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而后便聽得穆淮不甚在意道:“朕讓她去陪敏貴妃了。” 姜寧靈得了答復,乖巧應了聲,并未再追問。 可心中仍是有些疑惑。唐府落了罪,唐才人應當一同被懲才對,可穆淮什么都未說,未收回她位份,也無半句責罰。 雖說如今敏貴妃身份尷尬,穆淮也的確不喜她,可有先帝的遺愿在,去敏貴妃處可比去冷宮不知好了多少。 姜寧靈是知曉穆淮從前對唐才人都是虛情假意,可眼下看來,又有些不確定了。 也許穆淮當真是憐惜唐才人,才特意送了她去敏貴妃身邊? 有這般想法的人,不止姜寧靈一個。 當唐才人得知她將要去陪伴敏貴妃時,便已經在心中籌劃要如何東山再起了。 敏貴妃如今被養在束玉閣,地方雖偏了點,卻比冷宮要好的多。 陛下未收回她位份,也未將她送入冷宮,定然是念著舊情,準備有朝一日再將她接回毓秀宮。 唐才人這般想這,便收拾了幾件最好的衣裳,帶了幾件最好的首飾,又藏了不少銀錢,這才跟著宮人去了束玉閣。 束玉閣距毓秀宮有一段距離,唐才人嬌身冠養了數月,體力自是不行,待腿腳都有得有些累了,才行至束玉閣。 帶路的宮人深色冷淡:“束玉閣到了,才人請便。” 唐才人有些疑惑:“你不同我一道進去?” 那宮人一聽便知曉唐才人誤會了什么,解釋道:“里邊兒已安排好了伺候才人的宮人,才人請進吧,奴婢要回去復命了。” 唐才人聽這宮人說里邊兒都安排好了,心中安定了許多,便笑道:“多謝。” 而后便跨進了束玉閣正門。 那宮人見唐才人居然笑嘻嘻的,便搖頭嘆了口氣,轉身離去了。 這位,看來還沒明白這束玉閣是個什么樣兒的地方呢。 唐才人進了束玉閣,往里走了幾步,并未瞧見人影。莫說有人等著迎她了,院中就連一個灑掃的宮女都沒有。 唐才人本想高聲喚一句,可一見周圍靜悄悄的,明明是盛夏,卻透著冷寂,又有些不敢開口了,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四處搜尋,想尋個人來問一問。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頗有些年紀的嬤嬤出了來,上下打量了唐才人一番,這才慢悠悠道:“才人這邊請。” 語氣并算不得多客氣。 唐才人跟著那嬤嬤往里走去,來到一間房前,停住了腳步。 唐才人環視屋中,見陳設極其簡陋,卻還算整潔,便笑了笑道:“多謝。” 那嬤嬤卻好似并不吃這一套,只冷淡道:“唐才人若無事,奴婢便退下了。” 唐才人一愣,忙喚住那嬤嬤:“聽聞敏貴妃也在此處,嬤嬤帶我引見一下吧。” 唐才人想著,這束玉閣也算是敏貴妃的地盤,加之敏貴妃在宮中多年,雖已失勢,但仍握有不少人脈,她二人自當好好相處,日后若有需要,敏貴妃手中也許有什么可以用的上的人。 那嬤嬤聞言,神色未變:“敏貴妃喜靜,她若想見才人,才人自然能見到。” 說著,便退了下去。 唐才人覺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覺這敏貴妃如今本就身份尷尬,倒也沒必要上趕著巴結,便不多想了。 在束玉閣過了一夜,唐才人第二日起身時,只覺渾身難受。 睡慣了毓秀宮里綿軟舒適的錦被,束玉閣硌人的木板床與帶著一股潮濕霉味的被褥,實在是一種折磨。 唐才人只覺昨夜跟沒睡似的,疲憊的很,緩了好一會兒才去梳妝。 雖說昨兒并未休息好,頭昏沉沉的,可唐才人卻還是細細描了個精致的妝,又尋了件織金長衫穿上,在首飾盒里挑了一陣,取出那枚貓眼石鳳紋步搖戴在頭上。 唐才人想著,今兒應當能見到敏貴妃,若敏貴妃瞧見她發間這支步搖,也能看出她從前有多受寵,也許會覺得她是個仰仗,日后定不會故意為難她。 待唐才人收拾完畢,想喚那嬤嬤上早膳,喚了兩句無人應答,便提著裙擺自個兒出去尋。 剛一出房門,就見院中放著一張木凳,其上坐著一個著素色衣衫的女子,鬢發斑白,看上去有些年紀,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當是個美人。 