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腿上似乎有濕濕涼涼的感覺,浮生虛弱地睜開眼,低眉一瞧,只見關二爺正跪坐在地上,捧著她的腳腕兒,一口口幫她往外吸那傷口處的蛇毒。 “不用你管。”浮生驚慌地抬手去推他,他根本不知道,他這么做,很可能自己會感染! 關二爺輕易便擋開了浮生,此刻的她幾乎沒有絲毫反抗能力,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關二爺幫她一口口吸出那毒性很強的蛇毒。 關二爺處理浮生傷口期間,一直輕蹙著眉頭沒有說話,直到幫她包扎好,才柔聲道:“我背你下山。” 浮生別扭地將腦袋扭到一旁,誰讓你方才幫我吸蛇毒的?危險你不知道嗎? 關二爺目光溫柔地看著她,道:“天色已晚,若是我們不能趕在天黑之前下山,恐怕你我都會淪為野獸腹中的大餐!” 浮生一個寒顫,細碎的拳頭便往他肩上招呼過去。 “讓你嚇唬我,讓你嚇唬我!”她本來就已經夠害怕的了! 關二爺一把攥住她的雙手,柔聲道:“別鬧!” 浮生見他額上滲出細汗,又聽到他溫柔低沉的聲音,心中頓時潰不成軍,繳械投降。 她緩緩抽出雙手,別過頭,默默搭在他的肩頭。 關二爺順勢背起她,一路往山下而去。 天色越來越暗,山路愈發不太好走,關二爺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顛到浮生。 浮生覆在他的背上,一瞬間似乎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心里竟沒出息地生出一絲滿足感。她將腦袋貼在他的肩頭,默默閉上眼,只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永遠這么下去就好。 脖頸間傳來濕濕熱熱的感覺,是她的呼吸,關二爺目光一滯,嘴角不由蕩起一絲溫柔的笑意。他悄悄攬緊了她,加快了腳步。 * 將養了幾日,又吃了幾副解毒消腫的方子,浮生的身體已基本沒什么大礙,只是腿上肌rou仍有些麻麻的,走道兒不大利索。 她此刻正坐在矮凳上,看一眼蹲在藥爐旁小心翼翼護著爐火煎藥的關二爺,輕嘆一口氣,道:“我的身子已經沒什么大礙,你不用再照顧我,還是回荊州去吧!” 關二爺頓了頓,沒有說話,仍繼續拿著芭蕉扇閃火。 “葉大夫在嗎?” 聽到門外有人來,浮生正要起身,卻見關二爺已經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片刻扶了一位婆婆進來。 這婆婆是谷外村子里的村民,娘家姓甘,近幾年落下了風濕的毛病,隔三差五便會來求兩劑藥方,緩解一下腰上的疼痛。 浮生見她孤苦伶仃,便從來不肯收她的錢,于是甘婆婆便與浮生格外親近。前一段日子,她還特別熱心地要撮合浮生與一位姓張的村民。鬧得浮生又是尷尬又是感動,對她也愈加照顧。 “甘婆婆!”浮生迎上前,扶她在椅子里坐下。 甘婆婆笑呵呵坐下來,贊道:“多虧葉大夫醫術高明,我這腰可是好些日子沒有疼過了,只是前兩天下雨,受了些涼,又有些不大利朗,姑娘你再幫老婆子看看!” 浮生一面示意關二爺倒茶,一面熱情地幫她切脈。 甘婆婆看一眼關二爺,又意味深長地看一眼浮生,笑嗔道:“怪不得你這丫頭不同意和張家小哥的婚事,原來是已經有了心上人,為何不早跟婆婆說!” 浮生尷尬地笑笑,“婆婆誤會了,我和他,什么也不是!” 關二爺手腕一滯,目光隱隱有些失落。 那婆婆挑眉表示不信,“真的?” “真的!”浮生一跺腳,格外認真。 甘婆婆打量一眼浮生與關羽,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于是目光一轉,笑道:“好哇!既然不是,那老婆子就放心了!” 浮生不解,“放心?” 甘婆婆‘呵呵’一笑,“我觀這位公子身姿魁梧,模樣生得又俊,若是還未婚配,老婆子倒有心為他說門兒好親事!” 關二爺臉上一窘,轉眸看向浮生,見浮生垂眸當作沒看見他,心下微沉,于是目光一轉,恭身對甘婆婆拱手道:“如此,就有勞婆婆了!” 浮生倏然抬眸,怒氣沖沖瞪他一眼,關二爺也只做沒看見。 