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以前,她在縣城上高中,每個周五回到家奶奶都早早把米飯蒸好,腌魚煎好,還有一碗綠油油的青菜湯,配著奶奶做的豆豉,她能吃下三碗米飯!大橫山區(qū)偏北,主食面食,但她卻生了個南方胃,好吃米飯。 可惜啊,回家就有軟糯糯米飯等著的日子,已經(jīng)結(jié)束一年零兩個月,整整382天了。 “大娘!” “大娘你好了嗎?” 一前一后跑進(jìn)兩個孩子,女孩探究地問:“大娘咋哭了呀?” 林珍珍趕緊抹去眼淚,“沒事兒。” “我明明看見了都!大娘就是哭鼻子啦,羞羞羞!” 因為繼母生那倆愛告黑狀的“弟弟meimei”,她一點兒也不喜歡人類幼崽,聞言也懶得反駁,這種毛孩子特討厭,你越否認(rèn)她越揪著不放,到時候還得嗷嗷得全村都知道。 “貓蛋你煩不煩啊,大娘病還沒好,別一天吵吵。”男孩倒是顯得比較懂眼色,知道林珍珍不理人,自個兒踩小板凳上,伸長手從櫥柜頂上摸出一個鐵皮罐子。 季家櫥柜是一個油漆斑駁的木頭柜子,看著有些年頭了,只有半人高,對六七歲小孩來說卻是看不到頂?shù)摹?/br> 叫“貓蛋”的女孩頓時把嘴一撅:“好啊來狗,你居然偷糖!我這就去告奶,讓奶打死你,你等著!” 來狗黑瘦的小臉上,兩頰紅坨坨分外顯眼,只見他眼珠一動,“誒等等,我三勺你一勺。” “不行,兩勺!” 來狗把牙一咬,“成!” 于是,熟練地拿出兩個大碗,掏出指甲蓋兒大一把小鐵勺,勻勻的,冒尖兒的盛了五次,但凡哪一次滑落一粒白糖粒,都得倒回去重新舀,四只眼睛比電子秤還精確,加開水,攪吧攪吧,呼哧下肚,一氣呵成。 林珍珍目瞪狗呆。 看來,原主在這家里沒啥存在感,連娃娃都敢當(dāng)著她這“大人”的面偷.吃……還不給她分贓封口。 灌下兩大碗白糖水,來狗抱住鐵罐搖晃,確保糖面平整沒有舀過的痕跡,才放回柜頂。貓蛋則蹲在灶前,手里玩著幾根綠色的植物根莖,折成一段一段的,很像“項鏈”。 “大娘,我大伯明兒回來會給咱帶好吃的嗎?” 林珍珍低著頭,“不知道。” “那他會給你買花襯衫嗎?”她見過村里在縣高中上學(xué)的人穿過,可漂亮哩! “不知道。” 貓蛋皺眉,“你咋一問三不知啊。” 林珍珍:“……” 但碎嘴子的貓蛋也有碎嘴子的好處,不用一個下午,林珍珍就知道整個季家的情況了:季家有三個兒子,老大季淵明在外當(dāng)兵,聽說已經(jīng)提干成營長了;老二季世明,話少,老婆王麗芬,有啥好東西都往娘家摟(貓蛋說的),而來狗貓蛋就是他們的龍鳳胎兒女,今年剛七歲;老三季寶明,初中文化,去年上公社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時一眼相中曹粉仙,死磨硬泡給娶回家,結(jié)婚剛半年。 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人是季老頭和季老太,老頭愛抽旱煙,基本不說話,除非生氣的時候(貓蛋說的)。 老太偏心眼(還是貓蛋說的),有啥好吃好喝的都緊著林珍珍……說到這兒,貓蛋“哼”一聲,“大娘你咋豬大腸扶不起哩,我奶對你這么好,我要是你我都……” “都啥?”珍珍更好奇的是,“你奶為啥對我好啊?”老二媳婦兒還是老太太的娘家外侄女呢,她這非親非故的說不通啊。 貓蛋的瞇縫眼瞬間瞪得牛大,“大娘你是不是病傻了呀?當(dāng)然是喜歡你有文化啊!” 這還得從林珍珍的出身說起。 林家老兩口原本有一兒一女,兒子十六歲被國.