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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償我平生不足(重生種田)在線閱讀 - 第76節

第76節

    “……還不是大哥那事鬧的,叫母親心里毛毛的;前年云兒又被帶進池塘里,生病了一場;上年又有人偷偷稟報母親有男女在池塘邊私會,母親越發不肯叫云兒靠近這些地方了,巴不得這地方荒蕪了才好。”

    沒有橋,這亭子就成了眾人眼皮子底下的密室。莫三想著,聽見一陣風嗡地一聲掠過,好奇地找那風聲的出處,眼尖地瞧見秦舒坐著的奇石是空的,正好有藏下一包衣裳的空隙,這石頭輕易沒人動,幾年還是一個樣子,興許上輩子他就是將衣裳藏在這石頭底下,游過池塘去了亭子那,回頭再換了衣裳。偷東西?他怎么知道,那邊有東西可偷?

    “當初大公子成親時,是不是也請了程九一的娘子來幫廚?”

    “大抵是了,你問這個做什么?古古怪怪的。”秦舒覺察到莫三的異狀,低聲問:“那亭子里,有什么?”

    “你們家的地方,我怎么知道?”

    秦舒一怔,笑道:“你也就只剩下這會子來奚落我了——大哥成親的時候,是程嫂子來幫忙的,她原是從我家出去的,當初嫁她,母親還十分舍不得呢。”

    “廚房什么設在花園里了?”

    “府上門客越來越多,能用的地方都要用上,只前面的大廚房,哪里夠一府的主人客人吃喝的?”

    莫三心道那他必定是從多嘴的程九一妻子那,聽出了點什么話音來。

    “你們在這,”馬塞鴻帶著凌韶吾趕了過來,過來后,立時就要對秦舒跪下,“大小姐。”

    凌韶吾跟著跪下。

    秦舒忙攙扶起他們二人,慌忙地說:“這是做什么?”

    “多謝大小姐并未如實稟告紆國公。”馬塞鴻跪下,對秦舒磕了頭。

    秦舒蹙眉說:“是我父親不該執意等到非常兇險時再救人,如今就有這么多流民,若是當真決堤了,不知有多少人,又要背井離鄉。”

    “終歸要多謝大小姐。”馬塞鴻抬起頭來,望著秦舒的眉毛愣住,“大小姐的眉毛……”

    秦舒瞬間就如被剝了衣裳般渾身涼颼颼的,尷尬難堪地全無昔日神采,良久,低聲說:“我早料到會有這一日。”

    “可……”馬塞鴻被凌韶吾扶起來,一雙眼睛卻轉不開,只覺那對柳葉眉甚是柔美,但掛在秦舒一雙神采飛揚的雙眼上,實在太不般配,似乎將秦舒渾身的鮮活勁全壓住了。

    秦舒終于被看得惱火了,惱羞之下,伸手指向水中亭子,低聲說:“你們馬家私藏了人馬,此事我不跟你計較,只要你去瞧一瞧,亭子里有什么?回來了,細細說給我聽。”

    “大小姐,這會子水里涼著呢。”凌韶吾忙勸道。

    馬塞鴻一怔,一言不發地解下腰帶、脫下湛藍外衣。

    “大哥,大小姐的氣話,當不得真……”凌韶吾忙伸手拉住片刻后就只穿了里衣的馬塞鴻,急著將外衣給他披上。

    “三兒,還不勸著大小姐?”凌韶吾騰出一只手去拉只管看熱鬧的莫三。

    莫三伸手對凌韶吾噓了一聲,反倒按住凌韶吾的肩膀叫他稍安勿躁。

    凌韶吾被按住時,馬塞鴻一言不發地跳入了池塘中,恍若一條銀白的大魚,帶著一陣蕩漾的水波向亭子滑翔而去,最后帶著嘩啦的水聲冒出水面,兩只手撐在失去了臺階的亭子基座上,用力地一跳,帶著飛濺的水花爬上了亭子。

