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立刻離開仙宮，去找陳禾。

    但仙界太大，動輒數(shù)十萬里，神魂之契，在人間還能感覺到一個大致方向，到仙界簡直是抓瞎。

    白須老者心緒不寧，擺手道：“這該問元承天尊在下界做了什么！或者說，陳禾飛升，使元承天尊做了什么！異象來自天河源頭，混沌虛空…等等，你要去何處？”

    “蒼劫原。”

    釋灃一字一頓的說。

    “不行！”白須老者斷然道，“天河生變，動搖仙界，北玄天尊很快就要召見你！再者，蒼劫原靠近升仙臺的地方，并沒有多少妖獸，如果陳禾足夠機敏，趁亂穿過結(jié)界再混進人群，很容易就能逃脫。你去蒼劫原，完全于事無補。”

    說著他又打量了一番釋灃：

    “就算你用百年，修煉到玄仙之境，但在蒼劫原，連大羅金仙都會隕落，貿(mào)然闖入那里，實在是胡鬧！”

    釋灃一心要找陳禾，又礙于自身在仙界毫無根基，不要說去接陳禾，就是要離開這座仙宮，只怕都不能如愿。

    ——陳禾來得比他預(yù)想里快多了，釋灃還在潛修，什么都來不及做。

    釋灃只能退而求次：

    “赤玄真人何在？”

    他要問清楚，陳禾到底是怎樣冒失渡劫的！

    “云辰仙君將人接走了。”白須老者頓足道，“上次云辰仙君在閉關(guān)，赤玄去了清合仙君那里，結(jié)果白白被天道扯了回去，這回誰能從云辰子手里搶人？”

    釋灃忍著神魂不時傳來的尖銳刺痛：

    “云辰子？”

    “不錯，他是赤玄的師祖。”

    長眉的師父？

    釋灃想了想，隨即皺眉：他竟然從未聽說過云辰子的名號，不管是多年的修真界掌故，還是南鴻子口中，從未有過云辰子這人。

    寂寂無名到這種程度。

    釋灃深吸一口氣，既然赤玄真人也無法見到，等消息傳到這里來，真假不論，什么事都晚了。

    “上仙還有什么囑咐，情勢未明，我想靜心等待。”

    白須老者盯著釋灃看了幾眼，確定他不會貿(mào)然離開，便語帶警告的說：“我瞧陳禾不是愚笨之人，那些人想要抓他沒那么容易。你不可離開仙宮，等寒松仙君回來后，諸事再論。”

    釋灃默然不應(yīng)。

    很快他就換到了一處更好，但是想要離開更難的居所。

    也不管天河異象，直接將門一關(guān)，閉目調(diào)息，竭力用真元溫養(yǎng)神魂，緩解那時不時冒出的刺痛感。

    神魂本就是修士本源，重中之重，不可有失，在陳禾這里愈發(fā)重要，因為陳禾有迷心癥。

    如果神魂重創(chuàng)，蜃珠破碎，連當年醍醐灌頂之功都會付之東流。

    一個不記得自己，不記得北玄派，甚至不明白自己是修士的人，還是陳禾嗎？

    釋灃不愿想，也不敢想這個可能。

    他只能期望神魂契合呼應(yīng)的悸動，能助陳禾神魂復原，度過這道難關(guān)。

    ***

    升仙臺四周，隱隱有咆哮聲響。

    天河異變，除了駐守升仙臺的人，眾仙早已一哄而散。

    升仙臺下是三千世界，殘像不斷，上方則是真正的仙界，只有兩側(cè)四周，時不時有流光閃爍而過，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符箓。

    黝黑深處，藏匿著不祥氣息。

    一個巨大猙獰的影子，隔著層層疊疊的陣法徘徊。

    它是聞到結(jié)界后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仙靈之氣來的，垂涎欲滴，急不可耐。

