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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的錦衣衛大人在線閱讀 - 第126節

第126節

    就算治,真能治好嗎?徐時錦與老大夫商量的結果,是太不樂觀了。沈昱被她誤了那么多年,她怎么能再把他繼續誤下去?

    他有自己的家人,他不是一個人。就算說得樂觀點,就算徐時錦活得好好的,她的身份問題,短期內,三五年內,都不可能解決的。即使太子死了,即使把一切的罪推到太子身上,徐時錦沒有身份,還是沒有身份。陛下的金口玉言,圣言無悔,并不只是說說而已。陛下可以允許徐時錦活著,但絕不會允許徐時錦在他眼皮下活著。

    在她父母去世后,沈家人對她那么好。一度時間,徐時錦覺得沈家才像是自己的家。她怎能自私的,讓沈昱脫離沈家,讓沈伯父沈伯母他們,難過傷心?

    徐時錦不知道沈昱有多喜歡她,有多愛她。她有時候覺得,沈昱一直等她,未嘗不是一種執念。她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她心機叵測,她手法狠毒。也許等與她近距離接觸,他對她的執念就會淡下去。就會覺得,徐時錦也不過如此。

    徐時錦可以離開,沈昱可以回歸家族。

    這是徐時錦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但是,當沈昱抱著她,在她耳邊喃聲,“小錦,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從來沒有欺負過你。為什么你在別人那里受了委屈,你要拿來欺負我呢?”

    徐時錦的心,一道猙獰的口子被撕開,冷風灌入,疼得她一瑟縮,鮮血淋淋,抽=搐不止。

    他抱著她的身體,時冷時熱。他苦苦求她,“我們去看病,好不好?不要管太子了,好不好?”

    徐時錦伸出手臂,抱住他,抱住他顫抖的身體。她表情淡淡,像一張空白的紙,不知道要說什么。

    “小錦,你說話啊!”他看向她。

    徐時錦靠在他懷中,似無力。她抬起眼,說,“不好。”

    沈昱嘴唇輕輕顫著,數度,他的眼眶變得濕潤。他咬著牙,徐時錦以為下一刻,他就要沖她發怒,就要吼出聲。可他只低低笑了一聲,哽咽聲扭曲。他顫著手抱她,將頭靠在她肩上。

    無聲無息。

    徐時錦感覺到脖頸的濕潤,和肩頭的潮濕。他弓著背,身體顫抖著,低聲,“好。你要什么,我總是給你的。但你要答應我,他死后,我們就去看病,找最好的大夫。你不要再瞞我什么了,小錦。”

    也不行啊。

    太子死之后,徐時錦就不能在鄴京呆下去。她哪能把陛下當死人呢?最好的大夫是御醫,御醫在宮中,哪里會給她看病?就算她活到那時候,她也一樣要走的。

    但是徐時錦什么也沒有說。

    她的心,在他落淚時,輕輕悸動,又麻又痛。

    徐時錦眼中,也有了淚意。馬車顛簸搖晃,她下巴磕在沈昱肩上,目光盯著緊閉的窗子。

    她在想,“我好像,喜歡沈小昱了。”

    這樣想的時候,悲傷更加無法控制。

    人一輩子,就是這樣,兜兜轉轉,百轉千折,又有什么辦法呢?

    這場大雪,下得浩蕩,天地間純白一片。雪聲和風聲交織著,席卷天地,留一片詭異的、可怕的安靜。

    越來越烈的風雪中,沈宴半跪在地,刀握在手中,他垂著眉目,一言不發,仿若對周身情形,一點感知都沒有。但他的五感大開,能感覺到在自己沒力氣動作的這刻,周圍的人在排成陣,調整陣型,擺出最適合獵殺的隊形來。而他的屬下,被攔在十幾丈外,已處于下風。

    在他感知的時候,體內內力越來越紊亂,血液紛亂,到處沖撞。冷熱兩種極端的感覺,在他體內同時產生。蟻噬般的痛感,也在爆發,折磨著他的神經。內力越是沖撞,痛意便越厲害。他幾次握住刀柄,又幾次松開。

    此日,恐怕真的兇多吉少了。

    他淡漠地想著。

    眼前視線一下子黑下去,耳朵也聽不到聲音。沈宴卻仍靜然而跪,面上絲毫不顯。當他再次能看到,再次能聽到時,他聽到劉泠厲聲喝問,“你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陸銘山平靜道,“阿泠,這與你無關。走到此一步,我們與沈宴之間,已是不死不休。如果他活著,定然要我們死。我們為活下去,當然也需要他死。”

    劉泠站在沈宴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住所有即將的危險。她白著臉,聞言瞪大眼,表情有一瞬空白。

    沈宴沒有要他們必死。

    因為她求情的緣故,沈宴說可以給準備時間,可以先入京,再求情。

    她求自己的丈夫,不要讓她親眼看到自己的家人在面前死去。

    可是她到底做了什么?!

