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他蹲在她面前,將她提起來抱入懷里,俯身為她穿鞋襪。劉泠摟著他肩,眼中有了得意之意——她就知道,每當她露出這種“天地茫茫,我自孑然一身”的空落眼神,沈宴都會被她打動。 屢試不爽。 沈宴的氣息,撲在她脖頸上,讓她瑟縮一下,“你母親當年,是被你父親謀殺的。廣平王妃并不知情。” “……嗯。”劉泠埋在他懷中,懶洋洋的,小貓一樣,乖乖應了一聲,如此柔軟。 “聽我說,”沈宴讓她抬頭,看自己的眼睛,“你母親,不是你害死的。在你走之后,你父親見過她。這些年,你父親一直瞞著你這件事,也瞞著王妃這件事。他把過錯推在你身上,為了證明他和王妃的清白。但他們并不清白。” “我知道,”劉泠說,“沈宴,我全都知道。” 她怨了這么多年,怎么會不知道呢?她一直很清醒。 “所以你不該為你母親的死買單,你只是被你父親利用。” 劉泠搖頭,“我是害死我母親的人之一,我知道。”她笑一聲,“我一直覺得我該死。” 她這樣說的時候,下巴磕在沈宴肩上,越過沈宴肩頭,看到湖心站著的她母親影子。劉泠已經長成了十五歲的姑娘,不,馬上就十六了。她母親還是那么年輕,那么柔弱,和當年一模一樣,站在湖心,淚眼朦朧,向她伸出手。 “那你為什么不去死?”沈宴溫和地問她,盯著她的眼睛。 劉泠與他對視,“我覺得,我母親不愿意我死,她想我活著。對嗎?” “對,”沈宴說,“你是好姑娘,我也希望你活著。知道嗎?” 在一彎又一彎的黑暗中,遇到干旱洪澇,地震火災,劉泠不停地打滾摸爬。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來。死多么容易,活著才艱難,又因艱難而珍貴。在不停的天黑天亮中,在日月輪回中,咬著牙,不住地走下去。滿地都在山塌海嘯,天空卻有明月照耀。她頂風前行,總有一天,她站在山巔,抬頭看到光明,看到有人在等她。 劉泠沒說話,看他伸手到她眼下。 劉泠說,“我沒有哭。” 沈宴“嗯”道,“哭一個吧,讓我欣賞一下。”不必忍著。 “……”劉泠被逗笑,嗔他一眼。 在擁抱中,劉泠聽到沈宴沉郁溫和的聲音低低傳來,那幾個字,被他說得蕩氣回腸——“我最喜歡你,最放不下你。” 劉泠笑,溫溫地笑。她笑得淺,笑得淡,笑得半是無憂,半是哀傷。同時,水珠落在沈宴手中。她濕了眼眶,說,“我知道你放不下我……畢竟我這么完美。” 她驟然俯身,親吻沈宴的手。 片刻,沈宴抽了抽手,沒抽出。他被她弄得發笑,“可以了,正常一點,有人看著。劉泠啊,別像小狗似的舔我。” 劉泠抬起水潤的眼睛把他望著,望得他心中一團火燒起。她說,“再一會兒。” 再一會兒吧。 讓我多和你在一會兒。片刻都不分離,剎那都不相別。讓再見和再見之間隔上天南地北的距離,讓我和你之間親密無暇。 再一會兒吧。 讓永遠這么美好,讓永遠變得永遠。 清輝雪光照著這對癡傻的有情男女,他們在冰天雪地中相擁,等世界沉淪。 ☆、第69章 回京 寒夜十分,將劉泠安頓好,沈大人離開了郡主的院落,回去王府中為一干錦衣衛安排的客居。他入了院子后,就有錦衣衛來向他匯報如今的情形,一路跟著他進了屋。等沈宴喝口茶,屬下問,“沈大人,廣平王府的舊事,就查到現在這樣,不再追查了嗎?” 顯然,廣平王和沈宴之間的約定,錦衣衛這邊已經知情。羅凡等人已經收拾證據,準備適時毀掉。其實證據真不多,畢竟過了那么多年,當年明顯的證據,廣平王早就銷毀得差不多了。羅凡心中感嘆:沈大人這未來女婿當的,還幫岳父清掃戰場……太敬業了。 沈宴放下手中茶,漫聲,“我什么時候告訴你們說不用查了?” “……”眾人驚詫,眼中神情各異。雖然沈大人沒開口,但是當時沈宴和廣平王談話的時候,有錦衣衛在側。