軍抓壯丁,半大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發(fā)那點口糧壓根不夠塞牙縫。大冬天的實在餓得狠了,只能偷拿槍.械庫的彈.藥外出炸魚,被發(fā)現(xiàn)后慌不擇路跌進(jìn)冰窟窿里——凍死了。 林家老兩口大受打擊,連帶著閨女林豐收的婚事也無人問津,熬到快三十才招贅一個獨眼男人胡來寶。 而上天似乎還挺眷顧林家老兩口的,在獨子死后三年,忽然又老蚌懷珠,生下了小閨女,取名珍珍,當(dāng)真是捧在手心里的珍寶,心頭rou啊。 可惜林老太難產(chǎn)傷了身子,沒熬到出月子人就沒了,林老頭勉力支撐到珍珍三歲,也沒了。可憐的林家頓時只剩林豐收和林珍珍姐倆,二十出頭的豐收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拉扯珍珍,就連招贅來的胡來寶也不是“姐夫”,而是爹,把珍珍這小姨子當(dāng)閨女疼。 自個兒都吃不飽的條件下,愣是咬牙將珍珍供到高中畢業(yè)。 十八歲的林珍珍不像別的鄉(xiāng)下姑娘面黃肌瘦,她皮膚雪白雪白的,比剛剝殼的雞蛋還嫩,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關(guān)鍵最讓“婆婆”們喜歡的是那瘦而不柴、肥而不膩的身段,該有rou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含糊,該苗條的地方可著勁的細(xì)……就這樣貌,在縣高中時不知有多少干部子弟給她寫信哩! 高中畢業(yè)回生產(chǎn)隊勞動,還有男同學(xué)帶著干部父母來提親,聽說只要她點頭,保準(zhǔn)能給她在縣供銷社和汽車站安排工作呢!當(dāng)時在隊上可造成不小的轟動,社員們都說林家要開始雞犬升天了。 這小姑娘從小讓jiejie姐夫保護(hù)得太好,啥都是“聽姐的”“姐你做主吧”,誰知林豐收卻是個務(wù)實的,做出讓人大跌眼鏡的決定——干部子弟提親一律回絕。 作為女人,她太清楚林家這樣窮得叮當(dāng)響的“娘家”,在家境懸殊太大的婆家面前,不僅做不了珍珍的后盾,還有可能是她的拖累。 珍珍才十九歲,甚至都還沒過十九歲生日,完全一副小女兒情態(tài),去了干部家庭,能有好?她寧愿她嫁一個條件差些,但是能讓她當(dāng)家做主的! 而季淵明,就是計劃內(nèi)的最優(yōu)選擇。 第3章 003 又純又欲 他雖然比珍珍大七歲,可樣貌周正,風(fēng)評極佳,又在部隊提了干,是真正的“潛力股”。更何況,有他這么根正苗紅的護(hù)著,別人也再不敢拿大哥的事兒戳珍珍脊梁骨,這就是一張護(hù)身符! 況且,大幾歲嘛,知道疼人不是? 而季家這邊呢,季老太當(dāng)家一輩子,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唯獨在兒子婚事上栽跟頭。老二是個榆木腦袋,比他爹還悶,她尋思著給說個知根知底的媳婦兒,最好是“女大三抱金磚”的,相互扶持著也能把日子過起來。 挑來挑去挑中自家外侄女,誰知婚前當(dāng)侄女看著樣樣好,婚后成了兒媳婦卻干啥啥不入眼,三錘打不出一個冷屁,只知道扶持娘家弟弟,動不動就往娘家跑。 她娘家可不就是季老太親jiejie家?除了把腸子悔青老太太還能怎么著?總不能去跟親姐吵吵吧! 終于到老三頭上,還沒等她擦亮眼睛打著燈籠找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這家伙去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時跟隔壁村一姑娘看對眼,回來就鬧著要說親啦! 