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評價這么高啊?”向小園訝異了。 “女人看男人,花一輩子可能都看不透;而男人看男人,可能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心里。”俞駿道。 “嗷——”向小園做了個渾身發麻的惡寒動作,不問他了。雖然不知道談得怎么樣,可俞主任和男人一見鐘情的樣子實在讓她受不了…… 無論刮風下雨,都擋不住貨棧街商家門前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 青狗看看手機已經快八點了,他帶著手下幾個兄弟四下瞄著,等著電話來,好歹曾經是一呼百應的主兒,總不能折節主動給別人打電話不是?盡管他很想。 “狗哥,那什么杜風頭靠得住嗎?”有個兄弟問。 青狗點點頭,道:“騙我有啥意思?老子現在又窮又橫的。” 眾兄弟一笑,收債行當失業之后,基本都被打回原形了,窮棍一根。又一個兄弟問:“狗哥,你以前抽獎是咋玩的?要不教教咱們?” “也不難,設一到五等獎,只要抽,都中獎,最早是五塊錢抽一下,最差五等獎也中一管牙膏。哎呀,那時候抽的人多啊,把火車站門都快擠塌了。”青狗回憶著往事,笑吟吟道。 “那不對呀,都中獎,咋賺錢?”一位兄弟問。 “抽獎五塊錢,一管牙膏當時進價才五毛錢,抽一下就賺四塊五。”青狗瞪著眼解釋著。 又一個兄弟不解問:“那萬一中其他獎不就賠了?” “你傻呀?彩票都有貓膩呢,路邊小攤還把一、二、三等獎擱里頭?就是有人中,也是自己人中,曬一圈再擱回去唄。”青狗道。 眾痞哈哈大笑。這辦法好,還真想試試。青狗教育他們了,還試個屁,早被取締很多年了,只要咱們學會干的,基本不是被打擊就是被取締,世道越來越艱險,狗哥說他都有點懷念監獄里衣食無憂的生活了。 確實是啊,否則也不至于聽到個響聲就來找這倆小錢來了。說話間電話響了,喲,還真來了。青狗接著電話,帶著眾人往街外走。在市場后頭的大停車場里,上百輛大貨車排在像迷宮一樣的場地里,終于碰到了昨晚那位。 “貨呢?”青狗直接問,還附加一句,“我可沒錢啊。” “教你賺錢呢,怎么可能讓您掏錢,安叔的舊人……開廂。”王雕喊。 后面的貨欄嘩聲開了,是包神星開的,從一輛車跳上了另一輛車,嘩聲再開,滿滿兩大車的大包裝。他招呼著眾人卸貨,已經租賃好臨時貨倉了,擱進去就行,運輸找小三輪解決,市場里多的是。發貨也簡單,找熟悉的快遞,他們上門跑得快著呢。眾人看青狗,青狗點點頭,一幫子開始賣力干活兒了。王雕把青狗拉過一邊,然后塞給了他一個包,說有人跟他聯系,回頭招呼著包神星走,看來業務繁忙,還要去下一家。 青狗聽得目瞪口呆,慢慢地拉開包鏈,厚厚的一摞錢,這來得太容易了啊,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愣著的時候,包里突然振動起來,嚇了他一跳,掀開包再看,里面有部手機在響,鈴聲是他當年玩抽獎時經常放的那首熟悉的歌:《好運來》。 還真是好運來了,青狗接著電話,轉身進了兩輛車之間的空隙里,鬼祟地和電話那頭商量上了…… [1]“西貝”,賈,音同假。 第六章 引大魚智斗騙子 既無地利,又失天時 暮天、烏云、老樹、磚樓。 黯色的景致里出現了一把花傘,傘下的女人在樓門外佇立良久后,又一次踽踽折回。連續兩天的中雨把辦案組駐地這個舊磚院地面變得泥濘,她小心翼翼地走,還是免不了精致的高跟鞋上濺上泥跡,低頭時,發現褲擺已經臟了,卻沒有時間換。 上樓,她又一次回眸,莫名想到了昨天在本子上亂畫的詩句: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是啊,接受任命的時候還是秋高氣爽,現在已經是萬物肅殺了。