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地看著一行人馬離寺，沈宴道，“去問下，她要去哪里，做什么?！?/br>
    “……”羅凡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沈大哥你在跟我說話？‘她’指的是郡主？你、你……自己怎么不問啊?！?/br>
    沈宴“……”地看著他。

    羅凡無奈地轉(zhuǎn)身，去打探消息。因劉泠只帶了楊曄等侍衛(wèi)離去，小廝侍女們都仍留在寺中，自是不可能離去。羅凡去找了靈犀靈璧了解情況，二女回答說郡主是要去打獵。

    “……”沈宴不知自己該是什么反應(yīng)，雨下成這樣，天陰沉地泥濘，長樂郡主她要去哪里打獵？打獵就算不挑個好日子，也不該選這種倒霉的日子啊。

    想到劉泠那張面對他、想罵又不想罵的□□臉，沈宴心里失笑，軟下去：她可真會作。

    好在這種程度的，后果還容易承受。

    沈宴跟諸人安排接下來的行程，等郡主和她的侍衛(wèi)回來后，第二日不管雨停不停，都不能再在此地耽誤下去，必須得動身去鄴京了。他吩咐諸人收拾行裝、整理帳篷，莫要翌日手忙腳亂。

    消息同樣傳給廣平王府留守的人，靈犀靈璧知道自己這方和錦衣衛(wèi)同行，沈大人派人來知會后，她們就乖巧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開始整理郡主的東西，好等郡主回來后，可以直接上路。劉泠的一切，幾乎可說是二女共同打造的，但這并不能說明對于她二人，郡主便是毫無秘密的。

    比如——

    “靈犀你來，我不小心把郡主的信件掉出來了……快幫我把它們放回去?！?/br>
    “哎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快點(diǎn)收拾，可別被郡主發(fā)現(xiàn)了啊?！?/br>
    靈犀從床底下?lián)炱鸷脦追庹燮鸬男偶?，她并沒打算偷看郡主的信，只是眼睛隨意那么一瞥，感覺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瞥過的眼再次斜了回去，在看信中，越瞪越大。

    “你在干什么？”在同伴沒來得及收拾好信紙時，靈璧也湊了上來，同樣神色變得不可置信。

    隨后面面相覷，憤憤不平，繼而雙雙沉默——“陸公子背叛了郡主……啊?！?/br>
    “……郡主知道我們偷偷討論過她腳踏兩只船嗎？”

    聽著雨打飛檐聲，二女更加沉默。

    知道的吧。

    那天午后，她們坐在涼亭中，忠心耿耿地為郡主擔(dān)憂著這種問題。也許是太激動，說話聲音沒有控制住，等她們回頭時，看到劉泠漠著臉，站在她們身后。她沒有看兩個侍女，看的是墻的方向。二女心中忐忑，齊齊立在郡主面前，猜測郡主的心事。

    “我好像看到沈宴從洞門邊走過。”劉泠道。

    靈犀靈璧臉色煞白：她們在討論郡主紅杏出墻！如果沈大人剛才真的在……“郡、郡、郡主，要我們?nèi)タ纯词巧虼笕藛?？?/br>
    劉泠搖頭，目光緩緩低垂，嘴角輕輕一勾，自言自語般，“他是我的?！?/br>
    沈宴怎么想，是她劉泠的事，和旁人無關(guān)。

    今日想來，靈犀靈璧仍然無話，望向細(xì)紗窗外——那日，郡主一定聽到了她們對她的詆毀，可她一言不發(fā)。

    一言不發(fā)！

    想來，應(yīng)該是向郡主道歉的吧？

    當(dāng)晚又下起小雨，清涼中透著濕意。一片寧靜中，夜風(fēng)沙沙，吹皺簾幕，空蕩寂寥的雨聲長時間地在廊中穿梭。庭花靜靜開放，連著院中的一切，水汽輕蕩。小窗半掩，有雨絲飄進(jìn)來，讓屋室有些冷。靈犀起身去關(guān)窗，探身的時候，她愣了一愣。

