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趙云目視前方,一張撲克臉,宛若沒有聽見。 浮生一急,又用力扯了扯。 趙云嘴角的肌rou不自然地抽了抽,依然沒有理她。 浮生登時怒了,伸手欲要再扯趙云,卻被趙云一把攥住了手腕。趙云側眸看她,目光微窘,低聲道:“別鬧!” 浮生怕他方才沒聽清,又湊到他耳邊強調一遍,道:“我是說你家小娘子來了!”說著,指指門口,果然一身素白衣衫的陸君妍,由三兩個丫鬟仆婦陪著,正往后院里來。 趙云臉色僵了僵,別扭地轉過身子,悄然往人群里躲了躲,然后沖浮生蹙眉輕喝道:“休要胡說!” 胡說?! 怎么胡說了?哪里胡說了?那位可不就是陸君妍嗎?不過,既是陸君妍,子龍為何要躲著? ……難道咱們的趙大將軍……害羞啦? 浮生吐吐舌頭,只嫌趙云婆婆mama,喜歡就是喜歡,還偏要擺出這樣一副高冷的姿態!你說一個大男人家家的,害個什么羞! 唉!看來還是得靠她出馬才行! “陸姑娘!陸姑娘!”浮生將雙手攏在嘴邊兒,沖著陸君妍輕喚幾聲,怕她聽不見,還拼命地招手示意。 她葉浮生最近為朋友真是cao碎了心,瞅瞅說不動趙云,只好改變策略,轉而從陸君妍那里入手。 陸君妍果然看到了浮生,并已經盈盈朝這邊走來。 浮生‘嘿嘿’笑著,一把將趙云拽出來推到陸君妍身前,熱情地寒暄道:“陸姑娘也來廟里上香?” “正是!”陸君妍輕笑頷首,羞答答瞥一眼趙云,低眉笑道:“怎地子龍將軍和葉大夫也在?” 浮生見人家陸姑娘的目光明明對著趙大將軍,于是忙伸出手指,悄悄捅一捅趙云的后背。 趙云身子不由僵了僵,又是尷尬又是無奈,只得開口道:“今日是陪甘夫人前來祈福。廟中人員混雜,姑娘怎地只帶了兩三個丫頭仆婦?” 浮生一聽,頓覺形勢大好,不由在心底傻樂:好你個趙大將軍,明明心里記掛著人家姑娘,還非要裝出一副生人勿進的神色,裝給誰看呢! 陸君妍臉頰一熱,低眉盯著自己輕絞著絲帕的雙手,柔聲道:“還有幾個家丁在前院候著,我來后院是奉了家父之命,跟主持師太討幾兩廟里新采的龍井。” 浮生一聽,忙悄悄對趙云使個眼色,并小聲道:“張將軍在此,不會有什么岔子,你可以給自己開個小差!”這話里頭的意思是:還杵著干嘛?抓住機會,去陪人家陸姑娘哇! 趙云臉上一僵,只做沒聽見,轉而對陸君妍道:“天色不早,討得茶來,早些下山要緊!” 陸君妍一愣,頓覺悵然若失,于是福身告辭,道:“那君妍先走了,將軍許久不曾過府,家父常常提起你,望將軍有閑暇之時,到府中一敘。” 趙云點頭,目送陸君妍離去。 浮生見陸君妍越走越遠,不由急得直跺腳。好你個死木頭,人家姑娘害羞,不好意思說自己想見你,便只好托詞到陸大人身上,人家都暗示到這個份上了,您怎么還能如此不開竅? 唉,看來還是得靠她葉浮生出馬! “陸——”浮生揚起手臂,可惜一句話還未出口,便被趙云一把捂住嘴,拖了回來。 旁邊甲兵見兩人拉拉扯扯扭作一團,不由瞪大眼睛,意味深長地面面相覷。趙云一窘,忙假咳一聲,放開浮生。 浮生見陸君妍已經走遠,不由一陣著惱,然后恨鐵不成鋼地白了趙云一眼:人家好不容易幫你把人拉了過來,你倒好,三言兩語又把人給打發了,哎呀,真是氣死寶寶了! 要不是看在朋友一場的份兒上,真想祝你一輩子找不到老婆! 瞧瞧人家姑娘走時依依不舍的模樣,她一個女人都覺得心疼,人家趙大將軍愣是沒事人兒一般。 這趙大將軍,不會是,那啥—— 不喜歡女人吧? 浮生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被這個冷不丁闖入腦海的念頭嚇了一跳,忙下意識地向趙云望去。 趙云見浮生眼神兒怪怪地盯著自己打量,只覺后背發涼,寒氣森森。 * 張飛遠遠看著浮生與趙云,將兩人方才的一切互動悉數納入眼中,臉色不由僵了又僵。 甘夫人見張飛臉色不大好看,便順著他的目光一瞧,見遠處浮生與趙云兩人有說有笑,心中登時了然。于是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輕輕一笑,漫不經心道:“他們年輕人在一起,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張飛臉色登時又暗了一些。卿卿夫人在石桌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轉而對甘夫人笑道:“我看這趙將軍與葉姑娘的關系好像不錯?” 甘夫人自然清楚卿卿夫人話里的試探,于是輕挑著蘭指,將茶碗送到唇邊兒,緩緩抿一口清茶,笑道:“豈止不錯,簡直郎才女貌,算得上是一對璧人!” 張飛怒氣更盛,一張俊臉緊繃,幾乎就要拍案而起。