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本圖書由(世紀沫)為您整理制作 ================== 《錦繡路》 作者:一枚銅錢 ================== ☆、四月維夏 第一章四月維夏 南方四月下旬,日頭已烈如焰火。田間勞作的人彎身割菽,揮汗如雨。割了一把又一把,等疊到半腿高,才直起身用干稻草結成的繩子捆綁起來,以便挑回家里晾曬。 樹上蟬鳴不停,吱吱聲長短不一。到了午時過后,才陸續有人到樹頭下稍作休息。漢子坐得稍遠,那婦人們已聚在一起,哪怕是勞累一個上午,嘴巴也不會累著。說著東家長話,西家短話,真的假的混在一起說,不過是圖個痛快。 這說著說著,就有人問道,“謝家嫂子,你兒子年紀不小了,該領個媳婦進門了吧?” 被問話的是個年近四十的婦人,興許是常年勞作,風里來雨里去,面相倒像是年過半百的人。生得慈眉善目,笑起來臉上皺紋更是含著歲月風霜。聽別人問起,沈秀笑笑說道,“那也得有合適的姑娘不是,幾位嫂子有哪家姑娘合適的,只管說說,好處定不會少的。” “哎喲,你家兒子可是個讀書人,立志做大官的,瞧不上我們家姑娘。” 腔調間隱隱有嘲諷,讓沈秀聽了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好尷尬笑笑,吃起干糧來。吃完后又回了田里,等日頭快落,才將菽挑回家里去晾曬。 晚霞橙紅,鋪灑大地,對勞碌耕作了一天的人來說卻不得空欣賞。沈秀踏著落日余暉回到家中,聞到飯香,知道是兒子賣了字畫回來了,苦累一日的心得了些許寬慰。 兒子謝崇華聽見院子里有聲響,放下鍋鏟出去,見了母親已笑道,“娘,炒個菜就好了,您先吃吧,我去地里把剩下的挑回來。” 沈秀忙攔住他,“你吃,娘去就好。” “不礙事。”謝崇華答完,就接過扁擔去地里挑豆桿。 沈秀心得安慰,進了屋里拾掇,卻見桌上放著滿滿字畫,數了數,不過賣了兩幅罷了。剛得片刻安寧的心又沉到了底,她這兒子,是跟別人不同的。別家農戶的孩子早早就娶妻生子,安分做工耕田。她的兒子卻不知是聽了誰的話,說唯有念書方能出息,于是便一直沒放下念書的事。哪怕是去勞作一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也要看會書方才睡覺。 因將錢拿去供弟弟念書,他自己反倒送不起束脩,一直沒先生肯收。他便自己找了書來看,倒也算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做了童生,可因年輕氣盛的他得罪過縣老爺,阻他去考院試。好在今年那縣老爺調任別處,這兒再不歸他管,兒子也能安心念書,等明年考試。 也因為縣老爺一事,讓她覺得兒子變得更能忍了。磨去了棱角,更有擔當。丈夫常說的那話是什么來著,韜光隱晦? 沈秀有個秀才丈夫,一輩子窩囊沒出息,窮得吊兒郎當還總去幫扶別人,家里的日子就過得更苦了。他病死時沈秀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完了,但為了三個孩子,咬牙撐了下來。那時偶爾還會有娘家幫扶,倒也不是過得非常辛苦。 女兒前年出嫁了,小兒子在外念書,而今她首要cao心的是二兒子的婚事。 許是讀書人心高氣傲,大字不識的農戶家女兒他不喜歡,總說要找個也識字墨的。這不,同齡的男子已是做爹的年紀,他還沒動靜。 沈秀雖然擔憂,但也沒催促兒子,只是自個發愁。她時而也覺得,自己的兒子一表人才,也是一般姑娘配不上的,當然得挑好,不能急。 謝崇華回來見母親還沒動筷子,菜上面扣著碗沒動,禁不住說道,“娘,您又等我。” 沈秀笑笑,這才拿碗盛飯,給他壓實當了,“快來吃飯。” 謝崇華拗不過母親,只好坐下吃飯。沈秀見他不夾菜,自己也不吃。直到半碗下肚,菜要剩下了,這才開始吃菜。 “兒啊。”沈秀試探說道,“娘知道有家姑娘適齡,正在尋夫家,也不求什么聘禮,只要拉一頭豬過去就好,你看我們家正好有兩頭豬。一頭拿去做聘禮,一頭拿來婚宴的時候吃,頂好的。” 