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說起來也怪,本來紀峣還提心吊膽著怎么解釋自己的眼睛,可平時一向敏銳的男人今天就像瞎了似得,什么都沒發現一樣,紀峣也就半是心安理得半是惴惴不安地繼續裝傻了。 “今天我想著,我還是給你做一頓飯吧。然后我買菜、洗菜、切菜、做菜,從你出門以后我就開始準備了,結果弄了一天,等你回來那會兒我才弄完,”他局促地笑了一下,“是不是有點笨?” 紀峣趕緊拍馬屁,我蔣哥最聰明最天才了,這可是你第一次下廚云云。 蔣秋桐清潭般的眸子里蕩起一點笑意:“有你這句話,值了。” 紀峣后知后覺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他扯了扯唇角,強笑:“老蔣你這話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蔣秋桐不答,反而指了指書房:“你去看看。” 紀峣的心都揪緊了,他啪得一下放下筷子,提步就往書房走。一打開門,他就驚了。 于思遠曾經很委屈地向他抱怨這個房子太小,連衣帽間都沒有,他的衣物甚至只能放到衣帽間去。但是紀峣只是笑,笑完以后哄著于思遠,說以后我們換個大房子住。當時于思遠可高興了,可后來張鶴搬了過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剛才進家門的時候還在想,一會兒他可以告訴他們,他打算換個房子,于思遠可以放下他所有的衣物,蔣秋桐可以放下他所有的書。那個房子只有他們三個,沒有張鶴,沒有溫霖,如果蔣秋桐不反對,他們可以再養一條狗。 然而書房里,于思遠的東西全部消失了,擁擠的書房此時看起來空空蕩蕩。 紀峣再沒察覺到不對他就是個傻子了,他扭頭問跟過來的蔣秋桐:“怎么回事?” 蔣秋桐淡淡道:“思遠就是個膽小鬼——他走了,走之前,他拜托我向你說聲對不起。” 紀峣想笑,他真的笑出來了:“對不起?他哪點對不起我?” “他說他對不起你,因為是他把這件事捅給了張鶴知道。” 紀峣的腦子“嗡”的一聲,頭暈目眩。 這句話讓他險些沒站穩,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蔣秋桐又點了支煙,卻沒抽,而是站在門口,看著煙霧裊裊上升:“你剛才才從張鶴那過來的吧?挑明了?張鶴怎么說?” 紀峣腦袋都木了,胃里剛才咽進去的菜此刻在翻滾,梗得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你都猜到了,還來問我?” “猜不到。張鶴這人太迷了,在我心里,他拒絕和接受的概率是對半開。”蔣秋桐說,“所以我不知道,你哭是喜極而泣還是傷心欲絕,你回來是想尋找安慰還是想把我攆走。” 紀峣簡直覺得他昨晚和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場笑話,他也真的笑出聲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他走了,為什么你還沒走?” 蔣秋桐看著他:“總歸要有個交代。”他又問了一遍,“張鶴接受你了么?” 紀峣擦掉眼睛笑出來的眼淚,問:“于思遠真走了?你確定么?” “真走了,今天早上我給他打包的行李。說在你把他攆走之前,他自己走比較有尊嚴。” 紀峣說:“我不信,我要打電話給他。” 他撥了于思遠的電話過去,對方已關機。 這和被溫霖拉黑時一模一樣。 蔣秋桐一遍又一遍地問:“你要叫他回來么?你和張鶴沒有成么?” 紀峣腦中嗡嗡作響,他不信邪地撥了好幾遍,可聽筒里傳來的仍是機械的女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 蔣秋桐還在不斷不斷不斷地向他確認,你能原諒于思遠么?你跟張鶴到底怎么樣了? 如果我想掰彎張鶴我干嘛跟你們玩3p? 如果我真的恨上于思遠了我怎么會給他打電話? 如果我跟張鶴好了我怎么不在進門的時候就給你講? 我犯賤?我傻逼?我吃飽了撐著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笑! 太可笑了!!! 紀峣將手機摔到地上,砰的一聲,手機四分五裂。 “……” “……” 紀峣喘著粗氣和男人對視。 他很想吼蔣秋桐,讓他閉嘴,但是他知道蔣秋桐是無辜的,甚至剛才還給他做了一桌子的菜,他只能摔手機,可蔣秋桐大概是誤會了,男人閉上嘴巴,過了一會兒,才冷冷道:“你對我發哪門子邪火。” 紀峣頭痛欲裂,他恨不得把自己撕裂了,他用力按著腦袋,眼前開始出現幻覺,蔣秋桐的臉和于思遠的臉重合在了以前,他們在攻擊他,拿著刀要分開他的身體,眼前忽然一花,又變成昨晚他們三人行的時候,他被蔣秋桐玩著嘴巴,要他叫,而于思遠打開了門。 他心里有個聲音說,打倒他們,他們在傷害你,打倒了他們,你就可以關上那扇門了。 快點打他們。 紀峣痛苦道:“閉嘴。”他知道這聲音是什么,他好轉已久的躁郁癥有發作的跡象了。 他的理智告訴他:“放松,沒關系,我們都知道這是什么,想想快樂的事,沒關系,不要緊張,你馬上就會恢復的。” 兩個聲音不斷地回響,而蔣秋桐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視他。 