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他不知道,皇上、柳老將軍、我家知道你的身份?”莫三一笑,低頭見凌雅崢比他離去時更添風韻,一雙眼睛鑲嵌在略顯得蒼白的臉頰上,越發地明亮動人。 凌雅崢覺察到自己還在莫三懷中,忽地被那有些陌生的男子氣息灼傷,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昏君……偏聽偏信慣了,興許是,為哄著他開心,叫他以為復國有望,旁人就撿著好聽的說,并未將實情告訴他。”關紹忍不住恨了起來。 “這樣也好,從今以后,你就是真正的關宰輔之子了。關宰輔聲名遠播,你又‘屢立奇功’,日后,若不是十拿九穩地抓住你的把柄,皇上也動你不得。” 大抵是一同出生入死過,關紹竟不像昔日那般痛恨莫三,苦笑道:“承你吉言。我父皇一輩子搜刮民脂民膏、驕奢yin逸、殘殺忠良,如今,我卻要戴著‘枷鎖’,一輩子兩袖清風、愛民如子。” “太子……” 白樹芳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 關紹瞥了白樹芳一眼,沉聲道:“聰明的話,就將你方才看見的都忘了,好生去做你的公府少夫人!” “公府?”白樹芳心里一喜,竟是將方才的恐懼全部忘了,扶著樹站起來,歡喜地問:“是我們家老太爺封公了?” 凌雅崢驚訝之下,就也仰頭去看莫三。 “除了秦家封了異姓王就數你們家最風光了。你大伯是衍圣公、二伯衍德公,你祖父依舊是致遠侯,”莫三對凌雅崢說著略頓了一下,“你外祖父倒是聰明,沒要什么伯爵,但你舅舅們打完了仗,就要去湖州做官去了。” 白樹芳破涕為笑,歡喜著,又問:“那我們白家呢?” 莫三臉色一變,關紹皮笑rou不笑地說:“你父親沒了,叔父們也死的死傷的傷,但你哥哥封了個崮山伯。” 死的死傷的傷——白樹芳的歡喜頓時蕩然無存,扶著樹癱倒在樹下,戰戰兢兢地去看關紹,猜度著,白家是因不得馬塞鴻信賴才會如此,還是打仗時,又三心二意,起了騎墻的心思? “……你去救老夫人她們吧,這功勞算你的。”莫三說。 關紹聽見山洞里的叫喊聲,警告地瞪了一眼白樹芳,轉身就向山洞走去。 “你可曾受了傷?”凌雅崢待關紹一走,趕緊地打量起莫三來。 莫三背對著怔忡中的白樹芳,兩只手一用力,扯開衣襟露出胸前一道足有三寸長的傷疤。 凌雅崢見他扯衣裳就將臉扭開,“怎么上過了戰場還這么白?” 莫三一怔,催促道:“沒叫你看皮。” 凌雅崢微微轉過臉,這才瞧見那道猙獰可怖的傷疤,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蜈蚣一樣的傷疤,“怎么受傷的?” “被人偷襲,虧得關紹救我一命。” “他救你?” “他不救我,他自己個也沒命!”莫三高深莫測地一笑,雖只有兩根手指指尖觸碰在他胸前,卻忍不住心旌蕩漾起來,拉攏了衣裳,尷尬地咳嗽一聲,有意云淡風輕地說:“雖旁人不服,但我也得了個列侯。” “這就是你的能耐了,就不知,這旁人是誰?” “……我大嫂、二嫂,她們眼里,大哥、二哥出的力氣比我多,卻不及我風光,成日里在京里喊冤呢。” “靜齋大哥人還在雁州府,就已經辦了喜事?”凌雅崢瞠目結舌。 “這就要說到京城里的宅子了,各家雖本在京城里有宅子,但早已被些jian佞霸占了,如今雖物歸原主,但人口到底增添了不少。” “……急著成親,就為了叫皇帝多封賞一些宅院?”凌雅崢輕哧一聲,她可不情愿沒瞧見新郎,就自己個孤零零地拜堂。 “京城里寸土寸金……料想你是沒見過,就拿著你們家如今的大宅比,那宅子到了京城,要分給三四個公侯呢,哪里容得你們年紀小小,就一人一所院子地住著。”莫三話音一頓,壞壞地一笑道:“咱們的事,要在雁州府先辦了。” “是怕你兩個嫂子下絆子?” “不,是我等不及了。” 