謝崇華稍頓,“這婚事不急,等兒子考了試再說罷。” “怎么不急,趁娘還有力氣,可以給你們帶孩子。能帶大幾歲是幾歲,你也不會那么辛苦。今年把婚事辦了,明年就能安心考試了。”沈秀說著說著,已嘆了口氣,“你早早當家,辛辛苦苦賺了銀子送你弟去學堂,你自個卻……” 她看了看兒子身上穿著的粗布衣服,還有四五處補丁,看著更是難受。 謝崇華笑道,“娘,船到橋頭自然直,日后兒子定會好好孝敬您。快吃菜吧,再不吃可要讓兒子吃光了。” 沈秀又重嘆一氣,恨自己沒用。 謝崇華又道,“明兒不去賣畫,不好賣,過幾日再去,先把地里的豆給收了。” 沈秀應了聲,去賣字畫要遭人冷落,倒不如跟她去做農活。她能時刻看著,也放心。 夜里睡下,謝崇華合眼想著今日看過的書。想著想著,就想到早上又來攤前看畫的姑娘了。 他是有歡喜的人的,只是那姑娘未必瞧得上他,要是說出來,母親肯定又要自責,說她沒本事,讓兒子跟著受苦,就忍在心里了。 那姑娘他打聽好了,是仁心堂家的。 仁心堂在元德鎮無人不知,掌柜姓齊。據聞齊老太爺曾任宮廷御醫,醫術了得。告老還鄉后回老家建了仁心堂,去世后由長子繼承。齊老爺膝下子嗣眾多,而那齊妙,正是他和齊夫人的掌上明珠,齊家八姑娘。 齊妙生得水靈俊俏,今年剛過十五,聽聞前去求親的人都要將門檻踏破了,齊老爺一個都瞧不上,說要為女兒挑最好的。 所以謝崇華是想等考完試,若能做秀才,再去提親試試。只是到那個時候,指不定齊妙已經被許配了人家。 這也是他這兩日發愁的緣故。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實在愁得很。 幾日都隨母親去做農活,這日收完菽得了空閑,謝崇華就拿著字畫去擺攤,想賺幾個小錢。農作物是賣不了多少錢的,弟弟上學堂還要送錢過去,只能雙管齊下,能湊多少是多少,不能讓弟弟在那邊挨餓,被人瞧不起。 擺好攤子,謝崇華又拿了書看。偶爾有人來問價錢,多數是不買的。 “原來你還在這呀,我以為你不賣了。” 聲音清脆,是專屬少女的活潑音調。謝崇華微頓,抬頭看去,一身淡綠對襟襦裙映入眼中,邊緣繡著的蝴蝶暗紋精致簡便。青絲半綰,發髻上插著一片綠玉鈿,明艷俊俏。 見是齊妙,謝崇華按捺了歡喜,問道,“齊姑娘又要買畫?” 齊妙點頭,“上回買的那兩幅被我家貓兒給撕了,我罵了它一頓,今日再來添兩幅,一定好好保管。” 聽見她罵貓兒,謝崇華笑笑,“貓兒怕你罵么?” 齊妙鼓了腮,“它不怕,聽不懂。” “那為何還罵?” 齊妙俏美的臉上露了得意,“我心里舒坦。” 謝崇華不由笑笑,她的話聽來總覺十分有趣。這樣好的姑娘,只怕錯過了就再遇不上了。可惜……如今的他要是去求,齊家定不會同意。 齊妙購置了兩幅字畫,付了銀子就領著下人走了。走遠了才問貼身婢女,“杏兒,你瞧剛才那人是不是挺好的?” 杏兒比她長兩歲,隱約明白她的心思,答道,“那位公子人挺好的。只是……太窮了。” “人窮志不窮呀,每回見他都是在看書,都三年了。” 杏兒聽出話里的蹊蹺來,偏頭看她,“姑娘,你在意那窮書生三年啦?” 齊妙臉一紅,才不會告訴她她就是瞧了他三年,只是以前不知那是喜歡,就是看得順眼,覺得順心。后來心底的芽兒一點一點的長成,直到那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她一個都瞧不上時,才驚覺原來她早就喜歡那人了。 可這樣羞人的事,她才不要說。 杏兒的心也咚咚咚地跳著,嘴上說那人不錯,回到家中,轉而就去告訴齊夫人。 齊夫人賞了她銀子,心里好不氣惱。養了十五年的女兒,竟看上個窮小子,頓時心氣不順。等齊老爺回來,就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憤憤道,“定是那人說了什么甜言蜜語,妙妙還小,涉世不深,只怕是被那人誆騙了。” 齊老爺比她開明許多,起先還為那不曾謀面的窮小子說好話。直到聽夫人說那人家中是務農的,還有個在念書的弟弟,這才覺得事情不妙,女兒該不會真是被人騙了吧?這可不得了,當即喚了女兒過來。 齊妙自小被護得好,也是個直率人,聽爹娘問起,說道,“那謝公子人挺好的,談吐也得當,跟那縣太爺員外家的兒子比起來,不知好了多少倍。” 