沈宴此次來江州,眾錦衣衛心照不宣,是為沈大人追姑娘而來。所以約定一出,大家就認為沈大人的目的已經達成,不用再追查下去。畢竟,未來女婿查岳父的案子,聽起來實在不太舒服。 沈宴道,“繼續查,證據越多越好。但動作小一點,不要讓廣平王察覺。加把勁……也許能查出些不得了的東西。” 羅凡若有所覺,“沈大人是要徹查廣平王府?”他不得其解,“王爺一倒,郡主也會受影響。沈大人這樣做,對郡主不太好吧?” 沈宴淡聲,“你們不用管,我另有打算。” 沈宴不欲多說,錦衣衛自然也不好多打聽。他們這類人,經常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沈大人若以公濟私,也沒太大的問題。況且,跟沈大人出行的一行錦衣衛心知肚明,等明年陛下的昭示一下,沈大人可能要升官了——由千戶升為鎮府,專司刑獄。 這樣的前提下,誰會得罪沈宴? 不管明年開春是什么樣的走向,這個年,沈宴似乎不打算回京,留在江州過。 爐火旺盛,一室暖香,沈宴坐在火邊,把玩著手中的器具,旁邊矮凳放著長長短短的小刀,供他使用。劉泠坐在另一側,雙手撐在沈宴膝上,看他削減東西,問他,“你不回京沒關系嗎?大過年的,你爹娘不會著急?” “他們習慣了。”沈宴淡道。 劉泠手撐腮,“這種事情要怎么習慣?反正我習慣不了。” 沈宴低頭,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就努力習慣。” 劉泠勃然大怒,“沈宴你什么意思?你咒我每年都孤苦伶仃一個人?咒我沒人疼沒人愛?你的良心都喂狗了嗎?”她突然發怒,讓守在門外的侍女們戰栗了一下,不知好端端的,郡主怎么就生氣了。 但是屋中的下一刻,被沈宴用頗復雜的眼神看一眼,劉泠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后,明眸在爐火的投照中亮了幾分,變得溫柔繾綣,“重來一遍——我要習慣什么?是習慣以后的每年,你都會陪我過嗎?你會一直陪著我,再不離開我?” 沈宴:……他家姑娘真高端。他第一次見有人發脾氣還能收放自如、瞬間失憶的。 半晌,沈宴咳嗽一聲,低頭慢悠悠道,“你開心怎么想,就怎么想。” 劉泠不滿,這種打情罵俏的事,她一個人怎么玩得起來?沒有人配合,她就像傻子一樣。就算傻,也要拉著沈大人一起犯傻。 所以就算沈宴不理她,劉泠也執著地問個不停,大有必須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劉泠,我賣身給你了?”沈宴被她弄得煩,警告看她一眼。 劉泠依然笑嘻嘻的,她能分清楚沈宴什么時候是真生氣,什么時候不太生氣。他不太生氣的時候,她鬧得再厲害,關系也不太大。一般情況下,沈宴挺縱容她的,她上房揭瓦,他都只是鎮定地在房下等著。而且劉泠有時候覺得吧,她不鬧騰他,沈宴反而覺得她有問題,會找她談心。 這個男人,實在太sao了! 劉泠扯一扯他手腕處的束袖,“求求你賣身給我吧!多少錢,我按年給你。” “……” “按月給?” “……” “按日給?” “……劉泠,我在忙正事。”沈宴不得不打斷她飛起來就停不下來的思想。 劉泠低眼瞥一眼他的正事,他的正事就是拿一堆木頭啊、、玉、銅片、鈴鐺啊,這塊敲敲,那塊砍砍。他坐在這里已經大半天,恕她思想太低端,沈大人的正事,她欣賞不了。 劉泠一把推開他的那些玉塊木頭,扯著他兩手,將自己整個人送到沈宴懷中,“忙什么正事呢?閑話少談,我們床上談吧。” 不等沈宴拒絕,劉泠已經倒在了他懷里,仰頭親他的喉結,手熟練地在他腰間一陣亂摸,摸得他心浮氣躁,氣息陡變。 劉泠更熱情地親向他。 看著這個男人,劉泠心中下了決心:她要對沈宴好,她要嫁給沈宴! 