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她笑,似三月春風(fēng)拂過面龐,輕緩溫柔,“你再說說,你怎么就那么笨呢……” 莫名不知被那一股熱切而又柔緩的情緒催動,她細軟的尾音落地,他眼眶一熱,險險就要涌出淚,被眼前如夢境如詩畫的美好感動,他甚至已經(jīng)想不起遇見她之前生活在何處。自三月初見,便再也逃不開甜蜜魔咒、甘心沉淪。 “那……你教教我,可好?” 忽而抿嘴笑,女兒家的羞赧爬上面頰,頭雖暈著,心卻未停,微微低下頭,貼著他的耳,悄聲說:“不好,你還是繼續(xù)傻著吧。”不必誰人來懂,只需讀,無需體會,人人生來孤獨,她也無法全然讀懂他,何須強求事事透亮。 “小壞蛋——” 她順勢依靠在他肩上,蹭了蹭,找到自己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氣息,不能離開的溫暖,“我病了,你不許說我。” “原本是恃美橫行,而今是恃病逞兇,總歸是你贏。” “我從沒想過要贏你——”她已染上鼻音,因此平平常常并無深意的一句話,便顯得極其委屈。 陸晉久久不語,回身將她抱到床上才說:“我知道。” 他要走,被云意攥住了衣袖,“你去哪兒?”緊張得如同隨時要被拋下,扔進孤獨的冰冷泥潭。 “去給你找大夫。” “叫德安去,你留下。”她曲肘撐起上身,掙扎著要抓緊他,“我病了,你得陪著我。” 他被她這一句又霸道又可愛的命令引出滿心溫柔,交代完德安再回床邊,便不許她躺平,而將小小人抱在身前,擁著她香軟如玉的身子,自發(fā)頂親吻到唇峰,徐徐膜拜,細細品嘗。任她推拒,“我病著呢,當心都傳給了你。” 他偏不聽,吮著她花瓣似的唇,一手攬住她腰身,一手扶著她后頸,令她仰起頭,毫無保留地將自己送達他舌尖。 他一點一點,帶著滿腔溫柔愛憐,要將口唇的依戀糾纏化作對心底的探索找尋,他小心翼翼,他懵懂無知,多么迫切的心想要了解她深藏背后的苦痛掙扎,想要敲開她塵封緊閉的門扉。無論前路再多頹然,也無法撼動這一刻他堅定如山的心。 靜默,耳邊只剩下沉重的呼吸,昨夜的烈酒未能令他暈眩,今晨的親吻卻讓他選擇長醉不醒。指腹來回撫摸著她嫣紅欲滴的雙唇,陸晉沉沉問:“你教教我,教教我該拿你怎么辦?” 云意笑得彎彎的眼睛里帶著淚光閃爍,取笑他,“你不必學(xué),慢慢來,不會也不要緊。” 陸晉挫敗,“在你面前,我就是個該死的傻瓜。” 云意道:“在人前你是威風(fēng)凜凜大將軍,萬萬人敬仰,受四海臣服,引江山折腰。” 陸晉道:“昨兒夜里不是唱過?好姑娘,我愿做你胯*下白馬,隨你去天涯。” “駕——” “吁——” “你也傻……”他看她笑,忍不住再吻一回,濕熱的呼吸、纏綿的舌尖,成就一段旖旎時光。兩個人纏纏繞繞不停歇,他嘗到她舌尖的苦,而她幾乎要被融化在這樣熾烈澎湃的情感里。 最終分開他們的是千里趕來的曲大夫,微微弓著背,依然瘦高的身體,提著一只小藥箱跟在德安身后。 云意將長發(fā)撥到一側(cè),躲在陸晉身后避嫌。陸晉沒將這些放在心上,反是讓了座,同曲鶴鳴交代,“她昨兒受了寒,今早便頭疼沒胃口,你來看看,常用的藥都帶了不少,你盡管開方子。” 長久未見,曲鶴鳴似乎蒼老不少,自進門起便沒能抬頭看她一眼,直到她伸出手腕等他搭脈,才見他懸在半空的手頓了一頓,卻遲遲未能落下。 然而不過片刻,不過小小一寸皮膚的接觸,他承受了她溫涼體溫、平緩脈搏,心間掀起驚濤駭浪,摧枯拉朽,將來之前的所有設(shè)想與防備通通摧毀。 陸晉說:“子通留在西北練兵,這回從烏蘭趕來,一則是與我談新兵入京之事,二來要在齊顏部挑選新人,擴充齊顏衛(wèi)。” “是嗎?”