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院子里的氣氛并沒有若竹想象中的低沉壓抑,反倒展現出一縷縷另一種意義上的劍拔弩張來。 眼下情景實在是太過反常,若竹瞧了瞧姜寧靈,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姜寧靈這會兒氣惱歸氣惱,理智尚在,給若竹遞了一個眼色,若竹會意,規規矩矩向穆淮行過禮后,便來到姜寧靈身后站定。 姜寧靈看著面前一動不動的俊美青年,心中十分為難。 她不清楚在她離宮的這段時日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但看他這樣子,不像是要強擄她回宮。 甚至頗有些哄著她順著她的意味。 但又不似會輕易放過她。 姜寧靈心念飛轉間,存了些許試探的心思道:“臣妾不愿回宮,陛下請回吧。” 穆淮對她這回答并不意外,面上卻跟沒聽見似的,過來谷欠執她手:“月兒,你從前最愛吃東街的梅子糕,朕特地去買了些,來嘗嘗?” 姜寧靈動作慢了半拍,便被他捉住了手,拉著往房中去了。 姜寧靈自知掙脫不來,便不白費那力氣,依著穆淮的力道往前,同時也隱約確定了穆淮的來意。 穆淮此番定是來帶她回宮的。只不過不知為何,也許是忽而得知她便是疏月而心存愧疚,他并不打算用強硬的手段逼她回宮。 甚至,看這樣子,她私逃出宮一事也可以悄無痕跡地翻篇。 只要她肯回去。 疏月。 姜寧靈心中滋味莫名,她知曉穆淮心中過不去的坎是疏月。 至于“疏月”是錦嫣也好,是她姜寧靈也罷,不過都是穆淮心中那個幻影的寄托罷了。 姜寧靈不自覺微嘆一聲,頭一回希望自個兒與穆淮在年少時從未遇見過。 待進了屋內,穆淮反手將門板合上,屋內陡然暗了下來,只有窗邊透來日月交替時溫和的霞光。 再一次被關在門外的若竹:…… 姜寧靈往桌上大略掃了一眼,的確見到了熟悉的物件兒,心中難言意味更甚,用力抽了抽,想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 穆淮自是不放,姜寧靈越用力,他反倒握得越緊,幾番較勁下來,姜寧靈手腕都被捏出了淺淺的痕跡來。 穆淮到底是心疼她,松了力道,見姜寧靈果然趁機將手抽了回去,索性扣住她后腰,將人牢牢帶進懷里:“月兒,你掙不脫的。” 平平淡淡一句話,卻似乎另有所指。 姜寧靈雙手抵在胸前,想要同他拉開些距離,卻很快明白這不過是徒勞,便卸了力道,語氣也放柔幾分,試圖同他講道理。 “陛下心中念著當年的情分,已讓臣妾受寵若驚,只是許多年過去,陛下不再是當年那個不受器重的皇子,臣妾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暇的女子。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陛下何必執著于當年?” 見穆淮的確凝神在聽,姜寧靈繼續道:“天下女子這般多,仰慕陛下的更不在少數,陛下何苦將自己困在虛妄的回憶中?” 聽得她這般認真的勸說,穆淮苦笑道:“月兒,你這是拿刀往朕的心窩子上戳。” 不過這一番話下來,穆淮也隱約聽出了些旁的味道,猜到了她一直不肯退讓的原由,便將懷中人抱得更緊幾分,沉聲道:“朕當疏月是摯友,當姜寧靈是吾妻。” 姜寧靈一怔,內心不可抑制地動搖幾分,卻又很快冷靜下來。 不過是哄小姑娘的話罷了。 “臣妾同陛下不過相處短短數月而已,自認并無特殊之處,若是、若是——” 姜寧靈眼睫顫了顫,似是有些羞于說出下邊兒的話:“若是陛下喜歡臣妾這番予取予求的乖順模樣,那便更容易了,以榮華富貴為交換,心甘情愿將一顆心捧上的人,多得是。” 穆淮并不贊同:“以榮華富貴做交換,得來的不過是些虛情假意罷了。” 