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歲月，悠閑緩慢。

    “咕嘟咕嘟。”

    鯉魚吐著泡泡，陳禾不知道它想說什么，低頭去看，結果被噴了一臉水。

    石中火一看主人受了欺負，撲進水里，想憑體重壓著鯉魚一頓揍，可是魚鱗滑溜溜的，胖胳膊怎么也攏不住。

    陳禾抹掉臉上的水，也跳下去幫忙。

    兩人圍追堵截的抓魚，約莫是玩累了，鯉魚放棄逃跑，被他們一個抱頭，一個抱尾的挾持到了岸邊石灘上。

    胖墩的紅肚兜被水沖走了，站在水里不敢上來。

    陳禾只好將魚一丟，順著奔流的河水去追那塊紅布。

    “哈哈。”銀鯉魚嘲笑不休。

    它先是讓肚兜在激流里打著旋兒漂，陳禾靠近就迅速漂遠，甩出一段距離后，又故意掛在一塊巖石上，等陳禾追過來。

    這伎倆太明顯，陳禾索性回頭來找鯉魚。

    肚兜一旦被漂到河谷盡頭，激流很可能把它卷下去，沖到地底，天知道要上哪兒去找。

    銀鯉魚原地一蹦，彈回河里，甩著尾巴笑：“光屁股的娃娃，你蹲在水里，難道不知道水靈脈就是我，我就是這條河嗎？看得清、清、楚、楚噢！”

    石中火像是被踢了屁股一樣的猛然竄起來。

    它再次撲向鯉魚，魚跟著沉了下去，隱匿無蹤。

    “有膽子你就出來！”石中火不甘心的踩水。

    陳禾全身濕漉漉的，他敏銳的抬眼：“不好，你快上來！”

    “嗯？”

    胖墩站在原處，茫然不解的扭頭看陳禾。

    水花乍現，只見一條銀龍破水而出，翻現的巨浪，將胖墩直直的掀上了岸，摔個嘴啃泥。銀龍鱗片密布，散發瑩潤清光，身形龐大。

    陳禾仰頭也只能看到銀龍身軀的一段。

    他不自覺的動用了神魂——

    神魂所觀的世界，無數白霧被吸往河中，那騰空而起的不是一條銀龍，而是一顆銀藍色的明珠，亮銀與深藍似兩尾游魚一般首尾相接，渾然一體，蘊藏無盡玄妙。

    河中，不，是地脈之下無數根深藍線以圓珠為終點，密密牽引。

    銀線則是來自天穹。

    天地仿佛變成了一張大網，絲絲脈絡，閃爍清輝。

    “噗通。”

    銀龍重新沒入河中，大量白煙彌漫起來，遮住了陳禾石中火，還有聞聲趕來的釋灃南鴻子身影。

    水霧接著蔓延，將石屋與矮腳竹樓也蓋住。

    青元山異象，恰好用神魂探查四周的眾仙紛紛一愣。

    “在河谷！”

    不知是誰最先發現。

    趙微陽悄悄松了口氣，不用他來做這個出頭鳥，是最好不過。整天在青元山轉悠，知道陳禾就在崖下，偏生沒有辦法對付，實在頭痛。

    好在離焰尊者是個閑不了的人，總會鬧些幺蛾子出來。

    青元山上，一道道流光橫掠而過，采藥的小仙們紛紛閃避，不明所以。

    水靈脈圓珠出現在河谷，在青元山別的地方，只能看到一道道銀線沒入河谷，待要細瞧，已經沒了蹤跡。

    水靈脈展現的真面目，只有陳禾看到。

    他的神魂跟著沉淀下去。

    身體微微一晃，往后歪倒，落在釋灃臂彎里。

    “怎么回事？”

    石中火縮縮脖子，不敢說話。

    “果然是有緣人。”銀龍低語。

    河谷水浪猛漲，將竹樓沖垮，石屋拍塌。

    白霧云氣卷著四人，直沉河底，光亮驟失，顯然已入巖層地脈之中。

    一點銀色微光亮起，顯現四人所處之地，像是一個氣泡球，石中火緊張得躲在南鴻子身后，釋灃抱著暈迷不醒的陳禾，神色晦暗。

    球外出現了銀鯉魚的身影，只是變大了幾十倍，輕輕一推氣泡球就向前翻滾，好在球無論怎么滾，里面的人都能站定不動。

    “地脈之象，尋常仙人，想要一窺究竟，終不得其門而入。”鯉魚沖昏迷的陳禾晃了晃腦袋，“他竟然用神魂看破吾之本相。”

    繼而引發青元山異象，水靈脈干脆利落的“毀尸滅跡”，將河谷清理得干干凈凈。

    南鴻子等人在河谷里住了十年，水靈脈當然知道他們是來避難的。

    鯉魚絕口不提，陳禾是被它變化得水龍模樣，驚得動用神魂的，咳，雖然這件事它也覺得自己要負點責任……

    “小徒弟怎樣了？”南鴻子湊過頭去問。

    釋灃放在陳禾眉心的手指抖了一下，竟是被彈開。

    “仙界能感悟地脈者，寥寥無幾。”鯉魚一點也不緊張，還在慢悠悠的說，“他是不是曾經在別的地脈修煉？”

    釋灃不答。

    什么天大的機緣，仙界的因果，統統沒有他師弟本身重要。

    銀鯉魚悄悄縮了下腦袋，尷尬的說：“不必擔心，你們學的功法，暗合天數，在仙界雖然不是一等一的法決，但論起感悟地脈萬象來，并無可慮。”