不要去想那些事……它們令你很痛苦……不要去想……分心…… 他費勁地從那團泥沼或者說是漩渦中掙脫,扯開話題:“對不起,我剛才情緒不太好。老蔣,你今天怎么了?為什么我覺得你的情緒也不對勁?”他甚至還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難道你也要走?” 對,蔣秋桐一直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但今天他顯然也很焦慮,從他剛才一遍又一遍的確認里,紀峣很明顯的感受到男人壓抑的煩躁。也正是這種態度,讓本來就混亂的紀峣被感染,變得更加混亂。 蔣秋桐沉默了幾秒,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紀峣。他一字一頓道:“我給思遠收拾東西的時候找到了這個,如果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會考慮。” 會考慮什么呢?他們一個沒問一個沒說,卻都明白。 蔣秋桐不想說他今天目送于思遠離開時有多壓抑,目送紀峣離開時有多難過,于思遠匆匆叫他打包行李時,他是什么心情,而發現這份文件時,他又是什么心情。 他是在發了多久的呆以后,才決定為紀峣下一次廚房的。 他實在不是個善于表達內心的男人。 紀峣接過來一看,是當年他和溫霖在拉斯維加斯辦的婚姻證明,下面還有他和溫霖的簽字。 “這只是……!”這只是結婚py而已,他們根本沒有去大使館登記認證,這只是一份無效的文件! 蔣秋桐緊緊盯著他:“這只是什么,說啊,給我一個解釋。” 給他一個解釋,他就愿意原諒他。 他只是……他只是迫切地想要他解釋一句,哪怕隨便說一句什么,都好。 “只……” 電光火石之間,紀峣在亂糟糟的思緒里終于找到了一根線頭。 他忽然恍然大悟了。 對啊,他為什么要解釋? 當時他跟于思遠達成3p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吃過了就扔”么? 他不是為了幫助這兩兄弟走出執念,迎接美好新生的么? 不是說好了只有他們厭煩了,想走就走,他絕對不會挽留么? 為什么他竟然真情實感了,竟然還想他們一起長長久久? 于思遠在這個時候借口怕被他趕出家門所以提起離開,不是順理成章的金蟬脫殼么? 他為什么還煞筆兮兮地打電話去確認? 是了,是了,沒錯。確實,他發現了,他就是犯賤,就是傻、逼,就是吃飽了撐著給自己找不痛快。 大家都演得好好的,你忽然真情實感起來,是不是有點太尷尬? 人家于思遠已經做好選擇了啊,甚至理由都給他了,他只要接著這個劇本繼續往下走就可以了。 他又看向蔣秋桐,男人抿著嘴唇,眉毛是蹙著的。 對于這種老派的人來說,契約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可能今天和昨晚的一切,對于于思遠來說是解脫,可對于蔣秋桐來說,大概每一件都是折磨。 紀峣眼前是一片又一片的重影,時不時出現雪花屏,腦袋很痛,心臟很痛,哪里都痛,他克制著自己不失態,不被蔣秋桐發現端倪。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他知道這時候最該做的就是像蔣秋桐求助,可他不想。 當初他們是為什么又重新搞到一起的?就是因為醫生和病人的角色扮演啊! 于是紀峣反問:“所以,如果不給你解釋,你就走,是么?” 蔣秋桐瞪大了雙眼:“……” 他很少有這樣孩子氣的表情,這樣看,竟然很可愛。 在滿腦子的群魔亂舞里,紀峣竟然還有閑心想,老蔣真好看,我想親他。 他一口氣道:“沒有解釋。沒和張鶴成。不想叫于思遠回來。我恨透了他,也恨你。” 最后指了指大門,加了最后一個字:“滾。” 那兩兄弟怎么想的呢? 趕快玩完吧、撐不下去了、求你們在一起吧、別霍霍別人了、給我個痛快算了。 他不是傻子,一看他們時冷時熱的微妙態度,閉著眼睛都能猜到他們的想法。 他轉身進了浴室,把門鎖上。 喏,痛快給你們了。開心么? 外面傳來響動和說話的聲音,紀峣一概都不想理會,也沒心情理會,他也理會不了。 光是控制自己不要再一次上頭,就是他的極限了。 他沒脫衣服,就那么將自己整個兒泡進浴缸里。 水流淹沒了他,耳邊只有靜謐的水聲,世界一片安靜。 這是他在美國時,一個墨西哥男孩兒教他的。 那個男孩是個gay,很窮,父親吸毒過量死了,他偷渡到了美國,在紀峣喜歡去的一家夜場打工。那段時間是紀峣最迷茫的時候,這個男孩兒給紀峣說了這個方法,為了安慰紀峣,還把自己經歷的很多事告訴了他。 作為感謝,紀峣給了他很多小費。 那個男孩兒曾對他說,最不能理解他這種人,有錢有貌,有體面得不得了的身份,在夜場里是大家追捧的對象,猛1口中那個“永遠也得不到的瓷器”,竟然會為了莫名其妙的事那么痛苦。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無病呻吟而已,只有他們換一換,紀峣就不會再想那些有的沒的。 可大概就是因為他什么都有,所以才會去追求那些在普通人看來,奢侈無比的東西吧。 他躺在浴缸里,仰頭看著一串又一串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