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沈大人?”劉泠聽到小羅的疑問聲。 沈宴的聲音就在她頭頂,淡漠極了,“沒事,你們去看吧,做好記錄。” 沈宴把劉泠帶出了御花園,才放下了擋住她眼睛的手。劉泠抬頭,正想給他一個感動的親吻。就見他垂著眼,給她一個毫不留情的訓斥,“明知道自己不敢看,還跑過去做什么?等人欣賞你那鬼一樣的臉色?或者懷疑是你謀殺了淑妃?” “……你真會開玩笑,我都不在現場,難道我會巫術,于千里外殺人嗎?”劉泠不服氣。 沈宴看她,“如果我要對付你,巫術這個理由,我未必不會用。后宮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就算你有一點嫌疑,我也能讓你永世翻不了身。就算你是公主,也沒用。” “嚶嚶嬰,”劉泠投入他懷抱,“謝夫君不殺之恩!你不是我的敵人,真是太好了。” 沈大人總是恐嚇她! 但同時,她也從沈宴話中得到提示:真正有權力的人,想要殺一個人,什么法子,他都會利用。 她更是后知后覺地發現:小錦恐怕真的兇多吉少。 死了一個皇七子,本已是死罪;現在連淑妃也死了,想翻供的證據徹底沒了,徐時錦還要背負一個間接殺人的過錯。兩條人命,全都算在了徐時錦頭上。 “沈宴,”劉泠慢慢道,“我想和小錦見一面,可以嗎?” “……可以。”沈宴稍猶豫,就為妻子開了這個后門。 徐時錦謀害皇子一案,主審是宗人府,就算是錦衣衛,就算是公主,想進去探望,也不是簡單的事。沈宴為讓劉泠進去,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幸虧劉泠是公主,又是一個弱女子,不會有威脅,宗人府才放行。 徐時錦被關在牢獄的最里面,鐵欄堅固,手腳俱是鎖鏈。 劉泠見到一個白衣姑娘,纖細瘦弱,抱著雙膝坐在墻角。鐵鏈那么重,扣著她細瘦的手腳,莫名讓人心酸。到了午膳時間,外面關押的犯人吵嚷聲傳進來,徐時錦只垂頭靜坐,似已與現實抽離。 劉泠叫了她一聲“小錦”,淚水已經涌出。 徐時錦抬頭,看到欄桿外的劉泠。她微微笑了一下,依然雅致溫柔,“阿泠,你來啦。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的。” “……小錦,你那么聰明,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劉泠蹲下,手扶著冰冷的欄桿,咬牙,“我會想辦法救你的,我一定想辦法。” 徐時錦靠著墻,笑容溫又淡,“不用了,我想我出不去,也活不下來了。” “為什么這么說?”劉泠皺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錦,你要告訴我。只有你無保留地告訴我,我才能想辦法啊。” 徐時錦沉默半天,忽然道,“前天、昨天,我都沒有收到他的禮物。我想今天也不會有了。前天沒有禮物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會出事了。” “他?誰?”劉泠思緒在腦中轉了一圈,驚問,“你指的是太子?!”她怒站起,“徐時錦!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嗎?你以為他還會管你嗎?!”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不會管我,我還知道是他要殺我!”徐時錦叫道。 她頭伏在膝上,突地開始哭泣,“這么多年了,他每天都送我禮物。他忽然不送,就是要放棄我的訊號了。我錯信他,我以為他只是不要我而已,我以為他只是要娶別人而已,我不知道他不要我,是要我死的意思啊。” “當我認為我可以得到他的時候,他放棄了我。當我剛剛開始原諒他的無情時,他就要殺了我。” “六年!整整六年!一天都沒有斷過,一點都沒有!我從來沒有害過他,我從來都為他考慮,我從來都想他心里有我,我現在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每天宮門落鑰時,他都會給她寄一句話,或一個小玩意。