云意慢悠悠將目光自陸晉身上移開,落在曲鶴鳴深埋的頭頂,“辛苦曲大人。” 曲鶴鳴咬著牙,一語不發(fā)。 ☆、第86章 鹽商 八十六章鹽商 這兩人許久不見,再相見關(guān)系也沒改善,照舊是爭鋒相對,三言兩語把場面拉扯得尷尬異常。一時間沒人開口,直到查干興沖沖進來問陸晉是否照常行獵,陸晉沒能正面回答,繼而欲言又止,大約是有些事不方便當著云意或曲鶴鳴說,隨即一同走出帳外。 稱不上寬敞的空間里只剩下云意與曲鶴鳴,至于德安紅玉,都是習(xí)慣了眼觀鼻鼻觀口的木樁子,兩人都沒聲響。 曲鶴鳴旗號低頭將小木箱往肩上套,意料之外,等來云意一聲冷哼,正告他,“從前的事情我都當沒發(fā)生過,也請曲大人認清情勢,別再頭腦發(fā)昏連累了旁人。” 他將右手藏在身后,握緊了拳,依舊不肯抬頭看她一眼,“你放心,我分得清。” “你明白就好,守住沖動,省去麻煩,人人都好過。”她稍稍頷首,神情冷凝,分毫不見先前的溫婉嬌羞,眼下就是個鐵面人,沒溫度也沒感情,無論曲鶴鳴是何等的情真意切卑微可憐,也沒閑心分出半分憐憫。 她在多余的情愛上,顯得尤為自私,也極其冷血。 未過多久,陸晉只身返回帳中,見云意與曲鶴鳴之間隔了一丈遠,空氣沉悶得讓人窒息。他卻只當是他倆素來不和,沒大礙也沒新意。難得細心一回,吩咐紅玉翻出兩床厚被子,要等她飲過姜糖水捂緊了發(fā)汗。 再看隱忍不發(fā)的曲鶴鳴,“外頭等著,招兵的事還需查干說給你聽,到時候擬個章法,好即刻去辦。” 曲鶴鳴悶聲應(yīng)是,緩緩?fù)肆顺鋈ァ?/br> 陸晉又坐回他的專屬小馬扎,皺眉問:“又跟他吵嘴?” 云意轉(zhuǎn)個眼珠子,愛搭不理,“我閑的慌呀,跟他吵什么?我只顧著頭疼。” 他考量一番,進而勸道:“他是可憐人,你……多包涵。” “那我不是可憐人?” “你有你二爺,還可憐什么?” 云意心想,有了你才不知多可憐,比往常多出千萬倍煩惱,如芒在背,如鯁在喉,脫不去甩不開,難有解脫。但這一句沒能說出口,她緘默,他理所應(yīng)當認為她已默認,心里頭驀地得意起來,早先被她那些難猜難言的小心思折磨得不上不下的心緒全然被撫平,又是個生龍活虎萬事不知的陸二爺。 等到綠枝端上熱騰騰的姜糖水進帳來,他自然要大顯身手,趁機揩油,重新?lián)鹄蠇屪右宦殹_@回學(xué)會了先舀上一勺吹口氣,誰曉得用力過猛,熱燙的姜糖水全吹到她臉上,燙得她面頰一塊又一塊的紅斑,早上剛剛保證過再不做傻事折騰她,立馬就犯錯。 眼睜睜望著她捂著臉哎呀哎呀喊疼,手足無措。 萬幸紅玉還沒被他趕出去,能在緊要時刻搭把手,帕子浸了涼水濕敷她臉上被燙傷的皮膚。等到她緩過勁來不再喊疼,他才緊張地搓了搓手,試探道:“還疼么?” 疼倒是不疼,但她琢摸著是該給他個教訓(xùn),省得他鎮(zhèn)日里想著要做老媽子、老嬤嬤,把剩下那點兒男兒氣概都給磨得精光,往后還不知要衍生出什么可怕又怪癖的喜好。倒不如眼下一回治住了他,省得往后糟心。 于是演得夸張些許,暗地里擠出兩滴淚,委屈道:“這真是……一口氣讓你吹成丑八怪,二爺比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都厲害。” 陸晉神情尷尬,雙手背在身后,湊過來細細看她側(cè)臉,到底過意不去,“我這也是一時失策,公主莫怪,莫怪。” 說話間就要去拿碗拿勺重新開張,當下就讓云意叫住了,不滿道:“怎么?還沒鬧夠啊,非得把我整張臉都毀了才罷休?” 她伸手接過,端起來慢慢喝。“還是我自己來,不至于傻得燙了自己個兒。” 