每天早上起來已經能在招待所窗上看到一層薄薄霜花,來時院子里還深綠的秋草,被出入的車輛濺成了泥灰色,已經爛死在泥里了。可在她心里郁結的這個謎,依然像這天空,像這雨色,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放晴。 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一大堆羅列的數據,一大群已經確認和未確認的嫌疑人。到這時,她頭一回體會到了獨立辦案的難處,每一個信息節點可能都要做出多個選擇,而不同的選擇,又會帶來更多的不同選擇,那些線索會以倍增的速度擴散、擴散,直到你的思維無法承受其重。 她下意識地揉揉太陽xue,強迫自己去看,可翻上幾頁又會離奇地走神,不是嫌疑人丑陋的面孔,就是無法梳理的凌亂數據,抑或是那位她期待的人還沒有出現。 “或許……是我期待太高了,太想當然了。” 她又開始這樣自責著。任何案情寄托在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方向上,都是危險的。所有依賴于現代大數據的偵破和排查,總會基于數據給出數個可供選擇的方向,那樣會剔除辦案者可能存在的主觀成分。 比如在偵破“6·12跨國電信詐騙案”里,她的經偵就追著一個受害人的轉出資金,一直追了四級,然后在關聯的二十多萬個賬戶中分析出了隱匿的可疑賬戶,最終順著贓款抓到了人。 可這一次失靈了,賬戶往來單一,而且是任何嫌疑人都不敢輕易用作犯罪用途的公戶。因為這種公戶一旦被查封,那就等于所有的辛苦全白費了。更奇怪的是,被盯上的公戶里自從最后一筆款打給廠家后,已經沒有錢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這太詭異了。” 她眼皮跳著,總覺得有事,可總找不出這種第六感來自何方。而且這種案子需要的是很專業的技能,她忍不住想,就算把長年在看守所待著的那位請來,可能也無濟于事。 沉思,聽到了車聲,她眉頭一舒展,似乎來了。再往后,聽到了錢加多的聲音,莫名地心里一喜,起身要出來。不過,矜持讓她又坐下來,擺著組長的樣子,等著敲門聲起。 沒敲,直接推門進來了。她微微蹙眉。錢加多看著她憨笑道:“喲,組長在啊,我還以為沒人……進來,進來。” 他拽了一把,斗十方進來了,是最初在監控上看到的那個打扮,紅色的夾克,爽利的黑牛仔和運動鞋,缺了個墨鏡,少了點痞相,不過活力依舊。向小園笑笑道:“晚上組里一塊兒聚聚,歡迎新同事加入。” “不用,不用,都認識,客氣那個干嗎?”斗十方坐下了。錢加多倒著水,斗十方還以為是給他倒,結果錢加多給向小園放在電腦邊上了,很邀功地說道:“我是硬把他拉來的啊,這貨居然還想休息幾天。” “那,家里安排妥當了?”向小園問。 錢加多趕緊回答:“妥了,出院了,下個療程安排到下個月了,醫生說看情況。” “噢,你父親一個人在家?”向小園關心道。 錢加多又回答道:“不是,雇了個村里的寡婦照顧,做的家常飯可好吃了。” “那就好。”向小園道。 錢加多生怕自己被忽略似的又回答道:“必須好,好得不得了,一聽說入籍成正式警察了,他爸可高興了,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就是我一句也沒聽懂。” 向小園稍稍郁結的表情到了臉上,斗十方卻是噗哧笑了。這光景錢加多才反應過來,問斗十方呢,都被他代替回答了。他趕緊補充道:“我這兄弟臉皮厚的,我怕他說什么讓你下不來臺。” “噢,那他背后肯定說我壞話是不是?”向小園干脆順著錢加多的思維走了。 這一問,錢加多猛點頭道:“好像說了,說咱們組是哈巴狗追兔子什么的。” “這什么意思?”向小園明白不了這種俗話。 “想跑不能跑,想咬不能咬。”錢加多嗤笑著給出謎底來了。不料啪的一聲,斗十方拿著桌上的瓶子磕了下,錢加多一瞅緊張了。