    “少不得,要得了風寒了。”凌韶吾搖了搖頭,為難地想馬佩文許久不見哥哥若見哥哥忽然生病,不知該心疼成什么模樣,低頭一望,只見風風雨雨中鎮定自若的秦舒竟然落下了眼淚。

    “大小姐何苦呢?”莫三輕聲地勸著,“馬大哥是個四平八穩的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跟連家搶親。你埋怨他眼睜睜看你遠嫁,也只是為難你們兩個人罷了。”

    凌韶吾一怔,不解莫三怎地忽然說起這話,呆愣了一會,忽然醍醐灌頂般,想起秦舒跟馬塞鴻商議著如何勸說連鴻恩進雁州府的情形,暗道莫非就是那會子,二人眼里有了彼此?

    “……在弗如庵里,我就料到比不過崢兒,我該先放手,不想,放開了你,偏又抓住一個抓不到的人……”秦舒眨了下眼睛。

    “你這樣的女人,不該哭哭啼啼。”凌韶吾干巴巴地勸著。

    莫三心道秦舒果然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不然,不會對他灑脫地放手,卻百般為難馬塞鴻……心忽地一跳,臉色微微泛青,手指僵硬地指向亭子。

    秦舒轉過頭一瞧,恰望見亭子二層雕鏤成梅花的窗子開了,里面赫然站著兩個人影子。

    “三兒,你早猜到里頭有人?”秦舒一愣,斷定那廢棄的亭子應該是空著的。

    凌韶吾也一時摸不著頭腦地去看莫三。

    “……我胡亂說的。”莫三手抓住松柏,被一片針葉扎得越發清醒了。

    “那人是誰?”秦舒問。

    莫三遠遠地望著那一個,仿佛渺小的如一滴濺到宣紙上的墨般的人影,咽了咽口水,若是他還像兩年之前握著段龍局書本時那么野心勃勃“心懷天下”,那么不會游泳的他、見到親jiejie落水也不敢去救的他,拼命也要來見的人,只能是對他的癡心妄想大有助益的人,那個人,只能是傳說中得了他,就得了半壁江山的……

    “段龍局。”

    秦舒驚詫地睜大雙眼,“段先生不是已經……”

    “去行刺的人,當真見過段先生?”莫□□問,“狡兔三窟,難道足智多謀的段龍局,會不明白這道理?只怕就連國公爺去段府三顧茅廬時,見到的,也并非是真的段龍局。”

    “我去叫父親來。”秦舒一掃先前為情所困模樣,果然地起身向宴席上去。

    凌韶吾稀里糊涂地看著莫三,“三兒,那亭子里的當真是段龍局,那你就料事如神。”

    莫三苦笑一聲,遙遙地望著亭子。

    不過片刻,岸邊便熱鬧起來,秦勉滿臉歡喜地站在岸上呼喝道:“不論亭子里是誰,且撐船將人接出來,好生款待,能耐得住寂寞、悄無聲息藏身在亭子里的,必能不是尋常人。”

    “是。”

    “三兒,當真是段龍局?”秦勉聲音激動得連不聲地輕聲問。

    “國公爺,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這孩子。”秦勉寵溺地在莫三腦袋上一拍,只覺此子心思雖難捉摸了些,但就如福星一般,每每不動聲色地立下功勞——就連偷段龍局書的時候也是,若不是他偷,他幾曾想過要將段龍局的書拿來?待見小船到了亭子邊,立時整理衣冠,鄭重其事地等著拜會。

    凌詠年狐疑地瞥了莫三一眼,柳承恩捋著胡子“與有榮焉”地笑,莫思賢愣愣地,辨不出悲喜。

    小船越來越近了,曾去“三顧茅廬”的秦勉疑惑地蹙眉,喃喃說:“此人卻不曾見過。”待見濕漉漉的馬塞鴻身邊站著的那人展開了一把白紙黑字的扇子,登時激動地說:“扇子上的字,跟段先生藏的書上題字一模一樣。”激動之下,有些粗糙的臉頰火燒一般地紅,噗地一聲,一只腳不由自主地踏進了池塘里。

    “國公爺。”凌詠年、莫思賢忙拉住秦勉。

    柳承恩揚聲問:“可是段龍局,段先生?”