    沈宴答應了。

    她的父親卻不答應!

    “一切都有解決的辦法,為什么你們非要殺他?爹,他是你的女婿啊!你們坐下來談,會有別的法子啊。沈宴不會對你們下手的,真的,我保證!你們放他走吧,他不會……”劉泠顛三倒四地求道,搖搖晃晃,她向前走了幾步。

    她的身形,在風雪中晃了兩晃,面色蒼白,神情木然。

    劉泠從來沒承認過沈宴是廣平王的“女婿”,她從來沒有讓沈宴改口叫她爹“岳父”的意思。她恨著這家人,她不愿與這家人溝通。她還跟沈宴說,這是最后一次,她再不想回江州了。

    劉泠母親在她幼年時死去。

    之后,她從未在廣平王面前掉一滴眼淚,她從來沒求過廣平王任何事。少年時,她與廣平王意見不合,她被廣平王用鞭子打,可她硬是扛著,沒有一滴淚,沒有一聲求饒。

    可是今天為了沈宴,她的驕傲堅持,潰然倒塌。

    廣平王望著她,卻淡聲,“阿泠,你沒有弄清楚。沈宴不是會放過我們,他是放過你。他不會救我們,他只會救你一個人。爹也是被他逼得沒辦法,你要理解爹。過來吧,你過來,還是爹的女兒。爹不想對你動手,你不要逼爹。”

    劉泠怔怔看著他,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她突然慘然而笑,捂住臉。

    她怒道,“沈宴什么都沒做!你們就要下殺手!還說什么逼不得已,還將自己放在正義一面上……狗屁!都是狗屁!我理解你?我太理解你了!雞鳴狗盜、忘恩負義、死不悔改,說的就是你!說的是你們每一個人!”

    她恨道,“我錯了……我居然求他放過你們!他居然心軟了……他可真傻,居然心軟!我多么后悔,你們這種畜=生,根本不配活下去!你們就應該去死!全部都去死!”

    “劉泠!”廣平王的臉青了。

    廣平王妃略微不安道,“阿泠,你爹也是為你好……”

    “不要叫我‘阿泠’!不要自稱是我‘爹’!”風雪中,她冰如雪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她的聲音里飽滿憤怒和傷心,沙啞無比,“我沒有你這樣的爹!你早該死了!在我母親死的那一天,你就該死!在你爬上這個女人身體的那一刻、在她身上欲=仙=欲=死=的那一刻,你就該死了!”

    話中的刻薄、嘲諷、粗俗,讓廣平王夫婦的臉,一陣難看。

    “住嘴!”廣平王高聲喝道。

    劉泠看著他們,憎恨又厭惡,嘲諷又輕蔑,“我真是后悔,我小時候,居然沒有殺了你們,居然放過了你們。讓你們活到今天,居然要逼死我的丈夫!”

    “你!”廣平王被她氣得,往前走一步,被一旁的陸銘山攔住。

    陸銘山神情冷淡,遠比廣平王夫妻要安靜。他目光幽幽地看著對面的劉泠,“王爺,阿泠不過是在拖延時間,想爭取給沈宴逃脫的時候,王爺莫要上當。阿泠年紀還小,未必明白王爺你的用心,日后再慢慢教好了。眼下更重要的是,殺了沈宴!”

    “陸銘山!”劉泠望向他,目中帶了多少憤恨。

    陸銘山無所謂地一笑,“阿泠,我實話告訴你,你拖延時間,根本沒用。下的藥,是讓習武人內力紊亂的藥。越是動武,體內的毒越烈。之前夷古國人的刺殺,不過是給沈大人一個預熱,好給他一個毒發的時間。毒性一旦散開,快速侵入五臟六腑。就算他現在還能動,他要怎么樣?沈宴今日,是死路一條啊。”

    劉泠看著他的目光越憤怒,陸銘山越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他被沈宴壓了這么久,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全在自己這一邊!沈宴再厲害,他也一樣要死!

    劉泠全身冰涼,腦海里,想著那杯酒。

    那是她親自端給沈宴的!

    她親自遞給他的!