    同時間，門被不輕不重的力道敲了兩下。

    “是沈大人。”靈犀透露消息。

    門開后，果是沈宴站在門外。身形修長的青年半低著臉，不緊不慢地收傘，站在光和暗的邊緣，只是一道不起眼的影子，鬼魅般蒼白。幾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骨節(jié)分明，穩(wěn)重有力。抬眸瞬間，屋中燈火浮照他面上，光華流轉(zhuǎn)，他果然如長樂郡主時常念叨的一樣——皮相好看的人，天生會聚光。

    “我來給郡主還傘，”沈宴掃了屋中一眼，皺了眉，“她還沒回來？”

    侍女苦著臉搖頭——沈大人真客氣，整個寺廟都在錦衣衛(wèi)的控制中。郡主有沒有回來，沈大人最清楚。但為了顧郡主的面子，沈大人還專門走了一趟，真是好人。

    沈宴點(diǎn)頭，不再多談。下了雨，到這個點(diǎn)還不回來，他必須派人去找找了。

    正在此時，有小廝小跑著過來，喘著氣給主子請安，才道，“沈大人……幾位jiejie，寺外來了一位女客，說是想暫住避雨。”

    靈璧不耐白他，“去別的地方避！你沒跟她說咱們這里住了大人物，不能被閑人打擾？”

    “說了，”小廝解釋，“郡主的名號也報出去了，但那姑娘說，她和郡主神交已久，算是友人?！?/br>
    “……”靈犀靈璧都有些吃驚了。她家郡主脾性那個樣，友人就那么幾個。難得有姑娘聲稱認(rèn)識她家郡主！雖然疑惑不解，但看到旁邊淡然的沈宴，幾女心中安定——怕什么？就算楊曄等人不在，沈大人也在啊。

    “讓她來。”

    隨著小廝前來的，是一素衣粗服姑娘。她從雨中走出，纖弱的似道月光，氣質(zhì)甚好。只是雖用精致的妝容掩飾，仍能看出她內(nèi)里的憔悴蒼白?？吹綆孜皇膛?，再加上一旁的青衣官服男子，她表情有瞬間露怯。

    “你到底是誰？我沒見過你?！膘`璧心直口快問。

    此女頓了一下，鼓起勇氣向前一步，“我姓岳，單名翎。銘哥……我從陸公子那里聽說郡主的?！?/br>
    靈璧還有些糊涂，靈犀的臉霎時就難看了，“你就是那個破壞儀賓大人和我們郡主感情的女人？！”

    沈宴的目光凝住。

    ☆、第14章 霸王沈大人

    岳翎對靈犀的斥責(zé)有些發(fā)愣，停頓了一下才勉強(qiáng)微笑，“姑娘你誤會了，我自小便和銘哥相識，也和他訂過親。”

    在郡主之前，陸公子曾與人定親，這事靈犀等侍女并不知道，但這并不影響大家為郡主抱不平。開始懷疑岳翎出現(xiàn)的真實目的后，靈璧也不再客氣，“我不知道你之前與陸公子是怎么回事，但你確實是在我家郡主和陸公子兩情相悅后出現(xiàn)的。你破壞了他們的感情！你怎么有臉出現(xiàn)在這里？！”

    一開始還有些心虛的岳翎，現(xiàn)在反而鎮(zhèn)定了。眾人圍攻，她站在靠近門的地方，瘦弱又蒼白，顏色發(fā)淡自是憐弱，“哪有什么兩情相悅？只有自欺欺人。我單名翎，銘哥跟我說過，郡主也是單名泠……這么多年，銘哥一聲聲叫著郡主的閨名時，你們從未想過，他叫的到底是誰嗎？”

    “你！你胡說八道！”

    ……

    沈宴站在窗邊，靜默看著屋外不間斷的雨絲。他背影挺拔，看著外面迷霧籠罩，視覺模糊，與之相配的，是屋內(nèi)爐上焚著的一縷幽香，搖搖晃晃地上升，上升，再悠然地飄散開，消失不見。窗外雨聲和風(fēng)聲交替，襯著屋內(nèi)明晃爭執(zhí)的人影，兩動之下，形成一種極為可怕的陰冷氣場，讓人寒冷。