甘婆婆看兩人斗氣的樣子,更是認準了心里的猜測,不由一笑,順著關二爺的話,附和下去,道:“河西村李家大姑娘年方二八,長得水靈靈的,可以說與你為妻!” “這——”關羽正要說話,被浮生一眼瞪了回去,浮生簡單粗暴道:“他有對象!” 婆婆做遺憾狀,又意味深長看著兩人,笑道:“那便可惜了!” 承諾太晚 浮生送甘婆婆出門,賠罪道:“婆婆,我這兩日心情不大好,方才說話語氣重了些,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婆婆怎么會生你的氣!”甘婆婆握著浮生的手,笑道:“丫頭,婆婆將你當作自己的女兒一般,勸你一句,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可靠之人,對你也極是真心,你可別糊涂,要好好把握!” 浮生一窘,含糊地地敷衍兩句。 送走甘婆婆,一回頭,見關羽倚在門口兒,正默默望著她,眼睛里分明噙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浮生瞪他一眼,轉身跨進門內,誰說他為人正派,剛才聽說人家姑娘‘年方二八,長得水靈靈的’,眼睛不是也直了! “你方才吃了醋?” 身后傳來關二爺沉沉的嗓音。 浮生回頭,“胡說八道什么?你哪里值得我吃醋?”說著,氣沖沖在矮桌旁坐下,別過臉,再懶得理他。 關二爺湊過來,輕輕挨著她坐下,浮生別扭地趕緊往一旁挪挪。關二爺搖頭,長嘆一口氣,道:“那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才不過八月,河里的水便已經結了冰。我領著一小股人馬,被困在一個臨水的小村子里。” “那時我受了傷,傷的很重,一直躺在床上。負責守衛的是一位姓蘇的參將。村子被人攻破,敵將沖進房間里,要取我的性命。已渾身是傷的蘇參將死死抱住敵將,直到救兵趕來。而他自己——” 關二爺的眉心蹙了蹙,似乎又回憶起了當時慘烈的景象。 “他自己卻被敵將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十八刀,奄奄一息!臨終之際,他將女兒托付于我,我也曾發誓,一定替他好好照顧他的女兒!” 關二爺的聲音沙啞,眼中帶著痛惜之色。浮生想起他胸前累累的新傷舊傷,心口一痛,卻仍狠心別過臉,沒有說話。 他的故事,她已經猜到。 “蘇參將便是蘇泠的父親——” 浮生閉上眼,何必非要說出來!這就是那日舍棄她而去救蘇泠的理由吧! “你走吧!”浮生睜開眼,輕嘆一口氣,既然早就對別人做出了承諾,又何必巴巴跑來惹她。他沒有必要愧疚,他是獨立的一個人,選擇什么,想做什么,都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關二爺看著浮生,半天,在浮生以為他準備就這么一直沉默下去之際,他卻突然開口,認真道:“你跟我回荊州,我們立刻成親,關羽會一輩子對你好,絕無二心!” 形勢轉變的好像有點兒太快!浮生目露震驚之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關二爺剛才—— 是在跟她表白? 期待了那么久,幾乎已經放棄了的東西,就這么毫無預兆,輕而易舉的被送到了面前? 高興嗎?激動嗎?好像都沒有,有的只是一霎時的錯愕,然后便是深深的失落,隱隱還夾雜著一絲憤怒。 “那蘇泠呢?你怎么跟她交代!”如果他想帶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愧疚同她在一起,那她絕對不稀罕! 關二爺不明白浮生為什么看上去很生氣,只是老老實實交代出心里的打算,“我會照顧她,直到她嫁人。” 浮生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既然答應要娶人家,難道要出爾反爾?” 關二爺一愣,頓了頓,突然明白她方才那么氣惱的原因,不由便笑了。 “你誤會了,蘇將軍只是托我照顧蘇姑娘,并未要我娶她!” 