她愛慕了他很多年,這是撐著她熬下來的慰藉。這一天天黑,他再沒有東西送給她。她常年活在黑暗中,她放棄了很多東西,只有他帶來的那一點光明讓她緊抓不放。當她無人可待時,便是永夜黑暗的到來。 她該選擇什么? 她該選擇什么?!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清朗少年,他在時光中變得面目全非。他是唯一,他是光鮮,他是她向往的一切,他也是原罪! “阿泠,你知道嗎,”徐時錦從膝上抬起頭,她哭得面孔扭曲,一點都不像那個溫柔的姑娘。她在黑乎乎的牢獄中,沖自己的好友露出一個凄涼的、無力的、悲苦的笑,“我在黑暗中掙扎,我選擇又放棄,我浮浮沉沉,可是都沒用。他們不給我重見光明的機會,只會將我用力往下推。阿泠,我好難過!” “阿泠,我好難過!”徐時錦從沒說過這么凄楚的話。 她該光華滿目,該驕傲自信,該被人愛,該被人羨慕,可是事實上,她說,她好難過。 劉泠的眼圈,倏地發紅。 她伸出手,發現自己無力碰到徐時錦的手。黑暗會吞噬一切力量,徐時錦只坐在墻頭,看著她哭,看著她笑。 “我會救你,我一定救你,”劉泠承諾般,再次重復,“小錦,你相信我。” 徐時錦眼淚掉落,她搖頭,“你不能幫我。阿泠,你要過得很好,不要把自己搭進來。你要想一想沈大人,不要讓他為難。你和我之間,只要有一個過得好,就很好了。” 徐時錦和劉泠之間,只要有一個得到幸福就行了。 從來,這都是徐時錦的真實想法。 她其實很悲觀,一直很悲觀。 劉泠說,“你了解我的,小錦。你如果不跟我說實話,我瘋起來,可是不管不顧的。你要看我發瘋嗎?” 幽黑中,徐時錦靜望她,好久,她露出一個淡笑,心酸哀傷,無言可對。 她說,“好,我告訴你。你不要搭上自己,也不要搭上沈大人。其實告訴你有什么用?我自己都解不了的局,跟你說,你也沒辦法。” 要殺徐時錦的,不止是太子,還有陸家。 太子和陸家達成了協議,太子斷了她這個臂膀,陸家斷了淑妃和七皇子這個依憑。只有陸家甘愿舍棄淑妃和七皇子,太子才會信任陸家。只有太子愿意丟開徐時錦這個軍師一樣的人物,愿意幫陸家除去這個敵人,陸家才會相信太子。 太子一開始是不愿意的,但就是這個時候,徐時錦提出離京,并被太子發現,她和沈昱開始重新交好。太子從沒對錦衣衛放心過,也從來懷疑徐時錦和沈昱的感情。太子擔心徐時錦和沈昱合作,對付自己,就干脆接受陸家的條件,讓徐時錦干脆消失好了。 同時,太子還要安撫要徐家,讓徐家不要反彈。 徐時錦笑,“阿泠,淑妃一定死了吧?禮部的太子妃人選,也一定定下來了吧?是徐家姑娘吧?只有這樣,才能讓徐家暫時不動,選擇吃這個虧。”她頓了頓說,“唯一能救我的,愿意救我的,也許就是徐家了。但是徐家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大概是他們認了這個結果,不想和太子翻臉。雖然我覺得他們這個決定很蠢,可是我身陷牢獄,我又能怎么辦?” “我幫你游說徐家。”劉泠說。 徐時錦搖了搖頭,“徐家已經做決定了,游說無用。阿泠,現在,太子、陸家、徐家,還包括失去親子的陛下,他們都想我死。只有我死了,他們才能合作愉快。他們把人證物證都毀了,就算沈大人向著你,就算錦衣衛愿意幫我洗脫罪名,他們拿什么洗?我說的所有話,都是猜測!我都沒有證據的事,你們怎么可能有證據?” “阿泠,不要參與進來。你要保護好自己。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多方壓力下,你是沒辦法的。” 劉泠說,“我不會讓你死。”她轉身就走。 徐時錦在身后喊了她許久,劉泠也沒有回頭。 回到府邸,等沈宴回來,劉泠就將徐時錦告訴自己的事情,巨細無遺地跟沈宴說了。沈宴眉頭跳了跳,“太子……唔。” 他的神情幾分耐人尋味。 也許旁人會略過沈宴這種神情,作為最了解沈宴的人,劉泠卻不會錯過。她拉住他,急問,“你是不是有辦法了?你是不是能把小錦摘出來?” “我不能,”沈宴低頭看她,“你也不能。