凌雅崢一呆,仰頭望見莫三眼中清澈的秋水似乎要流淌出來一般,不由地分了心神,問道:“梨夢呢?”,忽地聽見哼哼聲,忙扶著莫三去看,瞅見凌睿吾躺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抽搐,就忙問莫三:“他還有的救嗎?” 莫三搖了搖頭,唯恐凌睿吾咬了舌頭,就拿了一截樹枝塞在嘴里,覷見關紹攙扶著凌古氏一行人出來了,就讓開叫凌古氏去看凌睿吾。 “……紹兒下的□□,不料睿吾搶著去吃……”關紹慚愧道。 凌秦氏、凌錢氏感激地說:“得紹兒相救,我們才逃過一難,紹兒也不必為睿吾的事難過,若不是他跟嶸兒勾結了狗皇帝齊滿,我們怎會有這一難?” 關紹聽見狗皇帝三字,指尖微微地收緊。 凌古氏又憎惡又心疼地瞅著凌睿吾,嘆道:“睿吾恐怕留住一口氣,這輩子也廢了。”忽地見少了一個人,就問:“嶸兒呢?” 莫三道:“方才瞧著她趁亂跑了。” 元晚秋道:“祖母,叫人去追吧。” 凌古氏搖了搖頭,“追回來又怎么樣?她一生下來,這輩子就毀了,如今她要自暴自棄,我們也只能由著她了。” 眾人沉默一會子,又累又餓,也顧不得去關心將她們害到這地步的凌雅嶸,見家丁們抬著軟轎子來,紛紛上了轎子,顛顛簸簸地回了家。 到了家中,凌雅崢將從莫三那聽來的話說了,凌古氏、穆老姨娘、凌錢氏、凌秦氏、元晚秋等具是歡喜不禁。 果然,隔了兩日,圣旨就下到了凌家。 大抵是心氣總算順暢了,凌秦氏、凌錢氏頗為大度地指點元晚秋、馬佩文料理凌雅崢出嫁一事。 嫁衣、嫁妝早幾年就準備停當,此時不過費神將嫁衣熨燙一番、將嫁妝拿出來曬一曬罷了。 臨出門那一日,一大早凌雅崢梳妝打扮妥當,望著穿衣鏡里渾身紅裝、滿臉喜色的女子,一時間,就如看見旁人一般。 “去見一見你父親吧,等咱們都去了京城,就他跟睿吾留下,這輩子,不知道還能再見幾次了。”凌古氏感慨萬千著,親自盯著,叫人將她積攢了幾十年永駐青春的方子裝入匣子里放入凌雅崢妝奩中。 凌雅崢手指搭在繡著百合花的蓋頭上,本不情愿,但見凌古氏殷殷切切地望著,就點了點頭,踩著朱紅繡鞋扶著爭芳的手慢慢地向丹心院走去,待見院門上的門樞生澀地響起后、院門洞開,便走了進去,站在窗子前,望見里頭凌尤勝偷懶地并未穿袍束發,邋遢地穿著衣褲、披散著頭發躺在床上看一本野史。 “父親?”凌雅崢喊了一聲。 全無文人模樣的凌尤勝遲疑著抬起頭來,隨即迅雷不及掩耳地放下帳子躲在床中,“……你是如眉?” “……” “我沒想弄死你……只想叫你生得慢一點,只是慢一點點……” 凌雅崢聽著床上的凌尤勝做賊心虛地胡言亂語,不由地冷笑。 “老爺,不是夫人,是八小姐。”呂蘭芳站在床邊提醒了一聲。 凌尤勝這才哆哆嗦嗦地撩起簾子。 凌雅崢卻已經不耐煩地轉身去了,回了三暉院里蓋上蓋頭,瞧著眼前火燒一般的紅,歡喜之中又忍不住彷徨起來,這彷徨,直到眼前的紅被挑開,才煙消云散。 “好看嗎?”凌雅崢見莫三一直呆著,微微側頭問。 莫三忽地低頭一笑,“咱們今晚上約法三章。”手抬起,就將早已放在床上的酒杯拿起,遞到凌雅崢手中,挽著她的臂膀,瞧著她秀麗如畫的眉眼將綿柔香醇的酒水一口飲盡。 “哪三章?”凌雅崢被酒水嗆住,輕輕咳嗽兩聲。 “一不問前世,二不提今生。” “三呢?” “不管梨夢。”莫三微微一笑,紅燭下口中白牙似寒星般一閃。 “那竟是無話可說了。”凌雅崢低頭把弄著手中的細瓷茶杯,見莫三不出去,料到今晚上來莫家的男客不多,不需莫三出房款待。 “本就無需說話。”莫三一笑,湊上去在她耳邊輕聲問:“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瞧見我這俊俏少年郎坐在旁邊,大娘心里想什么呢?” “想著,好不容易穿一回嫁衣,你可別給我弄皺了。”凌雅崢扭頭笑道。 “好好,不弄皺這嫁衣,我也有的是法子。”雖天還早,外面的笙簫聲還在,莫三手一松,就將兩邊的簾子放了下來。 紅綃帳里暗翻紅浪,洞房之外,一女子眼露兇光地咬牙切齒。 