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人是萬惡之源
沈漫去公司重新化了妝,又跟經紀人唐姐和助理薄雪通過電話,告訴她們一會有個酒局,她們愿意的話,可以一起來。 經紀人婉言謝絕,末了還好心好意地強調道,“沈漫啊,不是我說你,還是和裘總搞好關系。圈子里沒有誰比誰干凈,你靠牢了這座大山,還愁什么?” “哄得人高興了,哪怕只得他一時寵愛,趁著機會把幾個大制作大ip握在手里,一舉奠定在娛樂圈的地位,夠吃多少年老本兒。” 總好過今日張總,明日劉導,亂花叢中過,千人騎萬人踩。 這句話經紀人沒有說出口,但是沈漫心里明白。 但她僅存一點勇于對峙的驕傲,這是她對感情二字唯一的余地,她是不干凈,但她不想用這種方式玷污她對那個人的舊夢。 你可以看慣涼薄,飽經風霜,滿身泥濘,永失初心,但你不能染指那個曾經干凈的自己,純粹的回憶。 唐姐是個好經紀人。 沈漫一進公司,就被分到了唐月的手下。那個時候唐月在娛樂圈已經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還只是個小經紀人,用她的話來說,是沒那份運氣,碰不到一個前途敞亮的藝人。 她手底下管著三四個超新新人,都是剛進公司的年輕人。 包括沈漫。 盡管沈漫已經得到了參演《花魁名媛》的機會,但是電影還在籌備中,消息沒有放出去,公司的保密性很好,更重要的是,沈漫需要訓練。 唐月初見沈漫,雙眼放光地圍著她轉了兩圈,嘖嘖稱贊。 “你一定會紅。” 承她吉言,沈漫確實紅了,何止是紅,她大火特火。 當年家喻戶曉的年度十大關鍵詞里,“沈漫”,“艷冠盛京”,“花魁名媛”榜上有名。 唐月也搖身一變成了圈內知名的金牌經紀人。她利用自己多年純熟的經驗,暗地積攢的人脈,圓滑妥帖的處事方式,為沈漫四處奔走,發掘機會。 她成為沈漫的專屬經紀人。 其實唐月暗地里,挺感激沈漫。 沈漫火了后,公司曾經提出,給她換一個地位更高的,帶過無數知名明星的經紀人。 沈漫婉拒了。 她說,“唐姐就挺好的。” 唐月那天恰好來給沈漫送東西,走到會議室門口,不小心給聽到了。 沈漫怕唐月多心,就從來不提這事,殊不知唐月早就知道了。 就為了這,唐月也愿為沈漫鞍前馬后二十年。 正因為唐月是金牌經紀人,她更明白,在娛樂圈的這個大染缸里,所謂真正的清流,少之又少。 你沈漫有權有勢還是有錢?沒有靠山,沒有保護傘,你想潔身自好,自由尊重?笑話。 除非你不在意名利金錢,身外之物。 沈漫能嗎?她不能。 她就是個俗人。 她愛錢,愛精致名貴的玩意兒,她貪色而薄情,生活里煙酒不離。 她還要養情人。 真是甜蜜的煩惱。 所以唐月的建議,確實出于她經紀人本質下,衡量利弊,真情實感的產物。 跟了裘自城,不正好全了沈漫那點心思。 可沈漫不這么想。 她揉著額頭,“算了,姐你不來,我就叫別人陪我。” 唐月在電話另一邊直搖頭,“你就鉆牛角尖兒吧,早晚后悔沒聽我的。” 沈漫不置可否。 薄雪那邊,沈漫甫一張口,她就立刻答應下來,并保證一定會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公司。 沈漫心滿意足的丟開手機。 薄雪是沈漫的粉絲,今年剛剛從大學走出來,不過22歲。 按理說做沈漫助理這種好事,原輪不到她頭上。巧的是薄雪來公司面試的那天,沈漫也在公司。 前一天夜里沈漫應酬喝多了酒,宿醉難受,大清早還要來公司。 電梯間里不知道誰打翻了一瓶香水,氣味濃重馥郁,沈漫強撐著等電梯停下,立馬沖進衛生間狂吐。 而薄雪因為剛踏出校門,首次來久負盛名的造星傳奇al面試,又是偶像沈漫所在的公司,內心緊張激動,喝了很多水,不停跑衛生間。 倆人就這么碰上了。 