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張小舒評價道:“許海無惡不作,征求意見,誰都會同意送他去陽州勞教所。” 侯大利道:“這還真說不定,許海住在城中村,這個社區一半都姓許,不少人都在許大光的企業工作,征求意見的結果是個未知數。汪建國聯合學生家長的行為肯定能夠成功,沒有任何一個學校敢于接受許海,許海要么到工讀學校,要么不再讀書。我有一個建議,你現在不必管如何處置許海,當前你最主要的工作是陪伴你表妹,用科學的方法幫助她治療心理創傷,幫助她走出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 張小舒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準備近期就到江州一院輪轉臨床,抽空多陪欣桐。” 侯大利有些意外,道:“你準備到江州一院工作?” 張小舒道:“江州一院是山南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我原本就要過來輪轉。” 侯大利到刑警隊工作有兩年多了,其間接觸了好幾起大案,原本就不濃的學生味早就消磨殆盡。在他眼里張小舒是成長在校園溫室里的花朵,下意識覺得她比自己小得多。在聊天時,他才意識到若是讀研究生,他應該和張小舒同級,張小舒和自己是同齡人。 聊了一個小時,侯大利送張小舒回到江州學院家屬院。 家屬院就在附屬中學正對面,只需要跨過一條馬路,就能從附中回到小區。張小舒站在家屬院門口,回望附屬中學大門。大門上有彩燈,彩燈明亮,襯托得門內更加黑暗。黑暗空間中似乎有一張猛獸的嘴巴,要吞噬膽敢進入者。這是張小舒在此時此刻看到附中大門的真實感受。而在表妹出事之前,她和表妹曾無數次在夜間進入附中,獨自享受夏夜中的cao場。 侯大利沒有下車,坐在駕駛室里,看到張小舒走進了家屬院,才開車離開。 隨后的事件發展基本按照侯大利的推斷演化。 市教育局領導召開市區幾個中學校長參加的小規模座談會,在會上,附屬中學校長態度最為激烈,道:“我這輩子都在教書育人,見過各種調皮搗蛋的學生,我可以負責任地說,許海是其中最壞的一個,壞得無可救藥,壞到骨子里面,是天生的壞種。他讓我的教師生涯蒙羞,從強jian案發生在階梯教室開始,我就羞于提及自己是附中校長。受害者家長汪建國寫了抗議書,整整有三百七十七個家長簽字。” 市教育局領導表情為難,道:“九年制義務教育,這是硬規定。如果許海不被收容教養,不到工讀學校,我們總得安排他到某個學校,所以提前把幾位叫過來,有個預案,免得措手不及。” 附中校長強硬地道:“許海絕對不能回附中,如果他要回附中,我寧愿辭職。” 其他中學的校長都唯恐市教育局把許海放到自己學校,一個比一個強硬。 市教育局領導看著平時都很理智的校長們,自嘲道:“那我們就硬頂吧,隨便許海家使出什么花樣,我們都拖。” 市教育局領導和校長們在頭疼,許海本人卻一點都不想回學校,在外面自由玩耍比關在學校里舒服得多。 許大鵬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先拿出精神病醫院的檢測報告,報告中許海患有早期的情感型精神障礙。他又利用山南省對收容教養的謹慎以及向陽小區居民大半是許家人的有利條件,使調查結果有利于許海,再輔以嚴加管教并承諾讓許海到湖州工讀學校學習。最終,許海沒有被收容教養。 得知此消息,汪建國陷入沉默,張小舒和姑姑張勤抱頭痛哭。 許海不再上學,更沒有到工讀學校。許大光徹底斷絕了讓兒子讀書的念頭,將許海帶到長江邊采砂廠,準備讓他提前進入社會,跟著自己做生意。誰知,許海這一次到采砂廠仍然只住了一個星期,便偷偷回到了江州,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繼續留在荒無人煙的長江邊上。 