不知幾個更次后,一臉饜足的莫三,輕輕推醒凌雅崢后,吞吞吐吐地說:“有一件事,雖叫你進了京城才知道也不遲……但我怕你進了京城,乍然見了,會吃起醋,叫我這才做了沒幾日的列侯丟了臉……”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凌雅崢躺在莫三臂彎里,只覺太堅硬硌得慌,于是自己個重新拍了拍枕頭重新躺下。 “……打仗,你也知道,難免會俘虜一些容貌俊俏的jian佞女眷……” 凌雅崢心一緊,依舊平靜地問:“你遇上了?” “一次慶功后,酒后誤事……” “難怪方才……”凌雅崢忽然坐起身來。 “方才怎樣?”莫三趕緊地問。 “瞧著,并不生澀。”凌雅崢坐著,竭力叫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當真?”莫三心里一喜,見她光著背披散著頭發,手指忍不住摩挲到她背上,待被推下后,就又斷斷續續地說:“本只是露水姻緣,天亮了,就罷了,誰知,她偏為了我受了傷,毀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料想,她這輩子全完了,于是,我就一直將她帶在身邊……” “人就在家里?”凌雅崢側過頭來。 莫三點了點頭,“雖她如今容貌不堪,但姑姑們說她也算有情有義、性子和柔,叫我不能對她置之不理;問清楚她不曾*給旁人,就攛掇著,叫祖母做主,許了她給我做妾。” “姑姑們的話,很有道理。” 莫三一怔,忙也坐起來,瞧見雅崢拉著被子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我琢磨著,不如納她為妾……畢竟也算有情有義。” “那就納她為妾。” “當真?” “當真。”凌雅崢頭一點,側著身子躺下,見莫三挨過來,身子就向外讓去。 “若是你不情愿,我就去打發了她?”莫三低聲道。 “有什么不情愿的,只要你不給我下毒就得了。”凌雅崢轉過身去,心里起起伏伏,最后轉頭看他一眼,“梨夢呢?” “誰知道?只聽說齊滿自不量力要御駕親征,我們就等著見齊滿呢。進了京城,各處亂成一片,打聽到錢御史終歸沒了——好歹是出了天牢后沒的;錢謙隨著旁人開了宮門迎駕,沒人瞧見梨夢的影子。” 凌雅崢微微有些腫脹的紅唇輕輕地抿了一下,手指點過自己嘴唇,正待要放下,見莫三抓住她的手,就蹙眉看去。 “你在想梨夢?”莫三攥緊凌雅崢的手,最恨的就是那時一時沒防備,叫梨夢占了凌雅崢便宜。 “是又怎樣?你不是也找了個有情有義的?”凌雅崢終于露出一分氣惱,轉過身去,見莫三又湊了過來,就嘲諷道:“你是惦記起后宮三千了?” “冤枉,我可是連后宮三千的滋味都沒嘗過。”莫三探著身子去看凌雅崢臉色。 凌雅崢又向床邊挪去,莫三裹著被子一心要瞧她臉色怎樣,見她躲就又忙追上,噗咚一聲纏著被子滾到地上,就攤開手腳在地上躺著,嘆息道:“你若不肯,我就將她打發了就是,何必憋在心里,叫自己不痛快?” 凌雅崢沒了被子,勾起落在床里的衣裳穿上,趴在床邊望著地上大咧咧躺著的莫三,笑道:“你琢磨著,是我母親知道父親養外室不痛快,還是知道父親要將那外室弄回家里不痛快?” “一樣不痛快。” “這就是了。”凌雅崢嘲諷地一笑,又嘆道:“你走了那么些年,回來了,人不是幾年前的人了,心也未必是幾年前的那顆心。再者說,你說的女子那樣有情有義,興許能跟我成了好友呢。” 莫三一個鯉魚翻身從地上跳起來,哭笑不得地說:“原本以為你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誰知道,你竟打定主意,要叫她成了第二個梨夢。” “呸!”凌雅崢知道莫三那“第二個梨夢”的言下之意,就不耐煩道:“哪來那么多深仇大恨,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就不能叫我不動聲色地勸退了她?” “說正經的。”莫三拖著被子上了床,鄭重其事地盤腿坐在凌雅崢身邊,“……上輩子,你一直沒嫁,是不是跟家里的丫鬟……” “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