斗十方手一揚,他弓著身一下子就跑了,跑了片刻,回過頭來強調著:“就是你說的,你就說了。” “嘭——”斗十方的瓶子真扔出去了,砸在門上,這把錢加多成功嚇跑了。斗十方上前撿起來,是一瓶護發素,他裝回盒子里,放到了桌上,看著不為所動的向小園,笑道:“別聽他胡說。” “不,形容得很形象,確實是跑不能跑,咬不能咬。”向小園笑了。對付錢加多還真是這種粗暴辦法管用,好歹耳根子清凈了。 斗十方站著,敬了個禮,似乎還有點別扭。他嚴肅道:“報告,斗十方奉命報到。” “等你很久了,坐。”向小園道,一搖電腦后的視頻線,邊調試圖像邊說,“我給你大致說一下案情,你抓緊時間進入狀態,現在情況是這樣……” x小組的工作量夠大了,豐樂工業園一個點,陽光大廈一個點,鑫盛物流一個點,三個監控點加上一個隨機策應的兩人組,基本上就是小組最大的擴展能力了,整個偵破思路一是盯著金葉日用化學有限責任公司這個公司的賬務往來;二是追蹤這些參與的微商樣本,及時了解這些人的動態,他們有可能成為這一撥被收割的韭菜。第三是發掘這個團伙的其他成員,以及可能藏身的幕后人員。 思路不可謂不正確,只是都斬獲有限。豐樂工業園錯失了王雕、包神星,倆人又不知道去向了,而且那里的人也撤了,是黃飛拉走的,現在全聚到登陽市了;賬戶里沒什么錢了,似乎等著回款;至于監控……看看窗外的天氣,怕是取不到什么證據,這天氣罪可是遭大了。 “等等……這樣吧,咱們逛一圈,邊走邊說,然后晚上我補一下信息,正好也和大家打個招呼。”斗十方似乎聽得興味索然,和向小園獨處還顯得尷尬,于是提議道。 這恰中向小園下懷,她起身道:“那好,老程的經驗豐富,你多跟他幾天。” “沒問題……嗯,向組長,謝謝你啊。”出門的工夫,斗十方趁機說了句謝謝。向小園笑道:“組織上安排的,謝我干什么?接下來別嫌我催命就行。” “嘖,還是要謝謝,不是你們力推,我一看守所的輔警算個屁,沒準政治處早把我刷了……其實我也早不想干啦,天天跟一幫爛人打交道,我都煩。”斗十方道。 又是算個屁,又是不想干了,聽得向小園眉頭皺了,且走且道:“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又回來了?” “這不,有點不好意思嘛,但是我丑話得說前頭啊,別期望太高。”斗十方提醒道。 向小園這下明白了,回道:“哦,這是有點心虛,怕勝任不了工作吧?這你擔心什么?各單位吃閑飯的多了,就是正經八百國考進來了,也有很多讀書讀呆了的,干不了找個其他的位子混唄,誰還難為你似的?” 這么輕巧就揭過了,倒把斗十方說得更不好意思了。 下樓的工夫,錢加多又急急追下來了,趕緊上車把車開過來,道:“坐我的車,我開車。” 向小園意外地沒有推拒,笑吟吟地坐到副駕上了。車直駛出了駐地,上路了。向小園一直觀察著斗十方的表情,可意外的是并沒有發現她期待的東西,似乎這里的一切,包括她本人,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似的。 第一站,陽光大廈,鄒喜男負責的地方,他坐在車里打了個招呼,主要盯守這撥“邊緣人”的動向,沒有發現,這些人還是按時上下班,租住了三套單元房,小區離這兒不到兩公里,每天步行來去,準時得很。 第二站,登陽大酒店,絡卿相跑到車上聊了幾句,他和娜日麗輪流在大廳盯守,那個美女聶媚入住此地已經有些時日,但沒有發現她和誰來往,就是有幾次跟丟了。 見斗十方入隊了,他寒暄幾句匆匆去了。錢加多循著導航向鑫盛物流市場開去。后座的斗十方隨口問了句:“市場那邊是陸虎盯?” “對,你怎么知道?為什么不是程一丁?”向小園反問。 “程一丁經驗豐富,肯定得用到難度大的地方。”斗十方道。 向小園就著這個話頭問:“王雕和包神星又消失了,前天晚上,也就是咱們在中州見的那個晚上,算是凌晨吧,他在中州出現過,之后就找不到他的蹤跡了。