    侍女們和岳翎的相爭，聲音時高時低。他一開始還聽著，后來已經(jīng)不再聽，思緒發(fā)散。他想到的是劉泠，心里酸澀苦悶，又帶一些獨(dú)自知道的竊喜。而如今，在眾女為她的舊事爭執(zhí)時，她人到底在哪兒呢？

    沈宴在窗口看到有手下的青色身影在雨中快速一晃。他眉一抬，未等屋中人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經(jīng)去開門。

    “沈大人，我們找到郡主的行蹤了。”錦衣衛(wèi)相報。

    一個時辰后，沈宴和眾錦衣衛(wèi)出現(xiàn)在了山中一處密林深處，并找到了放倒一地、昏迷不醒的楊曄等人。放眼望去，叢林障木，綠雨滴翠，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劉泠的行蹤。沈宴神色沉靜，目光敏銳地在林中打量，飛掠上樹，想從高處看到一些端倪。無奈因為不斷的大雨，許多痕跡都被遮掩，劉泠消失得無聲無息。

    為什么楊曄等人都昏迷，劉泠卻不見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沈宴一時著急，一時又后悔。他不能不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攬，他知道——若不是和他置氣，劉泠也不會突發(fā)奇想地出來“打獵”。

    “沈大人，這有一封信。”找人無果后，扶拉楊曄等侍衛(wèi)起身，這才看到楊曄半濕的身下，靜靜地放置著一封折好的信。

    沈宴一把奪過信，一目十行地看起。他動作如此迅疾，讓遞信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幾眼。然后眾人便看著沈大人的臉色變得古怪十分，似喜似悲，似氣似怒。

    “大人，信和郡主有關(guān)嗎？”有人小心翼翼問。

    沈宴神色難看：何止和劉泠有關(guān)，信更是劉泠親筆書寫。

    她寫：我要靜靜，廣平王府人留下等候即可，不敢勞煩沈大人這樣優(yōu)秀的錦衣衛(wèi)等候。

    短短幾句話，她仍刻意點(diǎn)出了沈宴的大名。

    沈宴一時被氣笑，捏著被雨打濕半邊的信紙，揉了揉緊皺的眉頭：她對他，是真的念念不忘……到這種時候，都不忘刺他一下。

    羅凡嘀咕，“既然郡主已經(jīng)有安排了，那咱們就照著吩咐走唄?！?/br>
    在眾人觀望的目光中，沈宴合上了信，“你們押著云奕先進(jìn)京，我去找郡主，之后帶她和你們匯合?！?/br>
    看眾人目有不贊同之意，沈宴淡聲，“我已答應(yīng)護(hù)送長樂郡主回京，定不食言。”

    沈宴要親自去找劉泠，廣平王府這邊的人雙手贊成。楊曄等人醒后，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郡主給藥倒的，頗為自責(zé)，覺得是自己弄丟了郡主。既然自己這方這么不受郡主待見，去尋更有能力的人好了——比如說沈大人。

    在眾人厚望中，沈宴安排后錦衣衛(wèi)之后上路的行程，踏上了找尋長樂郡主的征途。在此期間，岳翎一直沒有離開，在王府諸人的白眼中，心理素質(zhì)極好地留了下來。她也許心中對長樂郡主百般好奇，也許只是想找長樂郡主炫耀愛情……無論如何，這都得長樂郡主出現(xiàn)再說。

    好在沈宴專業(yè)能力過硬，他找尋起人，重重線索相輔，并不是毫無頭緒。五日后，沈宴來到了一個小縣城。按照他的設(shè)想，劉泠行走方向不變的話，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只要她在這里出現(xiàn)，沈宴肯定自己能找到她。

    沈宴很掛念劉泠：她連一把傘都不會撐，獨(dú)自出門，真的不會出事嗎？

    被沈宴找尋的劉泠正站在一處射箭套物的攤位前，看著攤主不說話。攤主心虛而怒，引得圍觀人注意，“不是說我作弊嗎？自己射不中就把原因怪到我身上……看你也是富家小姐出身，怎么能這樣冤枉咱們做小本生意的？老子今天就站在這里看你射箭！你射中什么拿走什么，射不中只能怪自己水平不夠，別說老子使詐！”