    最終兇獸停在一灘血跡前。

    有赤紅的弓身碎片，散落在旁邊。

    兇獸喉嚨里傳來低低的咆哮聲，興奮的舔舐了一口鮮血。

    ——還未完全淬煉轉(zhuǎn)為仙靈之氣的鮮血，艷紅色澤，而不是寡淡無味的金色血痕。

    血跡在結(jié)界邊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最終回到了升仙臺另外一邊。

    兇獸目光閃動，露出貪婪的眼神：它都快忘記凡人、修士的味道了。

    盯著牢固的結(jié)界，兇獸恨不得立刻將其打破，從這里脫逃，然后回到三千小世界。

    第304章 前行

    陳禾當然不知有頭兇獸嗅到血腥，躡蹤不得，泄憤的踏碎了他落下的弓身碎片。

    他只是想找個地方躲避，離焰尊者的記憶是破碎的，升仙臺兩側(cè)有陣法符箓他倒是瞧得分明，多年來他揪著這段記憶細心揣摩，最終確定是一道屏蔽結(jié)界。

    他大膽的賭了一把，果然順利入內(nèi)。

    從結(jié)界里看，升仙臺下面的空地仿佛是一個封閉懸浮在半空中的琉璃缸，隔很遠就能看到這一小塊模糊的光亮。

    升仙臺就在這塊光斑的頂端，只露出了最下面幾層臺階而已，再往上，便無法窺見。

    黑色漩渦與裂縫，同時存在于兩邊，三千世界諸多景象，紛紛浮現(xiàn)。

    升仙臺那邊充滿光亮，出現(xiàn)得也多是繁華美景，而蒼劫原這邊冒出的殘影是窮山惡水，鬼林陰谷，累累白骨。

    佇立在寒意陰森的蒼劫原上，遙望升仙臺，恍如隔世。

    陳禾眼前發(fā)黑，靈臺紫府的劇痛，使他整個人都昏昏沉沉。

    天劫最后一擊的黑龍赦電，威力遠勝之前的百道，若是他大意輕忽，貿(mào)然接下，必定會粉身碎骨。

    陳禾沒有離焰尊者那樣生生將雷劫劈散的實力，危急這下，當機立斷，奔往小陽山，要借同源的三昧真火對抗天劫。

    這世他不是魔修，縱然有正魔兩道大戰(zhàn)的因果加身，天道不至于趕盡殺絕，黑龍赦電應(yīng)是天道最后的伎倆了，而空中火本不該出世，疑似有仙界插手，天道被仙人鉆了空子，使空中火裂地而出。

    小陽山一場浩劫，空中火欠下的因果可不少。

    就像天劫輕易被自己從赤玄真人那里“借走”，陳禾篤定，只要空中火一出，讓天道滅除，天劫估計就會心滿意足的退去。

    這些說得容易，做起來卻充滿了變數(shù)。

    陳禾利用空中火，卻不愿對天道低頭。

    生死輸贏，是離焰尊者曾經(jīng)撂下的狂言——天道阻他一次，他尚有一生。陳禾走到今日這樣的地步，他有太多珍惜的事物。

    不能敗！

    不可死！

    箭為執(zhí)念，神魂抗衡天道意志。

    孰贏？孰潰？

    最終天劫退去，空中火化為烏有，只余一點元力隨著陳禾歸體的神魂逃脫，陳禾軀體受創(chuàng)并不嚴重，但最后那一箭，徹底將神魂震散了。

    他混混沌沌，還是在石中火焦急的呼喚里勉強維持清醒的。

    意識海里早已混亂不堪。

    要是換了旁人，一生經(jīng)歷會走馬燈似的翻騰竄動，七情六欲隨之波動，緊跟著分不清真實與記憶，陷進曾經(jīng)犯下的錯誤與遺憾里不可自拔。

    就是不瘋，也要癲狂。

    但陳禾腦海里什么記憶也沒有，靈臺紫府空空蕩蕩的，神魂受到?jīng)_擊，狂躁竄動時什么也撞不到。陳禾只記得今日渡劫，以及他將要做的事情而已。

    ——去天界找?guī)熜郑遣荒苓@么急，先避開仙界之人的耳目。

    陳禾與釋灃不同，他對北玄派沒有多少深厚的感情，南鴻子還在人間，陳禾從開始就沒想過選擇北玄天尊作為依靠。

    因為陳禾、以及前世的離焰尊者比誰都清楚：實力，才是主宰命數(shù)的關(guān)鍵。

    如果仙界太平無事，陳禾又有師兄依賴，他不在意做一個普通的仙人，然后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漸提升自己的修為，至于能走到哪一步陳禾并不關(guān)心，只要有師兄，什么都好。

    但是仙界暗流洶涌，不止是兩派對峙那么簡單。

    陳禾看不透，猜不著，索性不去管。

    對仙界來說，他只是一個變數(shù)而已，沒有他，事情依舊會順著最先的陰謀發(fā)展，何不趁此機會置身事外？

    就像離焰曾經(jīng)在關(guān)外赤風沙漠做一個落魄的散修，也曾潛入東海淵樓充作殺手，他終將起于微末，蟄伏只是為了日后更加順遂。

    陳禾強撐著在黑暗中摸索。

    他不敢遠離透出微光的升仙臺，艱難跋涉了一段距離后，頭暈?zāi)垦５姆鲎☆~頭，等著赤玄真人被云辰仙君帶走，眾仙失望而去后，陳禾試探著再次穿過結(jié)界。

    ——幸好，沒有滯礙。

    看來這道結(jié)界，只需身懷仙靈之氣，就能來去自如。

    陳禾從儲物法寶里取出一件當年釋灃從海市蜃樓買的奇異衣料裁制的袍子，勉強披在身上，這件衣袍總是氤散著渺渺水霧，使人瞧不真切。

    一觸仙靈之氣，儼然折射出幾分微光，若不注意，料想混在小仙之中，并不起眼。

    陳禾努力調(diào)動體內(nèi)真元，接納仙界更醇厚的靈氣，然而左臂因紫雷赦電幾乎半廢，體內(nèi)真元更是空空蕩蕩，數(shù)處傷勢待愈，但加起來都不及神魂之創(chuàng)。

    他還能勉強站著，看得清眼前之物，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事。

    “主人，主人…”

    石中火小聲念叨，使陳禾逐漸潰散的意識又一次清醒。

    眼前——似乎不是升仙臺？

    陳禾悚然注視走出的結(jié)界，發(fā)現(xiàn)這里是升仙臺的另外一側(cè)，頭頂祥云繚繞，眾仙或駕云，或驅(qū)使坐騎，直接落到升仙臺頂端，致使通向仙界的另一層階梯，反而無人走動，甚至呈現(xiàn)出一副敗落的景象。

    血漬，說不清是何物件的碎片……

    角落里已經(jīng)窩了四五人，都是渾身浴血的狼狽模樣，有一個甚至全身焦黑，面目全非。

    他們的氣息都極其微弱，不要說注意到陳禾，就連側(cè)一下腦袋估計都不行，幾乎都昏迷著。

    陳禾搖搖晃晃的走下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