第四章 大象坡的碎尸 金色天街是江州第一個大型綜合商業設施,設施好,產業集中,吃、喝、玩、樂一條龍,吸引了眾多老城區的居民。近年來,城西新城也建有大型綜合商業設施,但人氣遠遠比不上金色天街。 許海終于得償所愿,不再到學校讀書,早上盡情睡懶覺,中午一點,許海起床,吃過午飯以后便出來閑逛。他下午到網吧打了幾個小時的游戲,晚餐也在網吧解決。到了晚上八點,他離開網吧,又到金色天街。在夏天,有很多穿裙子的小jiejie會沿著扶梯上行,站在扶梯處向上望,可以看到很多風景。 冬天,這一道風景就被厚衣服遮住,許海在扶梯處站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意思,很是思念夏天。 東走西逛,不知不覺消磨到十點,金色天街里的商戶陸續關門,許海這才走出天街。早春的夜晚仍然寒冷,從溫暖的商場內部走出,冷風直灌領口。一個戴著帽子的男子縮了縮肩膀,站在行道樹的陰影下,望著慢慢行走的許海。 許海穿得很薄,上身是一件夾克和汗衫,下身是一條薄薄的運動褲,與其他人相比如同一個怪物在黑色街道上逡巡。他停在酒吧門口,沒有進入,而是在門外不遠處的深夜面館要了一碗面,一邊慢吞吞地吃面,一邊望著酒吧門口。 男子握著一個小筆記本,上面記著許海行蹤:許海活動地在老城區,范圍很窄,主要是向陽小區和金色天街這一條線上,其間會進網吧和錄像廳,偶爾打臺球,四天時間進過一次酒吧,每天晚上都會到酒吧街吃碗面。 許海行走的線路是老城區的核心區,人流密集,很難找到無人的僻靜處。戴帽男子在內心算計,繼續站在陰影處觀察許海。 許海吃了半碗面,看到酒吧里走出一個女子。女子明顯喝多了,走路歪歪扭扭,用手撐墻,走了幾步,來到角落,哇哇吐了起來。 許海停下筷子,專注地看著嘔吐的女子,很快放下筷子,朝女子方向走去。 陰影中戴帽男子罵了一句:“他媽的,屁大點的人居然懂得在酒吧街撿死魚,看來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 從酒吧走出兩個男子。其中一個男子蹲下來,拍女人的背,另一個男子站在一旁抽煙。女子吐完,挽緊拍背男子的胳膊,重新走進酒吧。 許海停下腳步,視線一直黏在嘔吐女子身上,等到女子重新走進酒吧,便走回面館繼續吃面。吃完面,他又在面館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 許海進入向陽小區后,戴帽男子合上筆記本,放進衣服口袋,轉身離開。 向陽小區,四樓傳來麻將聲,許海回家后,不和客人打招呼,徑直進入自己的房間。段家秀來到孫子門口,問道:“小海,飯菜都給你留著,在廚房,我給你熱。”許海經常看帶色錄像,極不喜歡其他人進入自己的房間,為此事,和爺爺、奶奶都鬧過別扭。段家秀習慣站在門口和孫子說話,不敢輕易進入孫子房間。 許海抓起桌上喝了半瓶的礦泉水,仰著脖子猛灌。 “小海,別喝冷水,會鬧肚子。” 早春時節,江州溫度也就在三四攝氏度,夜風襲來,寒意逼人,看見孫子喝涼水,段家秀忍不住打了寒戰。 許海關了門,打開電腦,戴上耳機,看了一陣帶色的碟片,渾身燥熱得緊。客廳麻將已經散了,爺爺奶奶關燈睡覺,他再次出門。 向陽小區是開放式小區,沒有保安,也就沒有人來啰唆,這很對許海的胃口。他這次的目標還是酒吧街,希望運氣好,能再次撿到醉倒在草叢里的死魚。 許海在酒吧街來回走了兩圈,遺憾的是沒有上次的艷遇。他生起悶氣,在深夜的街道上亂轉。 走到開放式的江州老公園時,許海在門前稍有猶豫,還是如夜貓一樣鉆進了公園。夏夜公園里有不少躲在角落里動手動腳的情侶,此時尚是早春,情侶們不會在深夜逛公園。他渾身燥熱,不想回家,沿著熟悉的小道,從后門走出公園。