他看中的曹粉仙是啥人?比他自個兒還油嘴滑舌牙尖嘴利,一天只知道捯飭吃穿,掙工分還不如十二歲的孩子! 再加上只能掙婦女工分的老三,兩口子就是這家里活脫脫的“累贅”,季老太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兩口子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正在季老太氣得心口疼的時候,有文化、乖巧漂亮且沒有娘家拖累的林珍珍闖入她的視線。說實在的,村里這些面黃肌瘦目不識丁的姑娘,還真配不上她提了干的兒子,可這長得好的,還有文化的吧,一般娘家人都強(qiáng)勢,說不定還有幾個弟弟等著接濟(jì)呢,她傻了才要! 林豐收和季老太一拍即合,也不要彩禮,唯一要求就是得對珍珍好,以后最好能隨軍,去城里單獨過小日子……答應(yīng)答應(yīng),季家通通答應(yīng)。 于是,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季淵明,就被塞了這么個合他媽心意的小媳婦兒。 *** 弄清來龍去脈的林珍珍:“……” 敢情這原主就是個面人兒啊,婚姻大事都沒有自個兒意見,聽jiejie的,聽婆婆的,反正這世上的人都會害她,只有婆婆和jiejie不會。 從外表到芯子,都是小白兔。 說曹cao曹cao到,季老太扛著出頭回來了,“珍珍啊,你這病可不能吹風(fēng)。” “炕上熱,出來透透氣。”不僅人漂亮,聲音也是甜甜的,自帶少女的俏皮,你就說吧,季老太能不喜歡? 這才結(jié)婚一個月,她就疼得眼珠子似的。“來狗,去叫你三嬸,讓她趕緊家來做飯,給你大娘蒸個雞蛋補(bǔ)補(bǔ)。” 來狗和貓蛋撒丫子就往門外跑,按照國際慣例,大娘肯定會分他們一半,不虧。 *** 曹粉仙撅著嘴,翻個白眼,“誒喲嫂子你們聽見沒,聽見沒,她躺尸我這干活的還得趕回去伺候她,這叫啥日子喲?” 幾個年輕婦女紛紛附和,想到各自在婆家的不快,那都是一肚子的“苦水”要倒,村口徹底淪為她們的閑話中心。 但也有幾個上了年紀(jì)的,聽她們說得越來越不像話,插嘴道:“你家不是你跟你二嫂輪流做飯嘛,單日子她,今兒雙日子不就是你?” 有人見她神色尷尬,忙咂吧著嘴,“看來你婆婆疼你大嫂是真的。”蒸雞蛋呀,那是多稀罕的好東西哪!家里有奶娃娃的還一定有得吃呢! “對了,粉仙你還沒告訴咱,你大伯哥一個月有多少津貼呢。” “津貼是我公爹去領(lǐng)的,嘴巴跟鋸嘴葫蘆似的,這誰知道啊?”曹粉仙努努嘴,“反正肯定不會少于這個數(shù)。” 眾人看著她那三根手指頭,“呀”一聲叫開,“我的個乖乖,一個月三十塊,一年就三百六,你婆婆可真能哭窮啊!” “就是,趕緊回去讓她把土房子掀了,蓋棟青磚大瓦房,讓咱也稀罕稀罕……” 曹粉仙嘴角含笑,胸脯挺得賊高,傲氣十足的離開村里的閑話中心。 “這是……” 院里,一個足有一米七八的大女人,正與她對上。女人留著一頭男人樣的短發(fā),膚色黝黑,雙頰的高原紅里又生出黃黑斑塊,眼睛卻十分有神。 大伯哥和大嫂結(jié)婚的時候,曹粉仙見過,她想起來了,忙堆出一張笑臉:“哎喲,大姐來了,快屋里坐。” 林豐收爽朗的笑笑,“不用,我來跟珍珍說兩句話就走,家里還有活。” 曹粉仙見她大手拎著網(wǎng)兜,里頭有一只黑腳黑冠的母雞正有氣無力的掙扎著,還有幾個帶著新鮮紅泥土的土豆,立馬笑得更真誠了,一個勁拉她進(jìn)屋坐,又是倒水又是聊閑,林豐收也倒不扭捏,直接說明來意。 “今早聽說珍珍病了,我抽空來看看。這丫頭就是不讓人省心,多虧你們妯娌擔(dān)待她。” “擔(dān)待擔(dān)待,大嫂這場感冒躺了兩天,我們啥也不舍得讓她做,這不我還提前下工給她蒸雞蛋哩!”就差在腦門上寫“華國好妯娌”了。 林豐收正要說話,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門口,在來人肩上拍了一把,“死丫頭跑哪兒去了,讓我好等。” 林珍珍一愣,原主一點兒記憶也沒給她留下。 “傻了吧唧,連姐都不會叫了?”林豐收顛了顛網(wǎng)兜,“這你姐夫讓送來的,新刨的土豆。” “他大姨姐來就來唄,還帶啥東西。”季老太也進(jìn)來了,土豆不算啥稀罕貨,她可以收下,可烏雞卻不能要,看大小正是下蛋的蛋雞,能換一大家子每個月的柴米油鹽呢。 林豐收也不理呆頭鵝珍珍,跟老太太手挽手親親熱熱的進(jìn)了堂屋,說起客套話來,大意她也不知道珍珍病了,今早剛聽說就從地里趕來,烏雞給她補(bǔ)身子。自從meimei結(jié)婚后,她也是第一次來看她,怪想得緊。 在她自個兒孩子出生前,珍珍跟她幾乎是一個被窩里捂大的,后來哪怕是有了兒女,兒女們也知道要讓著小姨,要護(hù)著小姨。 呆頭鵝·珍珍回房,悄悄在心里梳理了一遍原主和jiejie的關(guān)系,以防露餡兒。唉,別人的穿越都能有原主記憶,哪怕沒記憶,那也是穿書,知道劇情發(fā)展和人物關(guān)系,她倒好——一無所知! 她不是真呆,而是不敢開口,萬一說話方式語氣啥的不像原主怎么辦? 鬼知道那個面人珍平時都怎么跟她姐說話的。 林真越想越沮喪,本來失去相依為命的奶奶已經(jīng)夠讓她難過的,現(xiàn)在還要應(yīng)付這些不屬于她的局面,真的……真的好氣喔! 然而,就這么一瞥,看見鏡子里那張粉白小臉時,她的氣又輕了。上輩子的她長得普普通通,常年坐姿不良,眼睛早早近視,度數(shù)越戴越高,一雙眼睛早就沒了少女的清澈……而鏡子里這雙,黑多白少,水亮,靈動。 眼下兩道臥蠶恰到好處,襯得皮膚白凈通透。 臉上的嬰兒肥又嫩又滑,讓她也忍不住捏了捏,她所在的年代熱炒的“少女感”不就是這樣的嗎?可關(guān)鍵吧,她臉蛋少女也就罷了,身材卻超有料,這幾天睡覺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胸前脹鼓鼓,腰肢卻很細(xì),腿看著也挺直……讓她想起微博上熱炒的一個詞。 又純又欲。 她以前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詞,可真生自個兒身上了,她也沒回爐重造的機(jī)會,只能接受,并慢慢喜歡上吧。 “咋,還真病傻了?看把臉都捏紅了。”林豐收不知何時進(jìn)來,心疼的摸了摸她臉頰,這孩子皮子嫩著呢,輕輕碰一下就紅。 不知道為什么,冒牌林珍珍特別怵林豐收,可能是她的語調(diào)富含了太多溫情,也可能是她的眼神太過明亮。她只是低著頭,“嗯”一聲。 好在林豐收已經(jīng)習(xí)慣她這小兔子似的脾氣,在屋里打量一圈,看墻壁報紙是新糊的,炕上被褥也是陪嫁來的,炕桌還散發(fā)著木頭的清香,窗戶上掛著這家里獨一份的窗簾,頗為滿意。 “得,我當(dāng)初沒看錯人,你婆婆人好,也明理,以后啊只要跟淵明把日子過起來,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