浮生愣住,她將這些信息在腦海里整合一遍,才明白原來并不是她以為的劇情,好吧,就算這樣又如何,“你心里分明待蘇泠不同!”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可你卻不知道,傷你比傷我自己,更加令我心痛!” 哎呀呀,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咱們悶sao入骨的關大將軍竟然也會說這種了! “你這rou麻的話,去跟你的蘇姑娘說去。”浮生嘴上別扭著,心里某一處卻已悄悄溶解。 關二爺握住浮生的手,蹙眉認真道:“你知道我不會說什么甜言蜜語,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不要再置氣了,人生無常,我不想再繼續錯過!” 浮生只覺這話十分不吉利,連忙沒好氣地嗔怪道:“呸,呸,你胡說什么呢!” 關二爺見浮生臉色緩和不少,于是將她的手攥得更緊。 “你從許都一直追隨我,從不曾有過一絲抱怨,這份心意我心里清楚,也很感激,我知道我回應的晚了,可你現在不能否認它!” 浮生別過臉,輕哼,“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不說,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誠惶誠恐地猜來猜去,終有一天是會累的,她現在也的確累了,不想再猜了。 關二爺捧起浮生的臉,迫使她看著他,柔聲道:“我以為我不說,你也會明白,我現在知道了,所以我會說出來,不再讓你無所適從!” 浮生心亂如麻,她看著關二爺的眼睛,想去相信,卻又不敢相信。 經歷了那么多,她的心里已不覺裝了許多沉重的東西。本來一腔熱情,卻被一點點兒的消耗,傷透了的心,豈是三言兩語便可以恢復過來? 她已經不像當初那般簡單,執著,甚至有點兒一根筋的傻。愛終究不是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便可以的,當初他心里顧慮的,現在她卻也顧慮起來。 就算回了許都,等待他們的,也并不是一帆風順,她沒有信心,他的心到底有多堅定。并且,她心里的怨氣,依然還在。 她現在給不了他答案。 “天色不早,早點兒休息!”浮生提衣起身,默默走出竹舍。 關二爺欲言又止,眼睜睜看著她走遠,心口微微痛著,目光也漸漸暗淡下去。他沒有留她,他想給她空間,讓她選擇。 * 草棚里點著昏暗的油燈,赤兔馬站在馬槽前,低頭默默吃草,浮生拿著刷子,輕輕幫它整理鬃毛。 “你覺得我該怎么辦?”浮生輕聲對著赤兔馬自言自語,像是在和老朋友閑話家常,“跟他走嗎?” 赤兔馬抖一抖頸上的鬃毛,嘶鳴一聲,像是表示贊成。 浮生輕笑,抬手撫摸它,道:“他是你的主人,你自然替他說話!” 赤兔馬晃一晃脖子,似乎表示抗議。 浮生嘆氣,“我真的沒有信心,也許我應該留在藥王谷,這里才是我存在的價值,村民們需要我!” “可是看到他,我又覺得好難過,心口很疼,我應該相信他嗎?”說著,挑眉看著馬兒的眼睛,等待著它的意見。 赤兔馬伸過脖子,在浮生肩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浮生伸臂環住它的脖頸,道:“若是‘祖師爺’在就好了,也許他能幫我出出主意。你說祖師爺現在在哪里?” 浮生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起華佗,她明知道他不是那種會給別人提建議的人,但他雖然一直冷冰冰的,卻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收留浮生,給她一條出路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浮生早已將他視作了自己的親人。 人在軟弱無助的時候,總是傾向于從親人那里尋求幫助。 不遠處,關二爺獨自立在廊下,靜靜望著浮生對著赤兔馬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