齊夫人氣道,“趕緊將你那念頭斷了,再敢去見他,娘非要折斷你的腿。” 從未被大聲呵斥的齊妙愣了愣神,頓覺委屈,“為什么折女兒的腿,娘親說過,要是有歡喜的公子就和您悄悄說,您會看著的,怎的現在一張嘴就要折女兒的腿?” 齊夫人喝聲,“為了那窮書生你還跟娘頂嘴?!” 齊妙紅唇微動,不敢再頂撞,淚涌眼眶,跑回房去了。 齊老爺心疼女兒,讓管家去打聽謝崇華。齊夫人聽見,說道,“一個‘窮’字就夠了,還查什么查。難不成要我的女兒去做個莊稼人?妙妙她可是連自己的衣服都沒親手穿過的。” 婦人的話閘一開,就像濤濤江水停不下來了。齊老爺苦不堪言,耳朵都要生了繭子。翌日齊夫人跑去寺廟燒香,念著觀音大士一定要給女兒好姻緣,讓那謝家窮小子滾遠些。 管家辦事得力,打探清楚后,還專門去謝崇華的攤前買了一幅畫和一副字,一并拿了回去。誰想進門就被齊夫人瞧見,瞅了一眼就讓嬤嬤拿去扔掉,尋了幾件普通字畫讓下人拿去。 管家的飯錢是齊夫人管的,不敢忤逆,只好硬了頭皮拿給齊老爺。 齊老爺拿了畫看,臨摹大作,尚缺神韻,沒有什么太出彩的地方。拿了字瞧,也是尋常筆墨,這一看心中最后一點想為女兒說話的心思也沒了。夜里就同妻子說道,“那謝崇華不過是個普通人,毫無出彩的地方,你多勸勸妙妙,讓她死心吧。” 齊夫人聽見,唇已上揚,輕哼,“妾身說什么來著,就說那窮書生不是好貨色,老爺還想奇貨可居。” 齊老爺給她賠笑,心里又納悶了,女兒的眼光素來不差,怎么就瞧上這種庸俗之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闊別已久開新文啦~喜歡的就收藏抱走吧~~~ 【更新】日更,每早10點~~~ ☆、六月徂暑 第二章六月徂暑 六月已至,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卯時起來,天已蒙蒙亮,薄霧像輕紗籠罩著榕樹村。 榕樹村因村口有棵千年榕樹得名,古榕樹干長至兩丈,高約七八丈。枝繁葉茂,樹冠大如撐開的綠傘。一簇一簇綠葉郁郁蔥蔥,蒼勁繁茂,可以遮天蔽日。垂掛而下的根莖已經茂密成林,直扎地下。 辰時快至,晨曦灑落樹葉之上,綠得更是青翠。 謝嫦娥撩開轎子布幔,遠遠看見自小就在那玩耍的古榕,一直不得笑顏的臉終于露出些許笑意。兒時雖然窮,但那時父親還在,總會帶她來這看別人下棋。雖然總是挨餓,但一家和睦,苦中作樂。 四人抬的平頂皂幔轎子上雕花紋,精致細膩,紋路清晰,是鄉紳豪門所用。跟在轎子旁邊的老嬤嬤和丫鬟的衣服也可看出并非一般人家所有。 轎子很快從榕樹下經過,地勢坑坑洼洼,走得魏嬤嬤直皺眉頭,差點把腳給崴了。旁邊的小丫鬟忙扶住她,“嬤嬤小心呀。” 魏嬤嬤擰眉拍拍帕子,禁不住瞧了一眼轎子,恨不得將冷眼拋給轎中人,“來一回就得傷一次腳,我的鞋也臟得不像話了,這真真是個鬼地方。” 謝嫦娥聽見外頭嬤嬤的諷刺,捉緊手絹沒有做聲,當做沒聽見。 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村子盡頭,轎子才拐進一條巷子里。 巷子窄小,原本坐在門口挑揀豆子嘮嗑的婦人們瞧見,忙把凳子搬回門口,等轎子過去,才往那伸長脖子認了認。 “定是謝家的大女兒回來了。” “每回都是頂好的轎子抬回來的,夫家看來待她不錯。” “再好也是個不下蛋的,遲早要被休了。” 一個婦人說到最后一句,終于有人笑了笑,將方才的羨慕都散到腦后去了。雖有同情,但同情很快就被嫉妒給淹沒,倒是恨不得謝嫦娥快點被夫家給休了。 沈秀知道女兒今天回來,昨晚就把院子收拾好了。一早上想了幾百回女兒怎么還不來,做活也不得趣。巷子里稍有動靜就去瞧,剛跑了第七回,還是沒瞧見。 正在做木工的謝崇華見母親失意而歸,笑道,“娘,姐她說了大概辰時以后到,您就坐著安心等吧。” “你姐嫁得遠,難得回一次家,能多看一眼是一眼。”沈秀坐在一旁給他遞墨線,又低聲,“你弟不寫信來要錢,可錢還是得想法子的。正好你姐回來,娘問問她有沒余錢,省得你這樣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