一開始沈漫沒關廁所隔間,又背對著薄雪,薄雪也沒認出她來,只覺得面前的人吐得撕心裂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遞過來一瓶水。 沈漫吐夠了,接過水,轉身跟薄雪道過謝謝,薄雪才驚覺,自己碰到沈漫了。 后來沈漫問她是來干什么的,薄雪據實已告。 沈漫當即大筆一揮,在薄雪簡歷上留下一個瀟灑的簽名,然后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 薄雪就這么留下了。 而且還被分給了沈漫。 薄雪知道沈漫私底作風不好,但粉絲么,總是戴著一層玫瑰色濾鏡,再加上沈漫又沒結婚,只能說私生活混亂。 她們不只是粉絲與偶像,也是下屬與老板。 薄雪行走在娛樂圈的邊緣地帶,漸漸也知道,大眾能接觸到的,不過是娛樂圈的冰山一角。更多的污穢和骯臟,都被隱藏在暗流涌動的深海底端,有無數陰暗潮濕的動物蟄伏在看不見的地方,用心編織一棟腐朽的城堡廢墟。 人們前仆后繼的加入這場爬虱盛宴,以身加筑,使罪惡之源愈加強壯。 不知終有一日,大廈傾倒,要么罪惡被消滅,要么罪惡盈滿人間。 她要保護她。 她要保護沈漫。 沈漫愛的,她會送她去,她為她打掩護。 沈漫厭惡的,她會陪著她,期望能替她抵御得一星半點惡意。 這個時候,沈漫是薄雪作為粉絲要守護的對象。 沈漫姍姍來遲。 她立在門口,嗤笑一聲。 包廂上名長生殿。 君恩如水付東流,得寵憂愁失寵愁。 她來的晚,里面密密麻麻十幾個人,只有金發黑眼美導身邊還有個位置。 是給她留的。 沈漫不動聲色看裘自城一眼,對方笑眼停在年輕男人腰間,并沒抬頭看她。 反而是陳寧寧,嘴角翹起,說,“漫漫姐來了啊。” 聲音不大不小,在場的目光全都聚集到沈漫身上。 沈漫是al的人,裘自城就坐在那里,卻沒有替她介紹。 沈漫笑意疏懶,并不搭理陳寧寧。在座的人何其多,她徑直走到美國導演身邊,替自己倒上一杯酒。 “初次見面,我是沈漫,以后請您多多關照。” 外籍導演馬克德森,中美混血,精通z文,笑著舉杯與沈漫碰杯。 “久聞盛名,沒想到能你來參演我的電影,還要多謝裘總,肯忍痛割愛。” 沈漫笑的溫婉,“哪里的話,能參加您的電影,是晚輩的榮幸。啊,今天來晚了,還沒跟諸位賠罪,我這杯酒,先干了。” 說完,她一飲而盡。 馬克德森年過四十,沈漫可不是他的晚輩么。 裘自城坐在眾人之中,與他人一同舉杯共襄盛宴,低頭飲酒時,漆黑眼瞳輕輕晃動,神色莫辨。 薄雪默不作聲拖過一張椅子,擠進預留給沈漫的位置與馬克德森之間,笑得一派純良無畏。 沈漫擺了擺手,真要薄雪和馬克德森挨著,過分明顯。 這場聚餐,就是一次專為沈漫和陳寧寧與導演設計的見面,或者說驗貨。 人男女主角都不在,劇本沒發到手里,有什么公事好談的。 沈漫明白這個道理。 隨著酒精在人體發酵蒸騰,現場溫度上升,遮掩不住隱隱的迷亂欲望。 那邊一個女助理倒在編劇懷中媚眼如絲,另一邊陳寧寧殷勤地把酒杯遞到裘自城唇邊,后者欣然飲之入喉,寬厚大掌愛撫似的揉過年輕男人后腦頭發。 不出意外,這兩人今天必經一場徹夜纏綿。 沈漫冷眼看著美人在懷的裘先生。她在低頭一瞬間很快恢復無悲無喜的平靜。 馬克德森年過四十,正和裘總你來我往走著“以后有機會還能一直合作”的場面話,眼角細細笑紋乍現,卻并不顯老,反而為他的流淌著白人血統的深邃眉眼增添幾分成熟男人的韻味。 嫣紅輕印,在玻璃酒杯邊緣。形狀優美。然后狀似無意的用臂肘將其推至一邊。 馬克德森垂眼看到自己面前出現的酒杯,再看一眼女人,正和小助理竊竊耳語,滿臉掛著無知的單純和嫵媚。他漫不經心地,手指捏起杯子,對著唇印飲盡此杯。 對上對面裘自城似笑非笑的目光,馬克德森坦然微笑。 夜暮沉沉。城市點點星河璀璨如流光。 有雪花迎面撞上巨大落地窗玻璃,黏附其上,成為美麗僵硬的標本。 女人的身體柔軟而guntang。她姿態臣服,感受激烈中帶來一股又一股埋藏在記憶中熟悉的戰栗。 沈漫后來的男人,在這事上總是對她很溫柔。 