卿卿夫人一看氣氛不對,忙搶在前頭向甘夫人告辭。 甘夫人不動聲色地盈盈一笑,也未多做挽留,便起身由蕓兒扶著,將張飛夫婦送到亭外。 “張將軍,卿夫人!”浮生見張飛與卿卿夫人從亭中走來,忙笑呵呵地打招呼。 “哼!”張飛瞪了浮生一眼,二話不說,甩袖便走。浮生納悶兒,也不知何時又得罪了這個張三爺。 卿卿夫人抱歉地沖浮生笑笑,來不及做任何解釋,便沖著張飛的背影追了出去。 趙云也是一頭霧水,他湊上前,同浮生并肩看著張飛與卿卿夫人一路往拱門而去,然后側眸看向浮生,挑眉道:“你肯定做了什么對不起張將軍的事兒!” 浮生訥訥點頭,“我也覺得!” * “相公!等等我!” 出了廟門,張飛心頭怒火未歇,仍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山下走,任憑卿卿夫人怎么喚他都喚不住。 “哎呀!”卿卿夫人追著張飛,眼瞅著就要夠到他的衣袖,腳下卻突然一個不穩,整個人釀蹌兩下,不過沒有跌倒在地上,反倒跌進了張飛的懷里。 張飛攬住卿卿夫人,關切道:“做什么走這么急!沒傷著吧?” “還不是因為你!”卿卿夫人嬌聲嗔怪一句,趁勢輕輕倚在張飛身前,道:“人家葉姑娘尚未嫁人,與誰親近是人家的自由,你既非她的父母,又不是她的長輩,你著急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葉姑娘有意思,吃了醋呢!” “胡鬧!”張飛一把松開攬著卿卿夫人的手,惱道:“你這說的什么話!” “好啦,好啦——”卿卿夫人嗔笑一句,挽住張飛的手臂,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勸道:“別生氣了,我知道你是為了二哥。可咱也得講道理不是,葉姑娘與二哥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人家仍是自由之身,咱們哪有資格去約束人家?” “再說了,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當年那事之后,他便于男女之事上看淡了許多。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別看二哥從來不提,可他心里多半還怵著呢。我說啊,二哥八成還沒有跟人家姑娘表白過心意呢!” “話雖如此,可我看二哥多半對這個女人動了心,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才走出當年的陰影,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再被女人坑一次!”張飛照顧著卿卿夫人的步伐,特意走的很慢。 卿卿夫人不以為然,道:“或許是你多慮了,我倒覺得這葉姑娘是心思純凈之人,她看子龍的眼神兒,不過是尋常朋友,反而是子龍將軍像是對她存著幾分意思!” “你也看出來了不是?”張飛輕哼,“甭管有沒有別的男人對她有意思,反正這葉浮生若鐘情于二哥,就該主動與其它男人疏遠!我可不想二哥重蹈當年的覆轍!” 卿卿夫人搖頭而笑,仰頭見張飛一臉執拗,不由嬌斥一句,道:“好了,那事兒已經過去這么久,二哥都放下了,你何必仍耿耿于懷?” 張飛蹙起眉心,目光犀利,哼道:“就算二哥受得了委屈,我眼中卻揉不進沙子!” 卿卿夫人:“我看甘夫人話里有話,你可以相信,但不可盡信!” 張飛目光一滯,半天,方輕聲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你這個人粗枝大葉,會不會誤會了?也許二哥跟葉姑娘只是尋常的交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兒!” 張飛輕笑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我的感覺不會有錯,二哥對葉浮生絕對不同。” “哎!我倒希望你的感覺沒有錯兒,”卿卿夫人轉眸思道:“你說這么多年,再未見二哥對什么人動過心,我一直擔心他……會不會……” 張飛一臉警惕地望著卿卿夫人,道:“什么?” 卿卿夫人尷尬地欲言又止,頓了頓,仍是鼓足勇氣小聲道:“你說二哥會不會因為打擊太大,對女人失去了興趣?”說完,又凝思片刻,半是自言自語道:“不會,也許是我想多了!” 張飛聞言,下意識地用手扶一扶額頭,驚道:“不會吧?” 卿卿夫人挑眉看他,目光意味深長。 