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即使白薇拒絕了后位,皇帝依舊沒有停下封后大典的籌備,或許是因為聽到竹林間那番談話,他的姿態前所未有的強硬起來。 在楚妃即將登臨后位的消息隱有風聲的時候,瑜華殿舒妃的胎已是極不穩當,而這一日,依舊是天上雷電劈閃,風雨欲來,南歌突然帶了消息急匆匆走近內殿,附在主子身邊說了。 “舒妃小產了。” 白薇沉默了半天,松身靠在椅背上,微有倦怠的說:“報應。” 無論是如舒妃這般心存害人之心,還是像她自己一樣只是別人手里的刀劍利器,都會有報應。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倒是她腹中的孩子,還未降世,靈魂純凈,想必下一世的際遇會好些。 她知道楚茵已被舒妃害死身亡,自然覺得舒妃有此一遭是報應,但先前的舒妃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錯。 千錯萬錯,也都該是楚氏這個賤/人的錯! 她與皇上相識在先,搶占了先機,才會奪得圣心! 誰人不知皇上寵自己時即便她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肯給她摘下來,可知皇上心里是有她的。只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存在,才會壓抑著對她的情思。 舒妃不信,便殷勤期待地派人去請皇上。 這已是她幾日里第十次叫人去了,可皇上的話永遠是那一句。 浣紗支吾半天,終是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地勸道:“娘娘何必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等楚妃封了后,您也誕下了皇長子,一人各占一頭,她越不過您去。何必和她比圣寵呢,您明明知道皇上說您是……” 她猛地咬住嘴唇,瑟瑟發抖,不說下去了。 都是這段日子弦繃的太緊,她一時不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舒妃果是一顫,尖利的護甲深深地抓出桌面上的木屑,陰森狠厲地眸光倏爾直瞪浣紗。 “多嘴的賤婢,讓你去你就去!”她推開安胎的湯藥,忽而又懨懨地扶住額頭,“和皇上說,我動了胎氣,疼痛難忍,想見他。” “……是。” 浣紗欲勸,畢竟主子一直這么不喝安胎藥,恐怕真的會出事。可她又知道這回斷然攔不住主子,只好依著她的吩咐行事。 她親自去御書房求見,但即便她千方百計地懇求,御前的張公公也不肯有寸步退讓,只擺著一張笑臉兒回絕了她。 浣紗暗恨在心,卻在回宮時,突然發現主子的床前圍滿了太醫。來去匆匆的宮人混亂慌張,交談時不免提到“不好”“大出血”“恐難保住”的字眼。 她一瞬間軟倒在地,四顧茫然。 心里想著:應驗了,真的應驗了,她當初為何不攔著主子咒小皇子……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整個房間,舒妃慘白了一張臉,護甲將錦被抓出一道又一道破口。太醫大急,見勸告無用,立刻讓宮女褪掉她的護甲。 這要讓棉絮飛進去還得了? 舒妃看見貼身宮女進來,立刻騰起喜悅期盼地心情,強忍著痛問。 “皇上呢……浣紗……皇上……”她大喘了幾口氣,“我……我好痛……皇上他……在哪兒……” 進宮第一次,浣紗真情意切地落了淚。她跪爬過去,用力地磕頭,不住地磕頭,泣聲答。 “皇上沒有來。” “娘娘,皇上他……沒來。” 此時,舒妃已然腹中絞痛難當,浣紗每磕一個頭,都像重重磕在她心頭,讓她的體溫變涼一分。 沒來,他竟然沒來! 他怎么會沒來…… “楚……茵……”唇角溢出血絲,她痛極時咬破了舌尖,斷斷續續地說著深恨地話,“他在那個賤/人那里……陪著她……一定是……” “娘娘,切莫說話xiele力氣。”太醫急切地囑咐她。 可她猶自喃喃,讓太醫不免嘆息:罷了罷了,橫豎皇上也不看重這一胎,他們盡了自己的力就夠了。 直到舒妃感覺到體內有什么東西流出,才陡然從痛苦、憤怒、怨恨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她驚恐地道:“孩子……我的孩子……太醫!” “娘娘。”太醫面色沉穩平淡,在床前深拘一禮。 “臣等無能,龍胎——保不住了。” · 舒妃的痛恨白薇感受不到,但大概是由孩子想到不能轉生的自己,引發了她深埋的記憶,直到封后大典即將到來,她都頗為神思不屬,懨懨地無甚精神。 楚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看著顯示95%的數據沒了辦法,皇帝的99%亦是突然難以寸進。 但她隱約也能感覺得到,封后大典…… 就是契機。 · 不過饒是她也沒有料到,飛賊沒有在封后大典上一展英雄身姿,于萬人包圍中轟轟烈烈地帶走她。而是在前一夜,趁著雨夜,潛入了皇宮。 白薇在青紫電光一閃即逝的瞬間,看到了一張獠牙的鬼面。 