    小船上不拘小節披散著頭發的那位,心不甘情不愿地點了點頭。聞他身上有魚腥味,顯然是靠著釣這池塘中的錦鯉果腹。

    “段先生受委屈了。”秦勉絲毫不問起段龍局為何躲在他家里,歡欣鼓舞著,踩著沁涼的水攙扶段龍局下了小船,又吩咐人:“將亭子里,段先生的東西,全部搬到東廂房去。”

    “是。”

    “有酒喝?”段龍局毫不見外地問。

    “前面有宴席,段先生請。”

    段龍局隨著凌詠年走了兩步,忽地回頭問:“是誰看出亭子里的蹊蹺?”

    “……是馬大哥。”莫三搶先說。

    “就知道是你小子,還不認?要不是為找回我的書,我能躲到這邊來?”段龍局顯然認得莫三,指了指莫三,就洋洋灑灑地隨著秦勉走。

    “擦一擦吧。”秦舒將一方帕子遞給馬塞鴻。

    馬塞鴻卻不接帕子,接過凌韶吾的衣裳抹了面上的水,嘴唇發白地說:“大小姐隨著國公爺,去段先生那應酬吧。”

    秦舒冷笑一聲,低聲說:“我只向你走五十步,倘若你一步都不肯邁,那就算了吧。”丟了帕子,就隨著秦勉去。

    “馬大哥。”凌韶吾忙撿起地上帕子塞在馬塞鴻手上。

    馬塞鴻嘆了一聲,轉身去看莫三,“你怎知道……”

    莫三搖了搖頭,“不過是靈光一閃,馬大哥就別問了。”

    “好,不問就不問。”馬塞鴻應著,腳下靴子里發出吱吱的水聲,目光向秦舒那跳了一下,就自制地收了回來,披著凌韶吾的衣裳,就隨著凌韶吾去秦云那換洗。

    岸上的人漸漸散去,水面的小舟依舊滑動著要去亭子里搬出段龍局的東西。

    “等一等,我隨你們去。”莫三跳上小舟。

    船工不敢多問,兩只手搖著船槳,望見莫三站在小舟上卻捂住眼睛,就笑道:“三少爺怕水?坐下來吧。”

    “不必。”莫三移開蓋住眼睛的手,雙眼望向深邃得似乎看不見底的綠水碧波,待小舟到了亭子邊碰了亭子七八下才停穩后,就先一步跳上亭子,踩著馬塞鴻留下的水痕進了亭子。

    上輩子,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段龍局藏在這亭子里的?莫三踱步時,就又沉吟起來,只見東邊角落里青磚鋪成的地上被火烤得烏黑一片,炭黑里散落著一些魚鱗,東邊角落里,擺著幾個瓦罐。

    莫三走去,拿起瓦罐就聞見一股腥臭,顯然是段龍局將沒吃完的魚放在罐子里腌制。

    莫三腳踢了踢瓦罐,聽見一個罐子里發出咣當的水聲,去看,又是一罐子腌制的鴨蛋。

    ——不知哪里竄來了黃鼠狼,一抓一個準。

    莫三記得廚房里的女人是怎么說的,不,這話是程九一妻子說的,一個嫁出去的女人,反倒比在府里當差的更清楚這事。

    “三少爺,走吧,沒什么好收拾得了。”船工說著,晃晃悠悠地扶著柱子上了小船。

    莫三只覺那里不對勁,就將手遞給船工,摸到他手上新磨出不久的繭子,問道:“夏日里打撈浮萍修剪蘆花、蓮花的人,跟喂水鴨子的人,都是誰?”

    船工怔住。

    “上一年雨水多,池塘里水色渾濁又連日下雨,無人接近此處,眼瞅著鴨子一只只少了,難道就沒人巡視?倘若巡視,見不到池塘里飄著的鴨毛、或者聞不見鴨毛燒焦的味道?”

    船工愕然地怔住,“三少爺問這事做什么?”