后門外種著高大的梧桐樹,接連有兩個街心花園。這一帶居住著老城區的有錢人,金山別墅區也正在此處。 遠處傳來高跟鞋碰撞水泥路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傳得非常遠。許海原本無精打采,聽到這個聲音后,雙眼如野獸一樣放光。他和高跟鞋在梧桐樹下相遇,互相打量對方。 陳菲菲喝了些酒,頭有些眩暈。她乘坐出租車原本要在公園前門下車,誰知錯在后門下車。若是沿著公園繞行到前門,要走三十多分鐘,而穿行公園只要六七分鐘。 陳菲菲自幼在此長大,熟悉公園,在酒精的作用下,準備在深夜橫穿公園。她剛剛走到后門,就遇到一個高大的男人。 兩人交錯之時,許海伸手去抓散發著酒味的年輕女子。陳菲菲夾著香煙,揮手之時,煙頭杵在許海臉上,罵道:“臭男人,滾開。” 煙頭溫頭高,許海被燙得呲牙咧嘴,大怒,揮拳打向對面的女子。陳菲菲原本酒精上頭,走路不穩,被對方一拳打在臉上,倒退兩步,坐在地上。她還想咒罵,一只缽大的拳頭又迎面而來。挨了這一拳,她眼冒金星,躺在地上,再無反抗之力。 許海摸著被煙頭燙傷的臉,上前又踢了一腳。他借著路燈,打量躺在地上的女人,這才發現女子非常年輕,也就十七八歲,化了妝,挺漂亮。這兩年來,他對女性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興趣積累成欲望,欲望演變成怪獸,控制著他的身體,使其變得格外具有攻擊性。最初,他的目標是年齡相差不大的女同學,后來在階梯教室強暴了高三女學生。在前兩天,他在酒吧街偶遇到一個醉酒后躺倒在草叢中的成年女子。到了今天,他的目標是外面世界的妖嬈女人,對女同學完全失去了興趣,更別提小學女生了。 一股燥熱從小腹升起,穿透腹部,直達大腦。許海抱起女子,進入公園后門。 陳菲菲年齡不大,社會經驗很豐富,挨打后,酒醒了大半,不敢動彈,只能任由對方施暴。對方興奮之時,忙著進進出出,降低了警惕。陳菲菲瞇眼打量對方,這才驚訝地發現此人很年輕,正是被伙伴們戲稱為“行走著的荷爾蒙”的未成年人許海。 這種年齡偏小的未成年人性格不穩定,出手不知輕重,能不惹最好不惹,陳菲菲一直裝昏迷,任由對方擺弄。 終于,許海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公園。 陳菲菲躺在地上,慢慢坐起來,找到被丟棄在一邊的褲子和提包,用紙巾整理了身體,罵道:“這個人渣,活不到十四歲。” 深夜穿過公園,吃了大虧,陳菲菲行走艱難,一瘸一拐地走出公園后門,沿街道走到公園前門。平時繞行這一段路需要半個小時,今天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回到家中。 繼父陳義明坐在客廳里,精神亢奮,看見陳菲菲鼻青臉腫,嘲笑道:“被誰打了?要不要我幫你報仇。” 被半大小孩強jian,這是讓人羞恥的事情,陳菲菲不愿意在另一個人渣面前吐露實情,輕描淡寫地道:“打架唄,還能怎么樣。你別在這里吹牛了,瞧你那排骨樣,就是挨揍的分。” 陳義明嬉皮笑臉地道:“瘦是瘦,老子有肌rou。你得趕緊把臉上的傷弄好,隔兩天有大業務。” “龜兒子給我爬。”陳菲菲罵了一句,到臥室扔掉手包,又找來換洗衣服,到衛生間沖洗。 “這次真是大生意,包夜五千,陪個兩三天,只要把對方陪高興,至少這個數。”陳義明跟到衛生間門口,伸出了五根手指。 “我媽還沒回來?”陳菲菲看著繼父的神情,想要嘔吐。 陳義明撇了撇嘴巴,道:“今天她睡菜市,又找不到幾個錢,沒球意思。” 陳菲菲毫不客氣地道:“你龜兒子好意思,不是我媽賺錢,你喝西北風,吃個鍋鏟。你滾開,別站在門口,我要洗澡。” 陳義明自言自語道:“又不是沒有見過,關啥子門。” 進入衛生間,陳菲菲沖洗時更覺下身疼痛,低頭看時,發現大腿內側有外傷,也不知許海干了什么。