宋錦宵是,綠由也是。 只有裘自城不同。 男人向身下的女人低頭,“你分心了。男人還是女人?” 沈漫回神,白玉色柔軟雙臂像藤蔓纏上男人寬闊的雙肩,嘴角翹起,雙腿愈發加緊男人聳動的腰。“這種時候,你怎么能想別人呢?” 馬克德森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究,他們二人本就是一夜之歡。 他張弛的幅度更加劇烈開闊,沈漫的手從他的胸膛往下滑,一直探進幽靜之地。她終于失去了力氣,任由男人帶著她,攀上極樂高峰。 歡愛過后,男人沉下身子,呼吸噴灑在沈漫敏感的脖側,激起一層疲憊的隱秘戰栗。 “你還沒有回答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就是閑聊了。 沈漫把自己腦后的長發抓起,使它長長的散落在枕頭上。 她微笑道,“我還沒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到兩種性別的人。” 馬克德森了然,她意有所指。 他從沈漫身上起來,倒在一邊,笑道,“我以為沈漫,會是男女通吃的那種人。” 沈漫不解其意。 馬克德森繼續說,“我看過你演的電影,那部《花魁名媛》。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 沈漫笑了,“我拍的不好,沒有什么經驗,但是段青函導演很好,他激勵我,讓我按著自己的感覺和理解去演,他說我就是沈薔薇。” 馬克德森說,“你不必妄自菲薄。” 世界上不會有沈薔薇那樣復雜的女人。絕不會有。 她身上同時兼具神性與人性,她美貌而無知,高貴而鄙俗,優雅而低劣,她愛慕金錢,貪欲眾多,她又濫施善良,引火燒身。她薄情寡義又處處留情。 她愛這世間任何,卻又沖動著積蓄想把一切毀滅的渴望。 馬克德森印象最深的場景,是沈薔薇指尖夾著一根煙,艷麗紅唇和斜長眼線,如紅塵中一朵沾滿露水,被自己的飽滿壓的搖搖欲墜的玫瑰花。 她一個回眸,就是萬眾風情。 沈薔薇對著鏡頭,身后的世界成為虛化的背景,像一層霧氣彌漫的玻璃。 “欲望從來不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我們的區別只在于,你們不敢承認,而我敢。你們任何人都不能否認自己擁有欲望,它本身美麗,是你們的羞于承認為它披上羞恥面紗。” 她呵出一團煙霧,“他送我一句話,讓我記得要降欲,這樣我的人生才不會過的那么痛苦。我承認我有太多想要的,也會為此過的很辛苦,但是降欲什么的,我才不會去做。” 她粲然一笑,眼波似睇似睨,“人就是欲望之源,我,就是欲望本身。” 馬克德森緩緩道,“也許在這種情況下說這個有些可笑,但是我還是想說,沈漫,不應該止步于此。” 不該止步于《花魁名媛》。 “很多演員,成名作即代表作,此后幾十年光陰,無法超越的不是同期或定位相同的演員,而是他自己。我不希望你也是那樣。” 沈漫望著外面的天空,雪后的蒼穹變得低沉,粉紅色里夾著灰,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到天頂。 她抬起手,比劃一下,“你看見了嗎,這是我的天花板,我已經夠到它了,不會再更高了。如果余生還有機會,能讓我拍一部高度和《花魁名媛》持平的片子,我也算是沒辜負演員這個職業。” 馬克德森認真的看著她,看著那只手無力地垂下去。 他想告訴她,這部電影之所以能拍的那么好,一個原因很重要。 沈漫,就是沈薔薇。她演的不是角色,而是自己。 沈漫不知道馬克德森的心理活動,她從虛空中遠望這座欲望之城。 艷冠盛京可以再有,一夜成名可以再有,她私心里只希望,沈漫之后,再無沈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