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太子愣了一下,很快沉下臉:“你一個被通緝的刺客,還敢提要求,孤對你不好又如何,你還想報復不成?” 邵萱萱趕緊搖頭,太子說了聲“量你也不敢”,拽著她往通訓門方向行去。 踏入春熙宮的瞬間,正好第一聲五更鼓被敲響。太子回身望向城樓方向,晨光未起,更多的鼓樓依次擂響,接著,便是宮門、城門依次開啟的聲音。 邵萱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壯闊而古樸的報曉方式,睜大了眼睛豎直了耳朵,仿佛真的看到聽到了日光撕破云層,破曉綻放的聲音。 ☆、第十四回文盲 他們依舊從后窗翻入,屋內殘燭將盡,積了滿燭臺的蠟油。 太子忙著換衣服去了,邵萱萱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卻都劇烈地疼了起了——腦袋后面有大包,背上有擦傷,腿上有舊傷……最難忍受的就是臉上被蚊蟲叮咬過的地方,又疼又癢,想對著鏡子看卻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太子換完衣服出來,就見她趴在鏡子前一臉的愁苦。 “怎么了?” 邵萱萱垂頭喪氣地回答道:“臉上好癢啊——” 太子迅速就回報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活該!” 邵萱萱郁悶,他卻徑直走了過來,瞅著她的臉上下打量了會,走回到床榻那,翻找了一陣,拿了一高一矮兩支白瓷瓶并一些包扎用的云布過來。 邵萱萱有點忐忑:“你幫我呀,還是我自己來吧?” 太子一言不發地拉開椅子坐下了,拔掉矮瓷瓶的蓋子,倒出一些綠盈盈的膠狀東西,直接就往她臉上抹。 邵萱萱登時就覺得發癢的地方像泡進涼水里一樣舒服,那涼意還往皮膚里滲透,禁不住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但效果確實出奇的好,比花露水還管用。 太子抹完,拿手帕擦了擦手,又要動手來給她換藥。邵萱萱趕緊搶過來:“不用嗎,麻煩殿下您了,我自己來吧!” 太子也不客氣,她一阻攔,他就理所當然不繼續了,身體往后一靠,一副大爺樣。 邵萱萱挽起小腿,笨手笨腳地把舊的云布拆下來——她記得張舜他們給她換藥,那都是倒了藥粉的——太子屈尊敲了敲手指,示意她去拿那個高點的瓷瓶。 邵萱萱拿起來,撥了蓋子一聞,果然就是這個氣味。 她于是捏著瓶子往傷口處抖了抖,這才左一道右一道裹了起來。 坦白說,結實是結實的,就是太難看太不平整。 太子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說:“想必你在家中時,也是父母疼愛,嬌生貴養罷。” 邵萱萱手一哆嗦,瓶子里的藥粉就灑了不少出來,落在白色云布上,像是紛紛揚揚的碳粉。“父母疼愛,嬌生貴養”幾個字,刺激的她小心臟一抽一抽的,眼眶登時就紅了。 太子嘆氣道:“你與他們雖然天涯相隔,好歹還互相掛念,總有一日能團聚的。” 邵萱萱驀然抬頭看他,一大顆眼淚從頰邊滾落,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才問:“真、真的?” 今晚的太子真的有點不大一樣,居然還溫柔地點了點頭,拿剩下的云布給她擦了擦眼淚:“你都已經死過一回了,怎么還這樣膽小愛哭。” 邵萱萱有點不好意思地搶過云布,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氣。這個小變態好像也才十六七歲,要是換在21世紀,也就是個高中小男生,半大的孩子。 太子扭頭看著銅鏡中的人影,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邵萱萱到底沒憋不住,小聲問道:“殿下有什么心事?” 剛才就一臉中二少年像啊,大半夜坐黑漆漆的湖邊,眼神死寂死寂的。太子苦笑道:“孤貴為當朝太子,卻……”下面話又沒有了,燈花燃爆,火焰在鏡中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太子的手輕輕地落在了胸口:“一覺醒來,不但命懸一線,連父母兄弟都忘記了。” 邵萱萱呆呆地看著他,她當然記得他“失憶”這件事的,她還在床底下趴著的時候,就聽他不停地在打聽各種事情呢。 但是,看他在這宮中如魚得水的模樣,竟然……還沒有恢復記憶? 太子年輕的臉龐上有些憔悴,仔細一看,竟然隱約有了點黑眼圈。 要在她們那里,這個年紀,也就發愁發愁如何追女孩,如何考好試,如何躲過父母的過度關心吧。 太子坐了一會兒,慢慢起身,負手踱步到書案前:“你說孤字寫得好看,可如今,它們認得孤,孤卻不識得它們。” 他的聲音不大,邵萱萱卻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心想一般失憶不都是撞到腦袋的,原來捅到胸口也會? 人失憶了,不但親人朋友都認不得了,連筆跡也會改變? 太子低頭凝視著空白的紙張,過了好一會兒才提起筆,皺眉在紙上慢慢地寫了起來。 他寫得很熟練,姿勢也漂亮,但是手腕卻仍舊有些發抖。邵萱萱好奇地走過去,就見他寫了一行幾乎完全分辨不出來什么字的草書。 完全不像寫字,簡直就是在畫畫。 邵萱萱無語凝噎,這樣寫,當然是認不得的呀,我也認不得好嗎!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個鬼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古代的中國,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呢?邵萱萱猜不到,也看不出來。 太子又在邊上寫了一行,這回倒是比較端正整齊,但筆畫全錯了,在邵萱萱看來,仍舊像在畫畫。 雖然寫好的字還是有點模樣的,可是……真就像初學寫字的小朋友一樣,照著模樣畫出來的感覺。 “愿陪中峰游,”為了表示自己看懂了,邵萱萱輕聲念了出來,“朝——暮——白——云——里。” 太子瞥了她一眼,繼續寫了下去。 字跡確實完全不同,不客氣的說,就是稚拙。 太子越寫越多,甚至還寫了點連邵萱萱都看得出不大正經的諸如“脫紅衫,去綠襪”之類的句子——她不大好意思念下去了,想起白天太子跟齊王聊天時候的光景,覺得古人還真是挺早熟的。 多大點的人啊,就成天女人女人了。 太子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擱下筆,問道:“怎么不念了?” 廢話!我念這種干嘛! 邵萱萱臉稍微有點燒,這具穿越來的身體其實比太子還要小上幾歲,他身量又高,被這么盯著,壓力還是有點大的。 孤男寡女的,又特么還都是這么小的年紀,千萬千萬不能偷吃禁(和諧)果啊! 邵萱萱努力板起臉,兩眼放空,就當沒看到色鬼太子到底寫了些什么。 太子卻把目光轉開了,半晌,將這些全部揉成一團,吩咐道:“都燒了吧。” 邵萱萱“啊”了一聲,他有些凄涼地輕聲道:“連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留著又有什么用。” 邵萱萱的嘴巴張大了一點,眼睛也瞪大了許多,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話來:“您的意思是說……您……不……不識……”那個“字”,到底沒說出來。 不識字,那就是文盲! 文盲啊! 孤不認得她們,居然是這么個意思! 就算是失憶造成的吧,那也是個文盲啊! 這么囂張跋扈的小變態,還跟著齊王聽他掉了一下午書袋呢,居然是個文盲! 太子沒說話,邵萱萱自己先風中凌亂了,這得多裝(和諧)逼的人啊,簡直是表演型人格吧! 邵萱萱福至心靈,在一瞬間懂得了他的憂愁,看他最近的樣子,是裝作自己已經回憶起不少以往事情了的——在今晚之前,邵萱萱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現在看來,完完全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太子失憶不記得以前的事情,那還有太醫大夫可以找找;太子不記得父母兄弟,血總是濃于水的;太子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變成了文盲…… 邵萱萱有點同情他了,這要是給他皇帝老爹知道,好像確實是不大妙的…… 一個和自己沒感情,沒文化的儲君,就是顆□□吧。 張舜他們都提到過別的皇子皇女,皇家子嗣還是不艱難的。任何東西都是物以稀為貴,孩子多了吧,選擇也就是多了……太子回過頭來看她,眼神難得有了點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脆弱,“確實不識得了,就連我的血脈至親們,也都生著一張陌生面孔。” 霎時間,邵萱萱就心軟了,連他之前那些惡毒手段,都帶了一絲決絕悲涼的色彩。 十六七歲的大男孩啊,失憶了,不敢跟父母訴苦,裝了一肚子憂愁,怕被取代,被發現秘密,每天草木皆兵地過日子。 “那、那個,”邵萱萱猶豫著開口,“好歹以前學過,遲早能回想起來的……不要太擔心了。” 太子苦笑:“我身上的傷也快養好了,就快回國子監讀書了,哪里還有回旋余地。”邵萱萱默然,國子監她是聽過的,電視劇上就常放呢,陪太子讀書的地方。 文盲到了那里,應該比較顯眼的。 燈花百結,屋內的光線時亮時黯,太子突然道:“不如,你來教我識字吧?” 邵萱萱下意識就點了點腦袋,然后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臥槽,我是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啊! 居然同情他,這完全就是個變(和諧)態(和諧)法(和諧)西(和諧)斯啊! ☆、第十五回繁簡 文盲這件事的沖擊實在太大,邵萱萱又一個晚上都沒睡,整個早上都渾渾噩噩的。 太子倒是心情很好——在她答應做“老師”之后,連當天畫圖紙的任務都免除了,破天荒同意她大白天去耳房補眠。 那個耳房可太有陰影了,邵萱萱迅速就想起吳有德要殺自己滅口這件事,強撐著眼皮表示自己不困。 太子一眼看出她的擔心,冷笑:“怎么就不困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居然還當刺客。” “我不是啊,”邵萱萱忍不住小聲爭辯,“那不是我來著……” 太子卻突然伸腿在她椅子上輕踢了一下,阻止了她下面的話,然后干咳一聲,提高聲音道:“我說什么便是什么。” 邵萱萱一愣,隨即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接著便是吳有德的聲音:“殿下。” 邵萱萱“啊”了一聲,有些慌亂地去看太子——自從得知吳有德是“內jian”之后,她對他是真真正正避之不及的,寧可緊黏著太子都不敢單獨和他在一個房間呢。 太子卻像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一樣,十分自然地放吳有德進來。 吳有德是來送做好的腋杖的。 上好的紅木,真皮包裹的軟墊,就連拐杖底下調解高度的部分也做得惟妙惟肖的——雖然沒有現代社會的螺絲部件,古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智慧,靠著木片榫接的技術,居然也弄出了相似的構造。 邵萱萱拿圖紙畫得其實粗糙得不行,很多細節就是一個點一個點,難為這些工匠們,居然真的看懂了,并且憑著現有水平給把“留白”的部分補齊了。 太子之前就仔細詢問過腋杖的用途,仔細打量了一遍,當即就讓腳傷還沒好全的邵萱萱起來試試。 邵萱萱無奈,這腋杖肯定不是按著她的身高做的,而這個榫接的部位又這么結實,她不會調節高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