她蹲在衛生間里,任由熱水沖刷自己,想起漸漸模糊的生父面容,生出了撕心裂肺的思念,悲從心來,泣不成聲。 哭聲如悲愴的無線電波,透過小窗,飛向黑沉沉的天空,如魔鬼一樣在空中逡巡,最后猛地下沉,與另一處哭聲重疊共振。 汪欣桐坐在馬桶上,雙手撐頭。她用盡全身力量想要忘記幾天前發生在階梯教室里的事情,以前這種事情只是在影視作品中出現,每次在影視作品中出現這種鏡頭,都會令她感到發自內心深處的厭惡,如果不能換臺,她就自行離開。在生活中,她喜歡寧靜的、優美的、和平的事物,理想就是進入某個大學或者研究院,以大學或者研究院為盾牌,抵擋人世間的丑惡。她鉆研某一方面的學問,找一個具有同樣人生目標的老公,如居里夫人和其老公那般。那一夜,少女單純的心思被粗暴打斷,社會顯示出了猙獰的面目,將其咬得體無完膚。 “欣桐,你在衛生間嗎?”張小舒醒來,發現表妹不在身邊,出來敲衛生間門。 “嗯,我在里面。”汪欣桐被襲擊后只跟父母、爺爺奶奶以及表姐說過話,沒有踏出過家門半步,外面的世界對于她來說太過恐怖。 從衛生間出來,張小舒還站在門口,拿著一杯溫水。汪欣桐跟在表姐身后回到房間,又重新上床,蓋著柔軟的被子,望著天花板。 “睡吧。” “嗯。” 那件事情發生后,汪欣桐很久一段時間迷迷糊糊,神經系統拒絕承認此事的發生。她每天躺在床上的時間很多,在黑夜里,所有人都睡覺時,她無法入睡。感受變得異常敏銳,大街上的汽車剎車聲、遠處的若有若無的歌聲、城中飄浮的火鍋味道,都進入了她的感官之中。這不是令人的愉悅的感受,總是讓她不經意間回憶起躺在冰冷水泥地上等待死神降臨的痛楚。 表姐陷入夢鄉,翻過身,說了幾句夢話。夢話含混低沉,似乎有一個男子的名字。 汪欣桐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睛,終于有了些睡意,慢慢進入夢鄉。夢鄉還未受到干擾,還是安靜、純潔的世界。遠處不知名的爆響聲讓其驚醒,原來世界在無法阻擋地破碎。她翻身坐在床沿,水泥地板冰冷的寒意如怪獸一樣在黑暗中擁抱這個盡量縮著身體的高三女孩。寒冷持續抽走她的能量,奪走她對人生的向往,在這一時刻,一切事情都沒有意義,以前追求的清華北大沒有意義,夢想中的白馬王子也沒有意義。她來到衛生間,站在墻邊,透過小窗看到天空上明凈的月亮。月亮如此純凈,散發令人著魔的皎潔光亮。她走出衛生間,在客廳拿了一張方木凳,放在墻邊,探身抓住衛生間頂端的小窗。 汪家和其他人家一樣,在流行安裝鋼制防盜網時就安裝了防盜網,除了衛生間頂端的小窗以外,所有窗戶都嚴防死守。 陳正淑晚餐吃得咸,睡到半夜,起來喝水。她沒有開燈,借著窗外的月光,倒了熱水,坐在客廳小口喝。 她見到孫女輕手輕腳走出衛生間,又到門外拿了板凳,心生疑惑,便跟了過去,輕輕推開衛生間的門。 所幸汪欣桐全身心地關注著天上的月光,沒有反鎖衛生間房門。 汪欣桐的右腳已經搭在小窗上,突然聽到奶奶撕心裂肺的一聲大吼,左腿被奶奶牢牢抱住。 汪建國、張勤、張小舒、汪遠銘聽到吼聲,皆從床上爬起來,來不及穿外套,朝客廳跑去。汪建國最先跑到衛生間,抱住女兒的腰,用力將其從小窗拖了下來。他將女兒抱到客廳,聲帶哭腔,道:“欣桐,你怎么能做傻事,你這樣,爸媽怎么辦?” 女兒的遭遇及精神狀態給了張勤極重的心理負擔,從廣州回來后,在無人的時候經常以淚洗面,今天女兒的行為讓她失去理智,抓起女兒衣領,狠狠地打了她兩個耳光,用力搖動女兒,吼道:“汪欣桐,你要振作起來,比起生命,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女兒啊,你這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懲罰你的家人,你太自私了,根本不管爸爸mama的感受。” 