姜寧靈心一橫,口中話語更絕情了些:“陛下既然知曉榮華富貴換不來真心,又怎知臣妾不過是為了皇后之位虛情假意?” 見穆淮神色沉了下來,姜寧靈知曉這句話奏效了,張了張口要再說些什么,卻見穆淮忽地俯下身來,封住了她的唇。 再熟悉不過的龍涎香席卷而來,讓姜寧靈一瞬間有些恍惚。 于她而言,穆淮的氣息太過熟悉,早已交融到骨血里,在他這般強勢的掠奪下,姜寧靈竟是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力氣。 原本推拒在胸膛前的雙手,也在不知不覺間被他一推一放,勾住了他脖頸。 連日來積累的思念太盛,穆淮險些失了力道,好容易按捺住情緒收了手,就見姜寧靈一雙星眸迷迷蒙蒙,腳下早已失了力氣,半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 穆淮低笑一聲,在她泛出點點淚意的眼角又落下一吻,一句嘆息繾綣至極:“月兒,你這般模樣,朕怎能放得開手?” 見姜寧靈仍在無意識地小口喘著氣,穆淮將人往懷中擁了擁,笑意更甚:“口中說著要同朕劃清界限,可是你瞧,朕這般欺負你,你連咬朕一口都舍不得。” 姜寧靈朦朦朧朧的意識剛清明些,就聽得穆淮這么一句半點臉皮也不要的話,當即又羞又怒,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個兒竟不知什么時候將手臂主動繞在了他身上,心中更是氣惱,一時間顧不得許多,張口便向穆淮肩頸處咬去。 只是這一口隔著柔軟的衣料,不僅絲毫未讓穆淮覺得疼,反倒讓他覺得懷中正抱著一只炸了毛的小奶貓,張牙舞爪卻絲毫威懾也無。 穆淮常年習武,若是渾身繃著力道,那定是硬邦邦和鐵板似的,見姜寧靈撒氣似的一口,穆淮忙卸了力道,伸手去捏她下巴,使了個巧勁兒將人給往后推了推。 “仔細磕著牙。”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甚至帶了些調笑的意味,落在姜寧靈耳中,只讓她羞憤更甚。 心中情緒一時間沖到頂點,姜寧靈咬了咬牙,竟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一時間覺得更丟人了。 姜寧靈自知這是情緒激動所致,與氣急惱極關系并不太大,但落在穆淮眼中,又變了個味道。 穆淮抬手拂去她滾落面頰的淚珠,待指腹觸到那一縷溫熱時,忽地起了一個念頭。 若她能一直這樣為他而落淚,仿佛也不錯。 至少能說明,在這一瞬,月兒心里是念著他的。 穆淮這般想著,手中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覺察到他手中力道變化,姜寧靈下意識地朝他看去,隨著她抬眼,眼中蓄著的淚水盡數滾落下來,一顆一顆落在穆淮手指之上。 穆淮瞧著那珠串似的眼淚,方才那點心思全都拋開了,到底是心疼她。 他動作重新輕緩下來,姜寧靈卻不想領情,抬手將他手指拍開,自個兒在面上胡亂抹了一把。 “我討厭你。” 短短一句話,聲音并不大,卻讓穆淮僵在了原地。 第59章 不允 姜寧靈胡亂抹了一把面, 堪堪將眼淚抹去,倒是沒留意穆淮僵住了身影。 而穆淮不過是僵了一瞬,便恢復如常, 還順著姜寧靈魂的話道:“月兒說的對, 朕是個討厭鬼。” 穆淮的話帶著溫聲的笑意, 這句話在他口中繞了一遍,立刻變了個味道, 聽起來更像是呢喃的情話。 二人之間不過一拳的距離, 穆淮虛虛攬著她,眉眼溫和, 眸中蘊著淺淺的笑意,乍一看他二人同從前似乎并無分別。 甚至穆淮還更要溫柔幾分。 姜寧靈心中忽而翻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悶來。 