那女子身后站著兩個嬤嬤,其中一個,便是昨日里唐才人見過的那個。 唐才人猜這女子應當便是敏貴妃了,便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妾身請敏貴妃安。” 話一出口又覺有些不對,敏貴妃比她大了一輩,這么說似是有些不妥。 唐才人正尷尬著,卻遲遲聽不到敏貴妃的回應,便繼續拎著裙擺走上前去,行至敏貴妃身前。 那兩個嬤嬤立刻挪了位置,擋在了敏貴妃面前,似是怕唐才人意圖不軌似的。 敏貴妃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無妨。” 那兩個嬤嬤便退了開。 唐才人隱隱約約明白,昨日那嬤嬤原本應是伺候敏貴妃的,甚至應當是跟在敏貴妃身邊許多年的老人了,只是自個兒來了束玉閣,便分過來一個伺候她罷了。 唐才人頓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見敏貴妃坐在木凳上,明明是仰視她,卻無端帶著幾分不屑,心中更是發悶,便略略抬起了下巴,鬢間的步搖隨著她動作一陣搖晃。 敏貴妃的目光果然被那步搖吸引了過去,唐才人心中好受了不少,頗有些為自個兒撐場面道:“這步搖是陛下親手送予我的,敏貴妃可喜歡?” 敏貴妃定定看了那步搖許久,久到唐才人心中都有些發怵,才聽到她緩緩開了口,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這步搖,原是本宮的。” 第29章 往事 唐才人聞言一怔, 覺得這話莫名其妙的同時,也覺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早已偏離了她的預想。 敏貴妃卻似乎不谷欠繼續說這步搖, 上下看了看唐才人, 目光帶著明顯地打量意味。 “你還指望著穆淮會過來看你?” 敏貴妃語帶嘲諷, 一下便戳破了唐才人的那點兒心思。 唐才人此時也看出來了,敏貴妃壓根兒就沒有同她交好的意思, 便不再裝作一個好拿捏的晚輩, 而是強硬了態度,讓敏貴妃知曉她并非軟柿子。 “敏貴妃如今困在這束玉閣中, 想必也不好受吧?不如助我早日復寵,帶我回毓秀宮后,也能暗里照拂你一二。” 唐才人直截了當地拋出了自己的籌碼。 敏貴妃卻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 忽地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好一陣后,才抬手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指著唐才人, 向兩個嬤嬤道:“你們聽聽,她還想復寵, 還說復寵后要照拂我一二,我真是許多年沒聽到過這么好笑的事兒了。” 唐才人皺著眉看著敏貴妃, 覺得敏貴妃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傻子。 而在她眼里,敏貴妃這樣,像個瘋子。 瘋子笑傻子, 傻子看瘋子。 敏貴妃笑夠了,目光一沉, 透出幾分狠厲:“穆淮最是恨我,連讓我死去都不準,只能茍延殘喘地活著,他將你送過來陪我,你還覺得自個兒會有可能復寵?” 見唐才人不解,敏貴妃站起身來,緩步來到她身前,繞著她走了幾圈,上上下下打量,言語間帶著些許玩味:“你還不知這步搖的來歷吧?你也不知我同穆淮有何過節吧?” 唐才人只覺這敏貴妃言行舉止像個瘋子,頗有些戒備地看著她,并未答話。 敏貴妃也不在意她接不接話,只自顧自道:“我呀,是不想讓穆淮如愿的,他將你送來,我便乖乖按著他的預想來折磨你?他倒是想的美。” 唐才人聽了這話,雖仍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未徹底松出去,就聽得敏貴妃繼續道:“可是我若好生與你相處,又可惜白白浪費了這么好的消遣,你說,可對?” 