍有異心,讓厲太師將他的帥印撤了。” 永王搖頭,“這樣做用意太明顯,單憑幾句謠言,厲太師未必會上當。” “那不單單是造謠呢?”許廣沉吟,“宋大人不是早就讓人送了密信,若有他可幫的地方,定要告訴他么?” “如今宋大人也被軟禁家中,束手無策。” 陸正禹行商多年,不得不說商場如戰場,見了太多手段,倒是第一個明白過來,“許大人是想借宋大人之手,將那謠言變成真的?” 有人明白自己想要說的,許廣心情大好,“正是。厲太師無法對宋大人下手,只能卸他官職,奪他權力,軟禁京師。但宋大人可外出,他要在元將軍府邸前轉來轉去,進去喝個茶,是誰都攔不住的事。” 眾人恍然,厲太師嫌惡宋大人朝野皆知,但有宋家和宋夫人娘家做靠山,厲太師奈何不了宋大人。如果宋大人常去找元將軍,又有元將軍叛變的消息傳出,那就真可能會將叛變的消息坐實了。 計劃慢慢捋順,才讓眾人放下一半的心,只是商議了半個時辰,就各司其職,忙去了。 正月初三,厲太師從宮里看望太后歸來,剛進家門,厲夫人就問道,“太后鳳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