依你判斷,會是什么情況?” “豐樂園離我家不遠,窩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憋壞了,興許是出去嗨皮去了,吃喝嫖唄,還能有什么?”斗十方道。錢加多一聽,直著脖子問:“不會又是……” “閉嘴!”向小園訓了句。錢加多不吭聲了。斗十方在后頭笑。向小園稍顯難堪道:“很不幸你猜對了,但是,一直沒出現就讓我覺得有問題了。” “肯定有問題,如果是個高手做局,那肯定是落子無閑棋。說句您不愛聽的話啊,向組長,您太性急了。”斗十方道。 “我性急是因為我們經偵上收拾的爛攤子太多了,涉眾類犯罪后果比惡性犯罪的影響只大不小,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向小園道,口吻聽得出來有氣無力。有些事,還真是力不從心。 車停在鑫盛物流市場外面,這種無力感就更強了。占地上百畝的市場林立著大大小小的商家幾十戶,即便雨中也沒閑下來,套著雨布的大卡車進進出出,送貨、接貨的小貨廂、三輪車,甚至還有人力搬運的,把這一帶車人混行的路面變得擁擠無比。 “這里騙局每天都在上演,發假貨的、貨里藏私的、物流司機拉著貨消失的,甚至還有貨主卷了貨款跑路的,而且在這里討生活的搬運工、送貨人,有前科的占的比例很大,天然的高危人群……黃飛把點設在這兒很聰明,這是個只認錢、不認臉的地方。”向小園介紹道,隨后呼叫著陸虎。 不一會兒,穿著雨披的陸虎奔來了,脫了雨衣鉆到了車里,一見斗十方,興奮地握手道:“喲喲,大師,你終于來了,就靠你了啊。” “啥意思?我替你值會兒班?”斗十方問。 “明知故問嘛,這些粗活兒怎么敢勞你大駕。我是說,這個案子全靠你了,都快把我們憋瘋了,明明覺得不對勁,就是找不著毛病。”陸虎道,說了句又跟向組長匯報道,“沒什么情況,我隔一會兒就順著他們租的那貨場遛一圈,今天有倆車,估計他是雇著小三輪挨家送了,多了幾個生面孔,應該是從豐樂園那頭拉回來的人。” 陸虎匯報著,干脆把攝錄交給了向小園。向小園看了幾眼遞回去道:“是,沒錯,小心盯著,我也是總覺得不對勁,卻說不上哪兒不對勁來,你去吧。” “好嘞。”陸虎應聲,要了斗十方手里的攝錄儀,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披上了雨披,眼見著消失在茫茫雨中了。向小園回頭問:“還想去看看豐樂工業園嗎?” 錢加多一聽,惱聲道:“不早說,我們就從那兒來的。” “去一趟吧,把老程接回來。”斗十方道。 向小園愕然地回頭,問:“王雕這一路有可能回來?” “也有可能不回來啊。萬一不回來,老程可遭罪了。”斗十方弱弱地道。 這么一說,好像就顯得當組長的有點不近人情了,向小園沉著臉沒說話。錢加多呢,想說話又不敢吭聲,于是這一路有了難得的靜默。出市區行駛二十多公里就到了豐樂工業園區,在公安檢查站的地方,向小園叫停車輛,聯系著程一丁。過了好大一會兒,程一丁才從遠處一所像小房子的地方貓出來。斗十方解釋道,那是地里的澆灌站,屬于水利部門的設施,里面空間很小,能窩那里頭可真不容易。 從程一丁被凍得冷呵呵直哆嗦的樣子就看得出來。錢加多很沒品地伏在方向盤上笑。老程氣得伸手給了這貨一巴掌,然后匯報著,兩天了,沒有發現回來。 向小園看了斗十方一眼,有點歉疚道:“撤了吧,跟我們一起回去。” “沒事,向組,再等等,說不定天黑就出現了。”程一丁道。 “老程,你是聰明一時,糊涂一世啊,明顯不可能回來了,這都沒判斷出來?”斗十方道。 喲?這把程一丁說愣了,他愕然問:“啥意思?你咋判斷的?” “這兒是鄉下,這里的群眾和城里的不一樣,比如你隱藏的那個澆灌站,里面應該有電閘盒、鐵灌口,現在里面還有東西嗎?”斗十方問。 程一丁道:“沒了,什么也沒有。” “東西呢?”斗十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