陸晉嘿嘿笑兩聲,手上沒活兒便仔細看她側(cè)臉上被燙紅的皮膚,納悶說:“我看也沒怎么的啊?” “內(nèi)傷懂不懂?二爺這般不憐惜人,我的心都要碎。”說著眨眨眼,不知是不是借了姜糖水的熱氣,瞬時眼眸里蒙上一層霧,水意朦朧。 陸晉打心眼里佩服她,回想起初回烏蘭城,她在肅王跟前要死要活那場戲,感嘆她為戲中高手,所向披靡。 姜糖水暖了肚,繼而渾身發(fā)熱。云意想起來昨夜與格爾木的絮絮談話,雙手捧著白瓷蓮花碗,將腹中話語娓娓道來,“草原上生活,鹽始終是個大問題。如今邊疆互市不開,商路不暢。我看齊顏部的牛羊物產(chǎn)也算不上豐厚,南邊兒手眼通天的大鹽商在江南江北一帶撈錢都來不及,怎會想著千里北上來齊顏部做生意。小的零散商販,為了蠅頭小利或也不甘心,我聽族長說,一袋子鹽出了關(guān),沒了官府整治,便要翻上十幾倍,趕上年成不好的時候,更沒人買得起。” 陸晉仔細聽完,思量一番才問:“你若有法子,不妨與我一說,只當咱們夫妻二人關(guān)起門來閑話家常,但凡傳出去的,都算我頭上。” 云意斜斜瞥他一眼,嘴角隱隱含著笑,“從前是在西北,凡是都有掣肘,如今二爺戰(zhàn)功赫赫,穩(wěn)居京師,還有什么可顧慮的?只管放膽來做。官場里手黑心黑的難不成就你一個?內(nèi)閣與六部哪一個不是堂上君子,背后小人。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錢從哪里來?官老爺可是要臉面的,絕不沾商路。員外爺再風(fēng)光也是下等人,不能科舉不得入仕,永世挺不起腰桿兒。” “你要我……收管鹽路?” “不錯。”云意頷首,對他的一點即透十分滿意,“每年商販孝敬諸位官老爺?shù)腻X財沒人統(tǒng)計,但約莫一猜,也只數(shù)額之巨,遠超賦稅。本朝賣官鬻爵并非罕見,原司禮監(jiān)掌印大太監(jiān)馮寶私底下就干過不少這類賣官斂財之事。咦?你說馮寶的銀子都藏哪兒了?他做的可都是我們顧家的買賣,早該把他的私房挖出來才是。” 陸晉性子急,受不了她一時東一時西的,忍不住提醒,“說正事兒,馮寶若是立功,自然要放他一馬。你那些個小心眼子也收斂著點,他對你可算盡心盡力。” “哼,說的是,可在沒有比他更挖心掏肺的了。”她這是諷刺,可惜陸晉不知內(nèi)情,聽不明她言下之意。 “宰相肚里能撐船,我看你,連個葡萄都咽不下去。后頭呢,你這是教我貪贓枉法不忠不義呢。” 云意倒不急,慢悠悠咽下一口溫熱的姜糖水,感覺額上都沁出了汗,長舒一口氣才說:“如今二爺坐鎮(zhèn)京師,照我原話將六部與內(nèi)閣組起來,既然頭一回議事是經(jīng)二爺領(lǐng)頭,衙門又暫設(shè)在順天府內(nèi),二爺常進常出,自然熟悉。而順天府周邊重鎮(zhèn)也都換上二爺?shù)娜耍牲c壞事又有何難?馮寶原認得幾個江南鹽商,都是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的人物,倒不是出主意讓二爺編個名頭當即就給人抄家滅族,只不過賞點甜頭,給個他個一官半職,只要成了自己人,往后辦起事來便容易得多。” 陸晉摸著下巴發(fā)愁,“說起來,我倒沒跟商人打過交道,從前只覺得無jian不商,全是些腦滿肥腸尖刻下作之人。” 終于喝完了姜糖水,云意放下碗,耐心勸道:“二爺要成事,自然要為人所不為。陸寅費盡心思要五鬼圖要找寶藏為的是什么?還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銀子,將來進可沖做軍餉,退可駐防世鎮(zhèn)西北。