她才不要遠嫁! 之前萬念俱灰,她覺得嫁誰都沒關系,她覺得沈宴不會再管她了。 沈宴果然不再管她。 可他又后悔了。他說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但他卻來江州找她,并為她解決她父親的事。 他在救她,她也要努力自救,努力配得上他。 劉泠不想嫁去夷古國了,但是陛下的旨意都已經下了。這種情況下,想要陛下改主意,該怎么辦呢? 如果是以前的劉泠,她會直接殺進鄴京,到陛下面前開誠布公,清清楚楚把她的問題提出來,如何解決,能不能解決,她不在乎。 劉泠其實是知道的:那是最糟糕的解決辦法。 她那樣做,就是在找死,往死去撞,頭破血流。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怎么都無所謂。但是劉泠要保護好沈宴,她不要沈宴受一點損傷。 那么現在,這種情況,最適合的討論對象,其實是徐時錦。 劉泠也聰明,但她的點全用在自怨自艾上了,玩政治,玩謀略,玩心眼,這些方面,她統統輸給徐時錦。如果有人能幫她想辦法的話,這個人只能是徐時錦。當沒有利益糾葛時,徐時錦都會幫她。 劉泠終于想起,在離京前,徐時錦說過可以幫她,卻被她拒絕。 回到江州后,因為沒有指望,在徐時錦的幾封信后,劉泠并沒有回信。 現在,她卻懷著忐忑的心情,將自己這邊情況告知,并請徐時錦幫她合謀一二,如何能逃避夷古國皇子的求婚,轉而順利嫁給沈宴。 徐時錦的回信很快,顯然她一直關注著這邊的事。劉泠一給她寫信,她就看了。在信中,徐時錦說:莫輕舉妄動。你先別急著退婚,鄴京這邊情況有變,為防止旁人窺看,我不一一述之,等你明年來京再說。不過阿泠啊,為了讓你開心一點,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就是在你跟夷古國皇子的婚事成定局后,沈大人來找過殿下,愿意加入送親隊,陪你一路去夷古國。并且沈大人已經上了折子,言各種利弊,稱錦衣衛有必要在夷古國設立司所,傳遞打探消息。沈大人自己請命留在夷古國,為錦衣衛做這件事。陛下大悅,已經批準了這個折子。阿泠,聽到沈大人為你付出這么多,有沒有覺得特別開心? 捧著信紙,劉泠跌坐,扶住額頭。 開心談不上,她卻起碼知道了沈宴待她的一片心。 冠冕堂皇,那么多理由,中心卻只有一個她。 但沈宴什么都沒跟她說過。 在她不理解他的時候,在她誤會他的時候,在她想他為什么不主動一把的時候,沈宴默默做了那么多。沈大人不是話少的人,他調侃她時總說的她無力反駁,但當他真正為她做到這一步時,他卻一言不發。 沉默到無言以對,溫柔到言語不及。 這就是沈宴。 她的……沈大人。 再是去湖邊釣魚的時候,兩人已經擺好陣勢坐下,沈宴將魚線拋出,靜待傻魚上鉤的瞬間,劉泠一點點坐過去,似無意般地問他,“我聽說,你上個月來過江州一趟?是干什么來的?看我嗎?” 沈宴看她一眼,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淡定答,“路過。” “……”劉泠的甜言蜜語,硬生生被他被憋了回去。 她悶聲,有氣無力問,“你喜歡我吧?” 她都腦補出沈宴肯定答,“不喜歡。”或者“誰說我喜歡”之類的話。等他這樣說,她就有了一堆話回他,堵他,跟他撒撒嬌什么的。 沈宴道,“對。” “……”劉泠的甜言蜜語,再次被憋回去。 這個人怎么總不按常理出牌? 就不能讓她把好聽的話說完嗎? 劉泠一鼓作氣,再次絞盡腦汁想話題,張嘴要說話,在她嘴張開的剎那,沈宴低聲,“噓,別說話,魚要上鉤了。” “……”劉泠要被他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