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這是你們要見的人……”

    姜初驚然看著眼前兩排人。

    數數竟有八個，要是萬年前浮初興盛之時，這不算什么。

    古荒地域廣博，一個小門派修士就數以萬計，大宗派十根手指都算不過來。

    現在北玄天尊的勢力在昆侖，這里根本不是浮初小世界飛升仙人的全部，還有投效南顯天尊那邊的，跟大多數小仙一樣隨便找個地方蹲著的，何止眼前這八個？

    “出身長仙門的是？”

    立刻有個樣貌蒼老的真仙上前一步，心底暗自欣喜獻茶走對了一步棋，他一進殿，就聞到了熟悉的茶香。

    有師門照拂，在仙宮里做一個小真仙只要勤加修煉，不愁沒有出頭之日，功法都是現成的，但仙器丹藥，就要看師門長輩的心情了。

    能蒙金仙召見就是了不得之事，現在直接是天尊，他心底都快要樂開了花。

    “回稟天尊，小仙正是。”

    姜初看了看同樣神態恭敬的七人，頗感新奇。

    小真仙因為剛飛升就被接到仙宮，沒有在仙界吃夠苦頭，多半還維持著在人間時傲慢之態，就算來見仙君天尊，心里知道要恭敬有加，面子上依然拉不下來。

    要不然就是像釋灃那樣，自有傲骨，不想從旁人那里得什么，神情當然也不謙恭，只維持著必要的禮數。

    “這些小真仙，倒像是在凡間看慣了別人臉色似的。”清合仙君忍不住用神念說，他知道姜初在驚訝什么，因為他剛才也感覺到了，“要不然，他們就都是專門跟其他宗派打交道的長老。”

    笑臉迎人，和和氣氣，迅速擺正自己身份什么的，不像大乘修士啊！

    “今日召爾等來，也無他事，吾亦出自浮初小世界，想聽聽故鄉有何變化。”

    “這——”

    仙人們有點懵，跟萬年前比起來，變化太多了，要說哪一個？

    “也不必多，說說修真界有哪些宗派，魔修那邊怎么樣？海外修士……”

    楊心岳打斷北玄天尊的話，直接問：“梁燕閣現今如何，陳禾飛升后，魔道由誰接掌，邢裂天，還是西域梟風尊者。”

    幾個仙人一聽頓時松口氣，千年前的事啊，還好不算太遠。

    “離焰魔尊的事，那時還沒小仙呢，實在不知。”

    “在八百年前，魔尊詹元秋一統整個修真界。”

    再了不得的人物，也早歸地府，而他們渡劫成仙，所以提起名字并不忌諱。

    “詹元秋此人，是離焰尊者的得力屬下，浣劍尊者的徒弟，裂天尊者的師弟，早年在魔道有狡狐的稱呼，一統修真界后，魔道再無第二個尊者，他不但得了裂天浣劍離焰三位尊者留下的勢力，后來還接受了梁燕閣。”

    “整個修真界的靈脈，礦藏，法寶，甚至連徒弟都要去梁燕閣買。”

    這些仙人約莫是習慣了這種生活，并不感到惱怒，只是苦笑：“修真界的紛爭越來越少，等到玉霜尊者接替掌管修真界時，正道宗門發話，天下已經沒什么人聽了。”

    “要不是吾等門派還有功法優勢，只怕整個修真界，都快要變成凡人的集市私塾了，筑基修士買不起藥材，就去九州三十六郡任一城池，給梁燕閣做一年半載的蒙師，教出了養氣期的低階修士，他們買不起功法，就給金丹修士充作煉丹童子使喚。”

    “小仙七八百歲，尚且知道修真界從前的情形，至于年輕點的修士，還以為世間本來就是如此呢？”

    清合仙君追問：“玉霜尊者，亦是魔修？”

    這關系到能不能在仙界見到，以及怎么見，魔修就算飛升也是在蒼劫原。

    “不，玉霜尊者是妖獸……是詹元秋養過的那只龍涎蟹，后來開了靈智。”