而放眼當世,銀子都進了誰的口袋?南京原就撥款少,現(xiàn)如今小朝廷全靠江南富商捐稅苦撐,都督府私藏眾多但無進項,忠義王府……我不說二爺也清楚,次次出征次次發(fā)愁。然則鹽路從來是頭一等的油水,而已只需攏住二三個南北大鹽商,何須再憂心銀錢?將來事成,再給封上一個兩個閑散侯爺,頂個名頭而已。兩相歡喜,各取所需,豈不美哉?” 陸晉依然不語,人分九等,他自己雖不在頂層,但也多少拘泥于此,不似云意,自己是千尊萬貴的身份,卻能做到為達目的,不吝低頭。 云意道:“二爺若不愿意親自去打交道,我這里倒有一人推薦。” “誰?” “德安呀,他打小跟著我,現(xiàn)如今我身邊最信得過的就是他。他又認了馮寶做干爹,家學(xué)淵源,此中奧妙,何須我再多言。” “你說得倒也不錯…………” 陸晉動了心思,眼下雖沒給準信,估摸著不過三天就能想明白。云意藏著笑,揉著太陽xue,掀開被要睡。德安是個沒根的太監(jiān),若真有大作為又如何,骨子里還得依靠舊主,將他推出去,于她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第87章 恩和 八十七章恩和 沒了先前的說話聲,帳子里悄然安靜。陸晉沒能應(yīng)查干催促急于外出,反而是耐著性子隔一層厚重棉被輕輕拍她后背哄她入睡,只差壓低嗓音唱一曲寶貝安眠,就足夠頂替馮寶職責。 云意亦睡得安然,夢里沒了紛爭,依然回到小時候,紅宮墻琉璃瓦,夢是輕的,吻是香甜,母親的懷抱近在身邊,無憂無顧忌的生活未曾走遠。恣意過,快活過,剩下的都是命運的渣滓,殘忍無情。 越是珍惜,越是想要握緊,卻倔強著不肯坦白。 她的珍珠藏得太深,磨壞了*,剖不出至寶。 迷蒙中耳邊傳私語,大約是陸晉在叮囑紅玉小心伺候,他這就要去去就來。 身邊少了將軍持劍守護,她的睡意未減,沉沉墜進漆黑無底深淵。再見光明已是暮色四合之時,身上黏糊糊都是汗,簡單擦過身子才起,長發(fā)梳成溫柔墮馬髻,與草原粗獷相去甚遠,可以容忍,但拒絕迎合,她依舊做漢人打扮。 曲鶴鳴嘴上雖毒,但斷癥尚可,她發(fā)過汗果然輕松許多,再少少用過一碗米粥,已覺是另一番天地。 身上懶,便打算扶著德安出門散一散。 帳外染綠原野被斜陽蒙上一層金輝,晚霞灼燒大地,落日熔化天邊紅云。一陣風(fēng)來,仿佛吹走心中所藏陰翳,草原的壯闊剎那間拓開于眼底,令你不得不震撼,不得不感慨。 然而生于斯長于斯是何種體驗?她甚至對陸晉心生艷羨。 德安猜她駐足或是因不見陸晉蹤影,因而小聲道:“二爺出門行獵,晚些時候就回,走之前叮囑奴才千萬伺候好殿下,灶頭上的東西都是二爺吩咐,務(wù)必要讓殿下醒來就能用得上。” 云意提步向遠方斜陽去,“難得他有心——”再問德安,“依你看,這片地方如何?” 德安道:“景美,人也妙。” 說到人也妙,云意便順著他目光往右看,遠遠走來高挑婀娜一妙人,提著沉甸甸一只木桶,自牲口圈里忙活完,趁著晚霞尚在回家去。 云意回德安,“確實是……妙人……” 兩個女人的視線在漸漸暗淡的斜陽下相遇,無需多言,甚至無需眼神作表,互相已在這一眼里知己知彼。 云意最先扯出笑容,這笑容看似親切,實則疏遠萬里,而蘇日娜提著木桶,眼底涌出被看低的窘迫,要退也找不到出路,唯有迎頭而上。 “夫人……”蘇日娜伸出空余的左手,將落到臉側(cè)的一縷發(fā)撥到耳后,視線掠過云意又迅速轉(zhuǎn)開,低頭,末了又覺不妥,再一次鼓足勇氣抬頭,看她耳垂閃閃寶石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