    劉泠再回頭一看，有個膽怯的小孩縮著腦袋鉆出了人群，她嘴角扯了扯，面無表情。

    她不開口，攤主更是囂張地說要給她好看。誰知劉泠回頭，橫了攤主一眼，那眼中的高貴自矜，頗讓攤主心里發(fā)突。但轉(zhuǎn)念一想，他也沒做錯什么。攪和自己生意的是對面這姑娘，就算告到官衙，輸?shù)靡膊灰欢ㄊ亲约?，頓時更讓自己顯得有氣勢些——

    “你這小姑娘行不行？不行就給老子道個歉，老子也不要你賠了！”

    他心說小姑娘總該順著臺階下吧？

    劉泠使喚下人一樣的口吻，“箭拿來?！?/br>
    “……不是，你——”攤主心頭又開始不安，“你真要射箭？！”

    劉泠喉嚨里哼了一聲，眼睛長在天上。

    圍觀的群眾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在劉泠自信滿滿的表現(xiàn)下，均是哄叫著起哄攤主。攤主只好哭喪著臉，接受了這既定的命運(yùn)，心里對劉泠翻了無數(shù)個大白眼。尤其是將十支弓箭遞給劉泠后，劉泠舉箭的架勢專業(yè)無比，瞄準(zhǔn)目標(biāo)的動作又淡定自若。她沒有先射靶，而是指定了旁邊一物，五箭五中的成績，讓攤主更心慌了。就在這種心情下，眾人屏住呼吸，看小姑娘箭指靶心，手指屈起又彈開，第一支箭射出——

    沒中。

    人群中有唏噓聲。

    劉泠冷靜地搭弓，射第二支箭。才舒口氣的攤主，重新屏吸瞪眼，緊張地追著箭飛出的方向——

    沒中。

    喝倒彩聲更大了。

    第三支箭，依然沒中。

    第四支……

    攤主已經(jīng)洋洋得意地“哈哈哈”了好久，把劉泠當(dāng)活生生的標(biāo)簽，轉(zhuǎn)頭跟人吹噓自家的童叟無欺。

    而無論周圍何等喧嘩，劉泠的表情始終寧靜。就算她一次也沒射中，她面上也從未出現(xiàn)片刻的心慌，依然搭弓，準(zhǔn)備射下一箭。直到身后傳來青年淡聲，“我早說過，你射箭功課不過關(guān)，莫要出門顯擺，惹人恥笑。”

    劉泠手一顫，箭支幾要脫手，一只手從后伸出，穩(wěn)穩(wěn)托住。箭才劃出手腕，便被那只手重新推回了劉泠的手中。這個動作又快又細(xì)微，除了劉泠自己知道自家手抖的瞬間，周圍人也只看到松雪般的青年從人群中走出，站在漂亮姑娘身后，托住了她的手。

    劉泠回頭，對上沈宴低下的目光。這個站在她身后的人，與她挨得很近，低垂眼睫，再加上他糾正她射箭的標(biāo)準(zhǔn)姿勢，像在擁抱情人一樣。得此福利，劉泠神情不見欣喜，還是那么無情，“滾。我可以給你一次轉(zhuǎn)身離開的機(jī)會?！?/br>
    攤主叫囂，“你是誰？從哪里冒出來的？箭本來就難射，射不中就不要說老子作弊！”

    劉泠目露不屑，卻不吭氣。

    沈宴不緊不慢開口，“她說錯了嗎？你在箭頭做了手腳，有磁石與靶子相吸。在這種裝置下，射中哪里本就由你控制?！?/br>
    劉泠望著他的眼睛光芒突盛，她聽到自己心跳突快的聲音——“她說錯了嗎？”多么維護(hù)她的反問。他總是對她擺出棺材臉，可在外人欺負(fù)她時，他又這么向著她。

    劉泠低下眼皮。

    周圍嘩然。

    “你別胡說——”攤主一下子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