起先看到穆淮尋來時,她心中雖忐忑, 卻也坦蕩,當初她既然做了這樣的決定, 早便對此情此景做好了準備。 而穆淮連番反常的舉動,卻將她早已做好的預設全都打破, 將二人推入一個新的境地來。 但他這般當做無事發生的態度, 使得姜寧靈漸漸起了惱意。 若真要論起來,姜寧靈自是理虧, 穆淮這幅將事情輕輕揭過的態度落在旁人眼中,也許是莫大的恩典。 可落在姜寧靈眼中, 她只覺自個兒更像他養的一只小貓兒小狗兒,他心中喜愛便費心逗哄著,哪怕在玩鬧間被咬了一口也不甚在意, 還是愿意繼續哄著。 是了,也許穆淮此刻仍然覺得她不過是在鬧脾氣罷了。 姜寧靈在心中從頭捋了一遍, 盡量平和著心境,一點一點地將事情攤開給穆淮看。 “陛下既然愿意親自過來,那便是說明,臣妾在陛下心中多少是有些分量的,可對?” 聽她神色及語氣皆軟和下來,穆淮以為她要松口,終于肯重新接納他了,眼中笑意更甚,應道:“自然。” 姜寧靈彎了眉眼,似乎有些開心,可口中的話卻讓穆淮一顆心重新沉了下去:“那陛下可否想過,陛下不過納個妾而已,為何臣妾卻頭也不回地離了宮呢?” 仿佛還怕他不明白似的,姜寧靈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又清晰:“自然是不愿繼續留在陛下身邊呀。” 女子嬌軟的聲調帶著些許上揚的尾音,卻字字句句如同尖錐狠狠扎進穆淮心中。 “臣妾從前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以為只需認認真真將陛下放在心中便好,可眼下看來,當真是錯得離譜。” 姜寧靈不躲不避,徑直看著穆淮雙眼,最后一字落下時,語氣甚至有些輕快。 原來將心中壓抑之事吐出來,回是這般暢快。 卻見穆淮聽得她說完后,神色絲毫未變,輕之又輕地將她的話擋了回來:“無妨,若有錯處,朕同你一道將其改回來。” 姜寧靈一怔,頓覺此人面皮厚得很。 她已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偏生穆淮跟聽不懂似的,四兩撥千斤地全給擋了回來。 她還要再說些什么,就聽得穆淮開口,將她接下來的話盡數擋了回去。 “月兒,旁的事情朕都可以縱著你,唯離宮一事,不行。” 姜寧靈見無論如何也說不通他,惱意也上了來,生硬道:“陛下若想讓臣妾回宮,怕是只能將臣妾綁回去了。” 耳邊沉默下來,片刻后,穆淮抬手撫上她面頰,眸中壓抑著不知名的暗涌:“月兒,你以為朕不敢?” 姜寧靈正在氣頭上,想也不想地拍開了他的手,不甘示弱地回望著他。 待心中這股怒氣漸漸平息下來,姜寧靈后知后覺自個兒當真是膽子大了,她方才的舉動,說是“沖撞”也毫不為過。 可穆淮連絲毫責備也無,甚至隱隱約約由著她發脾氣。 姜寧靈能明明白白地看得出來,穆淮的確不舍得她離開,以至于不惜放低姿態同她說了這許多話。 姜寧靈也明白,自個兒能在回宮不回宮一事上同他拉扯這么久,全歸于穆淮的態度,他愿意做出些許讓步,這才生出這許多事來,否則回不回宮豈是由她說了算的? 可她越是看得清楚,便越發不愿意回宮去。如今穆淮心中念著她,容得她有些脾氣,但若讓她回宮去學著如何討穆淮歡心、學著如何爭寵,姜寧靈自認做不到。 若她愿意去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只為博得穆淮短暫的恩寵,那當初她便不會決意出宮了。 說到底,還是她自個兒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在她將一顆心全給穆淮之后,竟是妄圖穆淮也能將一顆心捧給她。 這簡直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