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了“要事”的銀鯉魚，非但不緊張，還輕輕擺動了下魚尾，坦然的吐出一串泡泡：“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后動，性之害也。”

    好家伙，張口就是道經。

    受到外物引誘后才動了欲望什么的，就差把“白日宣yin”糊到陳禾臉上，讓他體悟一下什么人性純靜六情不染，有執有失愛憎纏身。

    陳禾伸手一招，將青火握在手中，語氣不善：“你這番現身，所為何來？”

    銀鯉魚拍了拍水花，無辜的說：“你將焚心之炎都弄出來了，吾等水靈脈，豈會視若無睹？”

    “你們？”

    陳禾想起這條鯉魚，仙界稱作青元山地脈，僅僅只是仙界一條水靈脈。

    萬瀑谷有七條水靈脈匯聚，難道——

    泉池里翻滾出的水泡更多，濃霧里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就像有人低語，待要細聽，卻無法聽清說的是什么。

    按照鯉魚上次所言，其他地脈并不會化形。

    更準確的說，它們對化形沒有什么興趣，雖然懂得天地至理，但是不會用言語表述，也沒有跟仙人溝通的意向。

    青元山這道水靈脈，是個完完全全的意外。

    倘若沒有這鯉魚的存在，現在陳禾連發怒的機會都沒有。

    ——以為泡在池子里只有自己，結果里面無聲無息來了七道水靈脈，要不是陳禾對地脈感悟很深，青元山水靈脈又化形出現，沒準現在還什么都不知道，繼續跟釋灃說話。

    這種從焚心火到他自己都被看得干干凈凈的事，簡直沒法說！

    釋灃這會兒倒不生氣了，瞅著陳禾變來變去的臉色，溫言安慰：“天下之水，皆出靈脈，而細碎微末之事，天道盡知。”

    沒有人會因為天道看得見自己一舉一動，就不沐浴更衣了。

    生靈與地脈，是截然不同的兩方。

    它們既無生死，也不會經歷苦難愛恨，甚至在大多數時間里，并沒有明確的意識，不分善惡，也不思考——知道自己是什么，但對“自己”這個概念都全無興趣，當意識放空無數倍后，就變成了固有的，很難改變的存在。

    銀鯉魚與陳禾的這份機緣，當真是巧合里的巧合。

    作為一條長長的水靈脈，除了蒼劫原萬瀑谷，鯉魚只有青元山這塊露出地面，它對那片的河谷注意力，明顯要高一些，更何況青元山河谷常年無人。

    如果換一條有許多地方接觸水靈脈，就算捧著道經在河邊念上千年，水靈脈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自從銀鯉魚現身相助松釋灃三人到蒼劫原后，連釋灃也沒想到，再次見面會這么突然。

    六百年前，元承天尊在萬瀑谷外布陣，激活地脈。

    然后狂暴靈氣連沖多年，這里的地脈再無意識，也慢慢清醒了。

    陳禾的那團青火，是落下的最后一個籌碼，徹底喚起了水靈脈，讓它們從龐大的“身軀”里抽離出意識，聚到一起。

    ——誤會地火匯聚出現焚心炎，是仙界即將毀滅的意思，水靈脈本能的要跟著融合，展現浩瀾災禍，淹沒一切，毀去萬物。

    這種融合，本該水到渠成，結果卡住了。

    沒有足夠的靈氣。

    本來也是，仙界并沒有衰敗，地脈當然還沒有吸夠靈氣膨脹。這就要滅世，顯然不成。

    一棒子將水靈脈全部敲起來了卻沒個結果，難道還能怪它們為了尋焚心火，跑到這里來湊熱鬧？

    泉池里似低語般的隱約聲音停住，翻騰的水泡平靜下來。

    水靈脈終于確定“判斷錯誤”這個事實，眼前的青火，只是很小的一團，沒有什么規模，這滅世之炎并非地火融成，也不是仙界將毀的預兆。

    陳禾敏銳的感覺到，一部分強悍的地脈意識，逐漸散去。

    像是得到答案，他們就釋然離開了，根本沒興趣追問。

    ——只要知道這不是“毀滅”的時候，地脈不必變化，它們就驅散了思考能力，重新放空至虛無。

    剩下的水靈脈，盡管沒有出聲，但那種天地一體的威壓，讓陳禾印象深刻，同時也擺不出好臉色。

    鯉魚很理解，很豁達的說：“地脈將成天道，這是吾等的未來。”

    “先是融為一體，等新的仙界出現后，再碎成無數塊分散到三千世界的未來？”陳禾冷淡的說，他心里知道，這話對鯉魚半點用也沒有。

    它不在乎“自我”。

    不管是融合后失去自我，還是粉身碎骨后到底哪個算是“自己”，鯉魚都渾不在意。

    “我們對仙人的事情，沒有太多想法。”鯉魚慢吞吞的開口。

    不管是元承天尊的設陣困住一部分仙人，還是南顯天尊北玄天尊誰勝誰負，水靈脈最多看個熱鬧。

    “但是？”

    陳禾覺得這條魚話里有話，于是他給鯉魚補上了這兩個字。

    “成為天道，是將來，但卻不是我的過去。”