她倒吸一口冷氣。 似白骨修長的手抓向她,鬼面在她倒退的時候低笑了一聲,“真是難得。” 她尚且有些懵懂,繼而在瞬間反應過來。好像有個男人給她買過一個獠牙面具來著…… 后來,他們就交換了。 她騰地臉一紅,幸好夜里暗,她又正準備就寢沒有點燈,對方看不到。 這真是她難得局促的時候,因為想起奈何橋畔的鬼差,以為這些時日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她依舊要在陰間徘徊,所以感到懼怕。才會有剛剛那樣的反應。 楚歌此時已經捉到了她的手腕,觸手滑膩的肌膚,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忍住異樣的感覺,星眸微閃,“來,跟我出去看看。” 暗夜里的嗓音有著白日難聞的磁性,已不再是他刻意扭曲變化的聲線,明朗中帶著一點笑意。 白薇像被蠱惑一般,由他牽著手走了出去。 外面的景象,當真將她驚怔在原地。 風雨中,一架宛如長尾雀鳥的飛鳶降在庭院里,低調的黛紫作面,奢華的明黃在左右兩翼各勾勒出紅隼和黃鸝鳥兒的圖案,湖藍流蘇像甩動鳥尾。邊沿的雨珠像墜著的夜明珠,在閃電和月光的交織下,映出一道線條流暢的光。 她驚了有小半刻,才張口問:“你近來總不見人,就是去做這個了?”那目光還放在飛鳶上移不開。 真的是太漂亮了。 她也曾見過飛鳶,那時她還名氣不顯,曾見組織里有聲名顯赫的殺手申請使用過。她幻想著在天上飛的感覺眼饞了許久,可如今比起來,那架飛鳶當真是簡陋不堪! “嗯,我也想早點來。臨近大典,這里的守衛連我也頗費周折。” 飛賊徑自抖開斗篷將她罩在里頭,還替她撣去額發上落的雨水。他察覺她懼于夜間看到這面具,早就摘下收好,因而她能看見他面上的得意和眼里一劃而過的溫柔。 白薇咬了咬唇,“我想嘗試一下,但是……” 我不會離開皇宮。 “好。”他快速地答應下來,截斷了她的話。 她頓了頓,水杏般地眸子就這樣望著他。 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過了半晌,啞聲吐出一個“好”字。 白薇看著驟雨紛紛打在他身上,斗篷擋住了一部分,可仍有雨水從頭頂滑落,順著他的下頷流進脖頸里。 她嘆口氣,拎著帕子,伸手細致地替他擦拭。 從額頭,到鼻梁,再到下巴。 錦帕柔軟地觸感像是她拂在頰邊的手,在他臉上一觸即分。帕子上的繡樣映透水跡,如浮在池上的水蓮,孤零零地飄蕩著。 最后是頸邊。 她指尖方是一動,他便倏爾握住,人影罩下來,死死地吻住了她。 先是用力吮著唇瓣,直到她覺得痛,發出一聲低呼,他方松了口。而后沒等她歇口氣,便再次將她壓向自己,火熱的唇舌交纏,不似剛剛粗暴,也不溫柔,像是將心里所有的怨氣、委屈、憤怒和喜歡全數傳遞給她。 “夠了……唔……楚歌……”堪堪喚了他的名字,便又是一陣激烈地相纏,待得她呼吸急促,徹底亂了步調,才被放過。疾風驟雨過后,一時松弛下來,她不經意發出呢噥地喘息,“嗯……” 他立時將她整個抱進懷里,攬在她后背的手甚至有些發顫,他緊了緊手臂。 她身上清竹的幽香鉆進他的鼻子,更叫他控制不住,想要不管不顧地綁了她。無論她生氣也好,怨恨也罷,都要把她綁在身邊。 可是他知道不能。 她的怨恨,她的為難,只要想到她臉上的湛然光彩一點點消散,他就覺得這個主意一點也不好。 兩種矛盾的心情叫他進退維谷,失了分寸。 淅淅瀝瀝地雨水落下來,像斷連的銀針。不遠處突然有燈光亮起,琉璃燈罩遮住了風雨,風燈一盞盞點燃,繼而連綿成片,照亮了整個夜空,如同白晝一般耀眼。 兩人已經分開,只是楚歌的斗篷仍舊遮在白薇上空,他另一只手亦遮在她眼睛前,以防她因突如其來的亮光感到不適。 司徒延看到這一幕時,體內氣息不穩地翻涌,憤怒傳遍全身。 對方護著茵茵的舉動,那等體貼的模樣,就像他不過是一個外人。他們才是真正相愛的有情人。 寒冷之意自眼底透出,他一揮手,禁軍立即整齊有素地包圍了瑤華殿。 “朕就知道你會來。”他似乎威嚴依舊,但白薇卻聽清了里頭蘊藏的憤怒。 飛賊動也不動,只是看著他挑唇一笑,“我倒是沒想到,皇兄你會來。還興師動眾地帶了一大群幫手。” 皇帝倒也不因此動怒,只是面色有些難看。 他身居皇宮,自不能和他在江湖上打拼一樣。以多勝少聽起來勝之不武,但這是他身份上帶來的便利,既然能用,為何不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只要能攔住人,何論手段磊落與否! “茵茵,到朕這邊來。”司徒延眉眼柔和下來,沖她伸手道。 不等白薇出聲,楚歌就已然大笑出聲。 他再次將人摟到懷里,揚眉挑釁地說:“皇兄,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這可是我的人質,由得你你想要人就要人?” “刀劍無眼,你就不怕傷了她?”司徒延銳利地目光直刺向看他,意味深長地問。 飛賊冷冷一哼,微有不耐之色,反唇笑道:“如果皇兄你舍得。” 那我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