    清合仙君瞪圓了眼睛。

    北玄天尊倒沒在意這個，他看著楊心岳，目光滿是疑惑：聽這番話，得了浮初氣運的人，不是玉霜尊者，也應該是詹元秋啊，怎么會是陳禾呢？

    第403章 這像話？

    直到被吞云鯨不滿的咬了下手指，楊心岳才回過神來。

    浮初小世界，竟然變成了那樣——

    仙人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修真界跟他們年輕時比起來，種種聳人聽聞的變化，雖然用著愁眉苦臉的表情，但有些好處，連最古板的大宗派出身的修士，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不好。

    人間已經很少發生搶奪靈藥的事了。

    因為幾乎所有盛產靈藥的寶地，都在玉霜尊者的控制之下，整整齊齊的種，規規矩矩的采，按照品階劃分，在梁燕閣公開出售。

    再也沒有出現天材地寶，結果因為不認識，稀里糊涂的采壞了，或者某某門派手握稀罕靈礦，拒不拿出，結果導致低階修士想都別想，有能耐的那些急著要用絞盡腦汁往里面闖。

    坐擁四位魔尊寶庫，有東海南海做后盾，一統正魔兩道，玉霜尊者這輩子最不差的就是奇珍異寶，靈丹妙藥，功法典籍。

    “難道人間沒有妖獸了？”

    清合仙君在人間的時候，記得都是赫赫有名的兇獸，古荒很大，他從未去過海上，龍涎蟹依稀聽過，但他不覺得這種妖獸有多厲害。

    仙獸兇獸的后裔呢？一只螃蟹這像話？

    最離奇的還是那個詹元秋，都富有四海了，找什么妖獸做寵物不好——

    楊心岳對清合說：“你有所不知，在萬年前，異獸橫行之際，龍涎蟹這一族也是分外棘手的。”

    “怎么說？”

    “數量多。”楊心岳擱下茶盞，淡淡的說。

    幾個真仙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即使是現下，在凡間海外仍有數目龐大的龍涎蟹，雖然除了玉霜尊者再無大乘期，但未開靈智的數也數不盡，幾年生，幾年又死，冷不丁就出來一個金丹元嬰化神，海外諸族，無人能出其右，即使蚌妖也比不上它們繁榮昌盛。”

    北玄天尊若有所思，他對龍涎蟹沒興趣，他想的是浮初小世界的變化。

    難道氣運還能這樣得來？因為陳禾回溯時間，一切重新變化了？

    想了又想，最終姜初長長地嘆了口氣，浮初不同于其他小世界，不管陳禾做了什么，都沒有任何值得借鑒的可能。

    “…數量多又有什么用？”清合仙君還在跟龍涎蟹的事較勁呢。

    他這個想法并無錯處，就是大多數仙人修士的邏輯。

    像陳禾這樣魔道尊者，或者大宗派掌門也成，就算來幾千幾萬的龍涎蟹，也是揮袖俱浮云，抬手灰飛煙滅，只有凡人才拿數量多寡說事。

    楊心岳知道清合仙君在想什么，笑了一聲，不緊不慢的說：“龍涎蟹這種妖獸，滅起來容易，但要想將它滅盡了，卻是難了。”

    譬如野草，秋日焚之，春風又生。

    “沒有天賦神通，沒有了不得的血脈覺醒，只靠間歇性出現的開了靈智的同類撐起整個族群，它們活得長，同族很快就死——你們就沒有想起什么？”

    楊心岳抬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來了—句：

    “人，不也是這樣？”

    仙界為何仙人最多呢？

    不是仙獸或者靈植？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多，希貴的仙獸靈植能有幾個，能成仙的又有幾個？