汪遠銘聲音發抖地道:“欣桐穿得薄,回屋里再說。小舒,你和姑姑扶欣桐進去。” 汪欣桐進屋,睡到床上,捂著被子,在里面瑟瑟發抖。張小舒坐在床邊,道:“欣桐,你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過了幾分鐘,汪欣桐終于哭出聲來。 聽到哭聲,汪建國和汪遠銘都松了一口氣。汪遠銘道:“你媽呢?”汪建國道:“還在客廳。”汪遠銘來到客廳,見妻子癱坐在沙發上,快走兩步,從客廳桌子里拿出常備的救心丸。救心丸盒子小,汪遠銘手抖得厲害,始終打不開蓋子。汪建國一把搶過救心丸,打開蓋子,把丸劑倒在手心,道:“幾粒?”汪遠銘見妻子狀態不佳,道:“別管幾粒,先喂進去。” 陳正淑已經無力張嘴,汪遠銘把小小的藥丸塞進去,急切地道:“建國,打120,趕緊。”陳正淑嘴含著藥丸,大汗淋漓。她無法行動,胸口劇烈疼痛,就用眼睛望著丈夫,一動不動。 汪建國打完120后,走到女兒臥室前,伸頭朝里面看了一眼。 女兒用被子蒙著頭,縮成一團,躲在床角。母親本來心臟就不好,隨時都有發病的可能。這一次發病與女兒有直接關系,為了不增加女兒的心理負擔,他輕輕關了房門,暫時不準備告訴女兒奶奶發病了。 汪遠銘、汪建國和張勤都默默地坐在陳正淑身邊,焦急地等待救護車。良久,救護車來到,醫護人員進屋以后,迅速將陳正淑抬上擔架。張勤跳上救護車,陪同老人。一家人做這些事情時,井井有條,沒有出聲也沒有哭泣。 走在最后的醫生對汪建國道:“病人狀況很不好,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汪遠銘聽到這句話,身體力量被瞬間抽空,手撫門框,老淚縱橫,壓低聲音道:“天啊,這是造的啥子孽。”他已經八十二歲,老伴離開或者自己離開是必然之事,當這一天突然來臨之時,還是無法接受。世界頓時失去了原來的模樣,以前的世界有老伴,兩人相濡以沫走過大半輩子,如今的世界沒有了老伴,這是最致命最殘酷的變化。 汪建國最為冷靜,將守在臥室的張小舒叫到客廳,道:“奶奶情況不好,心肌梗塞,送到醫院搶救,我和你姑還有爺爺要到醫院。你在家里陪欣桐,欣桐情緒不穩定,把她盯牢一點,隨時隨地跟著她。” 發生在姑姑家的事情,超出了張小舒的生活閱歷,極大沖擊了她的心靈。她顫聲道:“奶奶肯定能治好的。我在家守著欣桐,一步都不離開。” “拜托你了,一步都不能離開。”汪建國轉身的時候,擦了擦眼睛。 汪遠銘、汪建國、張勤離開后,張小舒關閉房門,回到臥室,坐在床邊。表妹汪欣桐仍然用被子蒙著頭,身體縮成嬰兒狀。 母親失蹤之后,父親工作非常繁忙,張小舒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姑姑家里,被汪家人視為家庭成員。長大后,張小舒回想這段經歷,暗自慶幸有一個好姑姑,而姑姑嫁給了好人家。此刻,姑姑家蒙難,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做些什么。 在臥室里等了二十來分鐘,張小舒的眼光無意中掃過墻角,看見那把蒙塵的老吉他和小提琴,心中一動。音樂是兩姐妹的共同愛好,而且皆有不錯的音樂天賦。小時候,她和表妹同時學習彈吉他和拉小提琴,水平都很不錯。張小舒彈吉他更勝一籌,表妹拉小提琴水平更高。表妹成績特別優異,為了考上清北,進了高中便暫時封存了吉他和小提琴。 張小舒取過吉他,先調音,然后端正身姿,彈了兩人都熟悉的《夢中的婚禮》《水邊的阿狄麗娜》。當彈到《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時,床上的被子動了動。汪欣桐雖然仍然蒙著被子,但是蜷縮在被子里如嬰兒的身體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