    “哦？”

    南鴻子瞇起眼睛，覺得能從鯉魚這里挖出點什么，“如此說來，你很清楚吾等師徒的來歷？”

    “鴻澒天尊的徒子徒孫嘛！”

    “……”

    鯉魚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改口：“就是浮初小世界，那個北玄派！”

    “鴻澒天尊是何許人也？”

    “早死啦，以前仙界有九位天尊！為了各自勢力，他們將功法投入諸多小世界，也不知為什么，只有浮初小世界傳承了諸多功法，其他小世界不是顯赫一時很快沉寂，就是功法根本找不到傳承者，隨著時間流逝化為烏有。”

    釋灃南鴻子這才回過味來：仙界諸多掌故，剛渡劫飛升的他們不知道，但是靜觀風云變幻的除了身份不凡的仙人，還有這樣的地脈！

    “仙界地域廣闊，還有無數靈脈，難道九位天尊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然何必在這種事上一爭長短？”

    八千年前的仙界浩劫之戰，席卷到浮初小世界，打得古荒破碎，生靈盡滅，直到今日，他們的修真界一代不如一代，靈氣不純粹，大乘期修士越來越少。

    銀鯉魚哈的一笑，吐出一串泡泡，輕描淡寫的用一句話解釋了仙界的爭斗：“為了氣運！”

    “……”

    “凡人修仙，渡劫飛升，得享逍遙長生？這只不過是一個謊言。”銀鯉魚的眼珠露出嘲諷笑意，“修真逆天，超脫一方小世界輪回，天道劈你，是為了滅你，滅不掉，就將你流放到生靈實力更強的地方。仙界，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黑暗里，水流激蕩，只有銀鯉魚鱗片散發的銀色微光。

    “地脈吸納靈氣，仙界之中，有多少道地脈？”

    “仙人壽數十萬載，就要天人五衰，他的生氣，是被什么耗盡的？為何不論天尊還是小仙，都只有十萬年的壽數呢？”

    “仙界最高乃為天尊，為何天尊之上，再無境界？”

    “天尊，又憑什么成為天尊呢？”

    鯉魚這一連串問題扔出來，釋灃感到微微頭痛。

    南鴻子試探著問：“想來就是你說的氣運？”

    “不錯。”

    鯉魚慢吞吞的說：“三千世界，才供養了這么一個仙界，氣運，就是得天之道，就是掌控小世界的多寡。在一個小世界掌握的氣運足夠，即使仙人，也能自由前往凡間。三千世界靈氣充沛，欣欣向榮，天界就能多幾位天尊，若是不能，便如同今日，唯有三位天尊勉強得存于世。”

    南鴻子忽而笑道：“閣下之言，不盡不詳，恐怕有一位天尊，是不擔心氣運的吧？”

    “哦，你聽說過。”

    鯉魚翻了個身，湊近后說，“那當然就是元承天尊，他生于仙界又早于仙界萬物。嘖嘖，但是呢，他比別的天尊更加倒霉，他的氣運，不在小世界，而在仙界。”

    釋灃與南鴻子同時皺眉。

    鯉魚甩著尾巴，悠閑的說：“你們趕上了好時候啊，現在天界的一位天尊，與大羅金仙其實差不到多少，想當初，仙界鼎盛之時，元承天尊有多厲害，你們根本想象不出。”

    “所以，他十萬年一次歷劫，不在仙界，反而要去浮初小世界？”釋灃突兀發問。

    “正是！”鯉魚咕噥一聲，“大約數萬年前，三千小世界急轉直下，氣運縮小，這使得九位天尊實力一降再降，他們驚惶啊！”

    要不然殺了對方，瓜分對方占據的氣運。

    最好耗死自己的屬下，否則地位隨時就會被取代。

    “他們打得熱鬧，元承天尊不答應了！”

    仙界變成戰場，仙人越打越少，他的實力也跟著蹭蹭往下掉，拉都拉不住。

    “于是他們將目光投向氣運最強的一個小世界，一個只要得到，就能維持自身氣運不跌落的小世界。”

    “浮初小世界？”

    “各位天尊仙君，紛紛投下自己的功法，浮初小世界來者不拒，興盛一時。最后鴻澒天尊與靈顯天尊，占據了浮初小世界的主要氣運，然而其他六位天尊不服，提出了一個無比荒謬的意見。”

    南鴻子已經猜出真相，他冷聲道：“拆分浮初小世界？”

    “不錯。”

    古荒破碎，天下浩劫，生靈皆滅，北玄派南合宗的殊死一戰，背后不是他們的門派，而是九位天尊博弈的結果而已。

    鯉魚長嘆一聲：“浮初小世界，成也氣運，敗也氣運，它接納的功法太多，回饋的氣運太多，就算最微薄的收獲者，也能自由來去這個小世界，于是它最后…四分五裂。”

    “既然仙界謀劃深遠，為何又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浮初小世界在三千世界里，十分特殊，不止是它曾經接納了諸多仙界傳承，也因為浮初小世界竟是不能被拆分的，它崩潰的那瞬間，牽扯氣運最強的鴻澒天尊與靈顯天尊當場身亡，其余天尊重傷不起，仙界混戰再啟，元承天尊被迫實力大降。”

    鯉魚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可能是笑，但是魚的表情很難揣測：“這大概就是你們凡人說的，天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