    清合仙君啞然。

    殿內陷入了古怪的沉寂，真仙們神情扭曲，不用看楊心岳就知道他們在瞎想什么——玉霜尊者的陰謀之類，修真界滿是螃蟹修士，以后天上也將被龍涎蟹取代。

    龍涎蟹天生所限，能到大乘期的都少，更別說渡劫了。

    人，生而為人，就是一個適合跟天道過不去的族群。

    楊心岳捋著吞云鯨背上的水珠，彎起了嘴角。比起這個勞什子的螃蟹尊者，他對詹元秋其人更感興趣，浣劍的徒弟，也就是——

    “天尊，寒松仙君請見。”

    殿宇外緊張的一聲通報，讓殿內閑坐的兩人同時一凜。

    寒松仙君并沒有等里面回應，直接就進來了，小仙們慌忙給他讓路。

    “怎么了？”北玄天尊問。

    因為以寒松仙君的習慣，如果不是很急的事情，他都會禮數周全。

    寒松仙君冷著一張臉，眉頭緊皺：“天河那邊打起來了！為了天河靈石！”

    “什么？”北玄天尊心里一緊，他沒想到竟然兩日都沒有，亂象即生，他立刻追問：“可是有人將消息泄露出去？”

    寒松仙君搖頭：“是南顯天尊那邊的人，十來個金仙，進了天河，他們還帶著不少羅天上仙，都等著找靈石，結果忙活了半天一無所獲。他們覺得是自己運氣不好，想找同伴要一塊收獲，結果同來的人也說沒撿到，他們問著問著，就忽然打了起來。”

    清合仙君諷刺的笑道：“這還用說，必定是困陣里出來的仙人，想要好好恢復，聽到有靈石這等好東西，立刻就來了，現在什么都沒撿到，估計疑心自己被騙到了不出靈石的地方。”

    殿內小仙們噤如寒蟬，不敢插話。

    北玄天尊索性讓他們退下。

    “你以為那些家伙相爭，我們就能看熱鬧了？”寒松仙君沒好氣的說，“天河再開闊，也都有跡可循，在南顯天尊的地盤摸不著，很快就會把手伸到這邊。”

    天河靈石的事情瞞不住了，北玄天尊當機立斷：“寒松清合，去將在天河附近的那些仙人擒下。”

    少了十幾位金仙，南顯天尊那方就算想要動手，暫時也趕不上。

    這主意正中清合仙君下懷。

    “還有陳禾…”北玄天尊猶豫了下，還是開口說，“元承天尊必有后手，我們須得做好準備。”

    他雖然一副要托付給楊心岳陳禾坐鎮后方的模樣，但事實上，姜初對楊心岳的信任遠遠比不上陳禾。

    陳禾偏執頑固，但是只要摸透他的脾氣，北玄天尊并無顧忌。

    因為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人，陳禾其實并不在乎什么唯我獨尊，楊心岳就不一樣了，他跟元承天尊有一樣的身份。元承不滿現狀，楊心岳就真的甘心了？

    北玄天尊有這份思量很正常，楊心岳就像沒看穿一樣，并無異議。

    走的時候，吞云鯨硬是不肯從那件裝滿靈泉的仙器里出來，魚鰭扒拉著不肯放，一個勁的哀聲低叫。

    楊心岳松開手走了。

    吞云鯨傻傻的趴在那里，等看到主人的背影越來越遠，它終于慌了，從赤瓊盅里一躍而出，在冰玉地磚上哧溜滑出去好遠，用跟它肥胖身材完全不相稱的速度，一把抱住了楊心岳的腿。

    仙人的袍擺總是很長，吞云鯨一頭扎進去，都看不到身影了，只有一個鼓包在那里挪啊挪。

    楊心岳停住腳步。

    他低下頭，神情間有難以言喻的復雜，伸手將吞云鯨托起來，這個小家伙頓時心滿意足，連剛才玩得不亦樂乎的仙器也不要了。

    殿門重新合攏，那些意態逍遙的仙人繪像，繼續對著空寂冰冷的大殿。

    北玄天尊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