    鯉魚這么句繞嘴的話，釋灃倒是聽得明白：“你在說，浮初小世界的天道？”

    仙界諸多地脈，面臨著跟元承天尊一樣的狀況，前任還在。

    “如果沒有楊心岳，跟他那個自作主張的伴生仙器燭龍，現在就不會有我們。”鯉魚坦然的說，“用你們仙人的話說，我該感激楊心岳才是。”

    “但你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如果沒有楊心岳，也就沒有現在的糟心事。”陳禾不客氣的揭穿對方。

    鯉魚樂得吐泡泡：“你比以前有趣了，陳禾。”

    陳禾沉著臉，他那時以為自己只有十幾歲，整天跟石中火玩鬧，陳禾真心希望自己的迷心癥沒有痊愈，這種事就不必記得了。

    “距離仙界毀滅，還很漫長。”

    銀鯉魚給了陳禾釋灃一個明確的說法：“就算仙人死得再多，仙界的氣運再差，仙界都不會崩潰！”

    “閣下這般肯定，是因為…你們是新生的地脈？”釋灃很快領會了意思。

    會被一團青火驚醒，集體趕來看個究竟，仙界地脈完全沒有毀滅此間的經驗！哪怕要破壞，新手與熟稔無數次的老手比起來，當然差得遠。

    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

    雖然陳禾覺得立足之地塌了，他總能再找到一塊，但是腳下地面穩固，他樂得省心。

    “你想離開這里嗎？”鯉魚游近，誘惑的問。

    陳禾無動于衷，偏眼瞥鯉魚，等它說下文。

    “困陣一日不解，萬瀑谷地脈一日不得安穩，好比這云欒山熱泉。”

    原本水靈脈在這里跟地火沒有沖突，現在被迫短兵相接，也是糟心。

    地火跟水靈脈都是一副懶得管，懶得想的放空狀態，任憑兩股力道對峙愈發激烈，生出無數異象，坑死了許多路過的妖獸。

    鯉魚頗有深意的補充，“你們在陣法里混戰了六百年，外面打得更厲害，快要趕得上昔年浩劫之戰了，南顯天尊與北玄天尊的對決，估計就在這幾年了。”

    “如此說來，這里豈不是世外桃源？”陳禾諷刺。

    釋灃做不到無視北玄派存亡，皺眉問：“元承天尊呢？”

    “哪有天尊，只有云辰仙君。”鯉魚又吐出一串泡泡。

    “寒松仙君說，天尊被云辰挾持，此事是真？”釋灃追問。

    銀鯉在池水里甩了下尾巴，水痕劃出一個完美的太極陰陽，很是自得其樂：“元承是個聰明人，北玄天尊也不傻，你說呢？”

    這次輪到釋灃深深皺眉。

    “我見過許多事情，知道很多秘密。”鯉魚用一種悠長飄忽的聲音說，“看在機緣的份上，我衷心建議你們，逼禹仙君去幫楊心岳，而破這座困陣的關鍵，正握在你的手里。”

    陳禾沒有將青火收回去，像捏核桃那樣，隨意的讓它在手指間滾動。

    “這團火如何煉出名堂，也是吾等地脈最清楚。”

    “你不需在這里浪費千百年的時光。”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鯉魚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個又一個讓陳禾心神動搖的話說出。

    熱泉里的私語也變得更明顯。

    “讓萬瀑谷恢復寧靜，仙界還不到毀滅的時候。”銀鯉終于說到了它的目的，困陣困不住地脈，這里狂暴的靈氣，讓水靈脈十分厭煩。

    陳禾目光在釋灃跟鯉魚身上各自停留片刻，他很不喜歡由別人決定自己的事，師兄除外。

    然而師兄期望的是——

    “說說看。”

    陳禾收緊手指，讓青火縮在他掌心之中。

    他要讓師兄在意的事情，在自己的實力面前，都算不上難題。

    “不要心急。”鯉魚輕快的沉入池水里，“把那只水麒麟給我們吧，它是原先仙界崩裂出去的小世界誕生的控水神獸。”

    “歸你們了。”陳禾眼都不眨。

    鯉魚義正言辭的爭辯：“不，缺了一條原本的腿。”

    “……”

    第378章 那塊rou

    “這是干什么？”

    南鴻子警惕的倒退一步。

    陳禾站在前面，釋灃慢悠悠的過來堵住了門口，即使是仙風道骨器宇不凡的南鴻子，也忍不住思索最近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兩人擺出這幅架勢。

    小徒弟神情冷肅，釋灃面無表情，南鴻子左看右看，都沒瞧出端倪。

    這不同尋常的氣氛，顯然驚動了石中火，胖墩蹲在靠近門口的屏風處，伸出一個腦袋沖里面張望。

    南鴻子眼睛一亮，趕緊招手：“石中火，過來！”

    胖墩堅決的搖了搖頭，這情況不對，火都能看得出來，它又不傻。

    “這小子！”南鴻子氣得笑了，關鍵時候這樣不靠譜。

    怕甚，輸人不輸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