張飛不由一個冷顫,而十里之外,彼時正在營中cao練兵馬的關二爺卻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個人趣向 天色已晚,一行人準備下山,主持師太又親自將眾人送至廟門處。 劉備怕甘夫人辛苦,特地派了轎子直接來廟門口接應。轎夫壓下轎門,浮生扶了甘夫人上轎,然后回身合掌,與師太作別。 趙云吩咐起轎,眾人一路向西,趕在黃昏時分趕回了汝南城。 剛入城不久,忽見一人一騎緩緩從路口走來。擦肩而過的一瞬,馬上那人似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浮生。浮生看見那人的目光,只覺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直到那人走出老遠,浮生才突然驚詫地轉身,指著那人的背影,喊道:“曹,曹丕!” 趙云一愣,忙轉眸去瞧,可惜街角處空空當當,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你確定是曹丕?會不會認錯人了?”當下正是敏感時期,汝南城中戒備森嚴,曹丕身份尊貴,怎么可能以身犯險。 “絕對不會有錯,肯定是他!”那雙鷹隼般的雙眸,藏著陰謀與自信,本不該屬于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雙眸子給浮生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她怎么可能認錯? 趙云蹙眉,傳聞都說曹cao二公子丕,勇略過人,果然不虛,他竟然敢孤身潛入汝南城,實在令人欽佩。 旁邊的小將聽了二人的談話,急忙上前請示道:“是否派人去追?” 趙云搖頭,“曹丕既然敢孤身闖城,定然是做了十足的打算。我看他此刻應該已經混出城門,我們貿然去追,很可能會落入他的圈套,還是先稟了主公再說。” 小將點頭,忙吩咐轎夫加快步伐,飛速往郡府里趕去。 * 自那日之后,劉備下令汝南城守備做出外松內緊的假象,試圖引誘曹丕上鉤,可惜過了半個多月,曹丕卻再未在汝南城里出現過。 * 汝河兩岸,秋意正濃,百姓們往來如常,似乎并未受到官渡之戰的太多波及。 “來,來,哎呀,你就來吧!三弟還能害你不成!”說話的乃是張飛張翼德,他用游河賞景的由頭,連拉帶拽地將關二爺哄到河堤之畔。 關二爺抬眸看一眼流光溢彩,裝飾華麗的畫舫,立刻就要轉身走人,口中還連連嘆氣,道:“不行,這里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三弟你這不是胡鬧嗎?你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能來這種地方!” 張飛早料到他這個二哥會如此,于是緊緊挽住他的胳膊,壓根兒不給他任何逃走的機會,他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反正死活都得將關二爺弄上船。 “二哥你也三十好幾的人了,怎么還如此迂腐,男人逛逛花船怎么了?又不是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不會胡來。我這回還不是為了你,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是特地帶你來散心的,咱們只是聽聽小曲兒,游一游江,又不干別的。你不能不給我面子!” 關二爺急了一身的汗,一本正經地勸道:“到哪兒散心不行,何必非要來這種地方?我看譙山上的楓葉似火,不如你我去山中采風,不也快活?” 張飛牢牢困住關二爺的手臂,關二爺拼力掙扎想要甩脫,兩人都是一身勇力,勢均力敵,一時便僵持下來,誰也慪不過誰。 “二哥!”張飛一跺腳,有些急了,“你到底給不給兄弟面子!今個兒你就當陪我,咱們也不干別的,就吃酒游湖,賞一賞這汝河的風光如何?” “唉!”關二爺嘆一口氣,他最清楚他這個三弟的脾氣,只要是他決定的事情,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也正是因為他這副脾性,少年時沒少做荒唐事兒。那時候胡鬧也就罷了,可如今即有了家室,若是再胡鬧,傳到卿卿夫人耳中,可如何是好? 張飛似是看出了關二爺的顧慮,便愈加肆無忌憚起來,故意用言語相激道:“二哥到底去不去?若是不去,三弟我便自己去了,到時候萬一貪杯做錯事兒,那也是你監督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