    若是旁人給的,沈宴自是警惕。他獨獨對她沒有警惕心,他越來越習慣她在身邊的胡鬧。

    如果不是她遞酒給他,他未必會想也不想就去喝……

    劉泠回頭,白著臉,看沈宴的臉色。他半跪在地,始終未動,一言未發。他的側臉,恬靜沉毅。

    “我的錯……都怪我……是我的錯……”劉泠喃聲,她的眼淚,無聲掉落。全身力氣被抽出,讓她癱坐在地,無力憑靠。她全身顫抖,陷入巨大的悲望中。

    她害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像個災星一樣……

    劉泠癱坐在地,雪落在她眉發間,眼中的淚水,讓她視線朦朧。

    陸銘山開口,“沈宴,你還是束手就擒吧。你現在這樣,莫非等著救兵?錦衣衛哪有那么快察覺?就算察覺,有王府的人在,也不可能趕到!你今天,注定死,還不如痛快一點。”

    他得意洋洋,近一年的郁氣,好像在這一刻,都慢慢散去了。

    他聽到沈宴的低笑聲,神情猛地一僵,冷冷抬目看去。

    在眾人包圍中,那個青年,慢慢站了起來。他手中的繡春刀橫起,亮光讓眾人眼前一晃。這把刀,不知飲了多少人的血,寒光凜冽。站在眾人中,沈宴淡聲,“想取我的性命,端看你有沒有本事!”

    話一出,凌厲勁風撲擊而至,向離他最近的人奪去。沈宴倏然動作,絲毫不見遲緩,手中刀影,極快地從一人脖頸劃過。他旋身而上,拔地數丈,借著手中一柄刀,氣勢張揚,殺氣陡發。

    此突圍,憑一己之力,硬是折損數人。

    望著青年鬼魅般的身影,廣平王和陸銘山的心,都升起了寒氣。這個人絕對不能留!絕地反擊的功夫,讓他們震怒!

    “快!殺了他!誰奪了沈宴首級,必有重賞!”廣平王高聲道。

    陸銘山冷笑:沈宴在自尋死路!明明不能用武功,他仍強行突圍!他遲早毒發身亡!就讓自己看看,這個人能撐到什么時候!

    被一群人獵殺,沈宴也確實身中劇=毒,他殺人時手法狠烈,但他被箭刺中肩頭,身形一晃,落地時,被地面上數十人劍鋒所指,十足狼狽。眾人運著功夫,沈宴的每一個突破口,都被他們嚴整以防。即使沈宴武功高強,他也莫想逃出去。

    劉泠看到她的愛人,在眾人的圍殺下,趔趄后退,幾次動作遲鈍,受了傷。他身上,漸漸多了許多傷口,大大小小,鮮血濃烈。

    抱著頭,雙目淚光盈盈,劉泠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望著漸漸離自己遠去的殺戮,擦去臉上的雪和淚。像是下了重要決定,她跑向殺伐中心,奔向那個疲憊不堪的青年。

    她喊他,“沈宴!沈宴!”

    她的喊聲那么遠,又那么近。

    被一柄長刀從后背刺入的沈宴翻身倒地,身子輕輕一顫。他時而恍惚,時而走神,蓋是毒發引起。但當姑娘的泣聲傳來時,他抬起濃長的眼睫,向那個往自己這里跑來的姑娘看去。

    她的長發,在風中散開。她的衣袂,在雪中飛揚。她憔悴又蒼白,卻跑向他。

    她喊他,聲音從遙遠的荒蕪之地,瞬間傳入他耳中。

    他面上蒼色,又染著血,握著刀的手輕輕顫抖。

    “攔住她!”廣平王妃見劉泠發了瘋一樣,向殺伐中心跑去,一下子慌了。她抓住丈夫的手,急急叫道,“都停下!停下來!不要傷到阿泠!阿泠,你快回來!”

    可是劉泠瘋了,她眼中誰也沒有,只有那牽動她整個生命的男人。

    飛揚大雪中,她的目光,與沈宴對視。

    他目光略焦急:不要過來!離我遠遠的,不要靠近我!

    劉泠搖頭,堅定搖頭: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你一起!

    沈宴抿唇,目有哀意,無言以對:你……

    劉泠的眼淚落下,她懇求地看著沈宴: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她在告訴他:我絕不和你分開!

    愛情是一場盛大又荒蕪的宴席。最真實的感情,深刻到無言可訴,堅韌到百折不撓。我是如此愛你,如此喜歡你。宗教晦澀艱難,萬物瞬間千變,只有我對你的心,茫茫人海中,想要走向你,卻是不會變的。

    他們對視的最后一眼,長久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