    莫三穩穩當當地在船上坐下,望著段龍局簡陋的包裹,兩只手就握在一處。

    船工不由地向四處張望起來,兩只手握著船槳防備地對著莫三。

    “你想將我推進池塘里?”莫三冷笑一聲,“這般說來,這片池塘,都歸你掌管?看你駕船技術并不精湛,只怕你是總管早不親自干活了吧?那有男女偷偷在這里幽會的事,也是你散布出去的?先叫秦夫人將這亭子看成男女□□的骯臟之處,才弄垮石橋,如此,秦夫人才不會請人修葺這石橋?”

    船工臉色一白,低聲地說:“三少爺饒命,上年雨水多,屬下憊懶不肯多巡視,我少不得自己硬撐著過來抓黃鼠狼,恰夜半瞧見亭子里有火光,白日里就駕船去瞧,遇見段先生時……我這會子,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段先生,先前只當他是個無家可歸不知怎么躲進秦家的瘋子……況且,石橋不是我弄垮的,那有人在這偷偷幽會的流言,也是等石橋垮了之后,才散布出去的。”

    “那為何瞞著眾人,不肯上報?”

    船工臉色一白,新磨出劃痕的手緊緊地握住船槳,“那段先生……像是會算命一樣,開口就給我算起命來,我瞧他算得分毫不差,就覺得他不是一般人——況且,女婿又找來,跟著女兒一同勸說,叫我知道段先生對國公爺沒有歹心,若不是段先生當初指點,女婿也不會有意在市井里弄出個名堂惹來紆國公……我這才幫著瞞住段先生在這居住的事。”

    “方才一聽說這邊有人,你就急趕著過來劃船?”

    “……不先給段先生遞眼色,我這心里惶惶的,雖沒害國公爺,但國公爺萬一知道了責怪下來……”

    “你女婿,可是姓程?是他偷偷將段龍局藏在秦家?”莫三推敲著,依稀記得,段龍局沒了的那一日,他跟大哥在育嬰堂里,前來傳話的人,提起過是程九一先發現段龍局死于非命。

    船工僵硬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莫三推敲著,上輩子,定是程九一女人借著幫廚將他避人耳目地領進花園,興許是進花園時,程九一女人聽著前面的鑼鼓聲不甘心地跟他提起謝莞顏的事,他才會隱晦地提醒凌雅崢……

    那他是如何知道段龍局在這的呢?方才紆國公,似乎是借著段龍局的字認出的人。那他興許,也是憑著這些蛛絲馬跡,咬定了程九一跟段龍局的關系,才倉促地學了游泳,一片誠心地前來拜會段龍局。

    “竟是這么回事……”莫三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直到眼角笑出眼淚。

    “三少爺……”

    “放心,我什么話都不會說。”莫三狂笑著,上了岸誰也不理會地向外去,到了前院,叫齊清讓牽了自己的馬來,連齊清讓也不顧,翻身上馬,就直沖凌家而去,闖入門內后,想起上次凌古氏的有心成全,就先畢恭畢敬地去養閑堂請安問好。

    果然,正拿著何首烏染發的凌古氏善解人意地叫繡幕請來了凌雅崢。

    依舊是滿是藥香的耳房里,四目交會,莫三、凌雅崢的心境儼然都變了。

    “我興許做過皇帝……在你死了之后。”莫三本以為自己會吼出這一句,不想,話出了口,卻輕飄飄的,不帶一絲一毫惱怒,更甚至,像是一句他也不信的玩笑話,“在我第一次提醒你前,我拜會了段龍局。是,段龍局沒死。且,看似對紆國公忠心耿耿的程九一,也極有可能被我軟硬兼施收服了。”

    凌雅崢睜大了雙眼,前世的點點滴滴挖了出來,竟是這么個出人意料的結果,“莫三做皇帝”,這荒謬的話,竟是最有可能的事。待要客套地笑,又笑不出來,呆愣愣的,半響說道:“這就是你為何,在天下人爭江山、爭權勢時,始終優哉游哉?因為,你是黃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