你要是不想徐姑娘死,就不能從朝廷這邊下手,你得想別的法子。” “……你又在暗示我什么?”劉泠沉默一會兒。 沈宴揉揉她的頭,眼中有笑。 安撫完小妻子,沈宴往里間走去換衣,劉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面,“沈宴,我感覺你……你一點都不正直,總在誘惑我做壞事。還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確實什么也不知道啊,”沈宴漫不經心地關上門,把劉泠擋在外面,“我也什么都沒告訴你。” 劉泠靠著門邊花架,露出一個笑:成親后,她和沈宴的交集變得無比多。許多之前不了解的事,成為夫妻后,根本隱瞞不了。她也才知道,沈宴確實如他所說,一點都不光明正大。她之前,是把沈宴看得太清高。 可惜上了賊船,也下不去了。 劉泠問他,“但是你說起太子……我感覺你還有事瞞我。沈宴,你到底在做什么?總感覺你在下一大盤棋。” 隔著一道門,沈宴說,“與你無關。你先想辦法,怎么能讓徐姑娘逃脫死亡吧。” 他再出來時,讓劉泠驚訝。因為沈宴居然不是換了常服,而是重新換了身官服。他說,“我進宮一趟。” “你在想辦法幫小錦洗脫罪名?”劉泠雀躍問。 沈宴打破她的幻想,“不是,和徐姑娘無關的事。我不太可能幫徐姑娘,希望你認清現實。” “……”劉泠無奈接受現實。 幾天后,劉泠又想法子,進牢獄看了徐時錦一次。之后為不給沈宴惹麻煩,她再也沒去過。 關于徐時錦的消息,卻不斷從沈宴那里流到劉泠耳邊:幾重壓力下,徐時錦無法為自己洗脫罪名,即將被判死刑。 徐家好像真的不打算管了。徐時錦被判刑,徐家也會受影響。可是太子妃的位子又被太子一手保了下來,徐家便沉默著,作徐時錦口中的“蠢貨”。 沒有人能救得了徐時錦。 沈宴跟劉泠說,她最好不要再去見徐時錦了。 在劉泠的催促下,沈宴沒有證據可以幫徐時錦,他便不幫了。但他不幫,有另一個沈家人會幫。 某晚,如前幾天般,審問結束,徐時錦靠著墻頭發呆。黑暗中,忽有白色亮光靠近她。她疑惑看去,吃驚坐起,看到沈昱翩然的白衣一角。 他站在鐵欄外,笑看她。 徐時錦身子瞬時緊繃,又放松下來。她抿嘴,“你不應該來。錦衣衛中你只擔個名,沒有權,你來了也沒用。” “你知道你已經必死無疑了嗎?”沈昱恍若未聞,笑問她。 徐時錦心情苦澀,看到他那微微笑意,心情竟不覺開朗。她也微笑,“我知道啊。所以你來看我最后一眼嗎?” “那我可看了你很多次最后一眼了。”沈昱道。 “……”徐時錦怔了下,不覺笑出聲,眼眶微紅。 是,她跟沈昱告別過很多次。不提十四歲那次,前幾天,她要離京前,還跟他告別過。沒想到世事弄人,幾天后,又是最后一眼了。 “小錦,你想出去嗎?”沈昱靠著鐵欄,漫不經心問她,“或者,你覺得他這么想你死,你干脆死了比較好?” 徐時錦發呆了半天,啞然失笑,“我怎么可能想死?我從不是那種隨意輕生的人啊。我也想活下去,也想出去,可是不是沒辦法了嗎?” “你想出去?”沈昱回過頭看她,見她點了點頭,他奇怪道,“想活下去,想出去,怎么會沒辦法?” 徐時錦看著他,不解他用意。下一刻,聽到哐的巨響,徐時錦呆傻看去,猛地站起來,跑向鐵欄,“你瘋了!沈小昱你這個瘋子!” 方才還牢靠無比的鐵欄,被沈昱硬生生掰開,露出寬敞的、可容一人出去的空隙。徐時錦跌跌撞撞到他面前,他沖她一笑,猛拉住她的手腕,徒手劈去,她手上的鐵鏈應聲而碎。 沈昱又用同樣的法子,幫她卸下了腳上的鏈條。 有小吏聽到不對勁的聲音,匆匆前來查看,被沈昱幾下放倒,昏迷前臉上盡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是啊,誰敢相信呢? 這里是天牢。 沈昱是錦衣衛指揮使。 他竟然說劫獄,就劫獄。 沈昱伸手向徐時錦,笑得輕佻,“你敢跟我走嗎?” 徐時錦看著他,好久好久。 她愛的,山高路遠。愛她的,咫尺之間。 跟他走,那就是重罪,再也別想回來了。 跟他走,甚至可能出了這個門,他們就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