見唐才人神色緊張地看著她,敏貴妃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伸手撫上唐才人的面頰,又繼續往上,摸到了她鬢間那支步搖,語氣陡然溫柔起來:“乖孩子,我正無聊得緊,便同你說說這支步搖的來歷吧。” 唐才人被敏貴妃的神色嚇得心中有些發怵,谷欠抬步往后退去,卻被那兩個嬤嬤抵住后腰,架在敏貴妃面前,動彈不得。 敏貴妃回身走到那木凳旁坐下,以手遮目,看了看頭頂那尚還溫和的日光,緩緩開了口,似是在同小兒講故事一般。 “你知道穆淮的生母吧,溫柔至極的一個人。她貌美、知書達理,又有容人的氣度,怎么看都覺得這皇后之位該是她的。可我卻看得分明,她呀,壓根兒不愛陛下。” “我雖家世不及她,可我比她更愛陛下呀,為何就處處被壓她一頭?她不過是母家比我好上幾分,可她的兒子卻因此能做太子、日后能做皇帝,我兒子再受陛下喜愛,最多也只是封個王而已,我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敏貴妃說著,一直頗有些游離的目光忽地落到了唐才人身上,笑容愈發柔和。 “于是,我弄死了她。” “可是我盼啊盼,鳳印到了我手里,六宮被我管著,我兒子也成了最得寵的皇子,可陛下還是不肯把后位給我。” “太子之位,也還是她兒子的。” 敏貴妃說著,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別無他法,只能對那個老糊涂下手了。” 唐才人心中一驚,頗有些不可置信。 敏貴妃很是憂愁的樣子,緩緩道:“那老糊涂身子越來越差,也越來越聽我的話,但就是不肯改立太子,我別無他法,只能演了一出戲,誘穆淮入宮,將禍事全都推去他身上,再讓那老糊涂死在他面前,這樣一來,穆淮便是弒父弒君的罪人,帝位自然落在我兒身上了。” “可沒料想到頭來,妄圖弒父弒君的人,卻變成了我兒。” 敏貴妃憂愁地掩了面,似是谷欠落下淚來:“我處心積慮謀劃了這么久,被穆淮輕輕松松化解了去,我恨吶。” “人人都說我兒比不上穆淮,背地里說我兒太蠢,我都曉得的,可是這哪里是我兒蠢,他們不過是被那個老糊涂呵護得太好,毫無防人之心,這才會中了穆淮這等卑鄙之人的圈套!” 敏貴妃說著,情緒激動起來,聲音里也帶上一股厲色。 唐才人覺得敏貴妃簡直是不可理喻,想轉身跑回自己懷里,卻被兩個嬤嬤死死按著,動彈不得。 敏貴妃見唐才人掙扎著想跑,忽地回過神來,面上又帶上了那抹溫柔的笑意:“你瞧瞧我,說了這么久,都還沒說到這支步搖呢,等急了吧?” 敏貴妃說著,走到唐才人身前,對唐才人又怒又怕的神色視而未見,抬手取下了那支步搖,輕輕晃了晃,看它在陽光下映出流轉的光華,眼中不禁帶上了些許迷離。 “這步搖,原是那老糊涂特地命人為皇后的生辰而制,那日生辰宴前,老糊涂將這東西拿去了皇后面前,正巧被我撞見,我只當不知它的來歷,纏著那老糊涂說喜歡。那老糊涂被我哄得暈頭轉向,皇后見拿不到這步搖了,索性做個大度的樣子,送給了我。” 敏貴妃舉起這步搖,似是在回憶過去:“從此啊,我便日日帶著著步搖,尤其是去面見皇后的時候,為的就是能時時刻刻提醒她,告訴她今日我能搶走這步搖,日后我也能搶走她的一切。” 唐才人咬著牙,忽地覺得穆淮是有意送她這支步搖的。 一時間,唐才人分不清究竟是敏貴妃更可憐,還是自個兒更可憐。 “這步搖不是你從先皇后那搶來的,是先皇后不屑得要,給你的。” 敏貴妃捏著步搖的手緊了緊,冷眼看向唐才人。 唐才人也不掙扎了,回望過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敏貴妃就是要讓她怕、讓她痛苦,然后從她的痛苦中作樂。 步搖又如何,從前的寵愛并無幾分真心又如何?她才不會讓敏貴妃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