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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寵冠天下在線閱讀 - 第47節

第47節

    巧茗一直被自己究竟生了幾個孩子這件事困擾著。

    平日里,如果有人在她面前,同她說笑聊天,她都應付得宜,根本看不出分毫不妥之處。

    但等她一人獨處時,還有夜闌人靜不能成眠時,巧茗總是不停地回憶生產那日的情景,期望能夠從中找出種種蛛絲馬跡來。

    巧茗甚至找來許多人與自己對證。

    “娘娘,真的是只有一個孩子,就是太子殿下啊。老奴明白,娘娘一心以為是雙生子,結果生下不是,難免失望。再加上太子殿下一落地,娘娘就昏睡過去,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不過,娘娘仔細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有另一個孩子存在的。當時產房里那么多嬤嬤,門外有三位御醫坐鎮,還有皇上帶著陳總管守著,就算老奴們幾個人膽大包天,甚至串通好了,故意欺瞞娘娘您,也不可能在外頭這兩個關卡前面混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個嬰兒帶出去。再說了,咱們這個皇宮,說大它真大,可是卻藏不住秘密,真要是哪個宮殿里莫名其妙多了個嬰兒,日夜啼哭不止,還不得傳得人盡皆知?就算把孩子帶出宮去,那一道道侍衛守著門,都是要盤查的,要是身份不明的,不管大人還是嬰兒,他都進不來,同樣也出不去。沒有一處可以作假的,對不對?娘娘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白嬤嬤如是說。

    其他幾個參與接生的嬤嬤說得都大同小異。

    齊嬤嬤與巧茗熟識些,立場也有微妙不同,“娘娘,旁的人信不過,難道老奴我您也信不過么,誰要是敢在陛下眼皮底下搗鬼,暗害娘娘您,老奴第一個就不放過他!”之后又勸道,“娘娘,婦人坐月,最忌傷懷憂思,娘娘為了自己,也為了太子殿下,都要保重自己呀。”

    巧茗每次聽一遍她們說的,都覺得確實可信,也找不出什么破綻,沒有可疑的地方。

    可她自己的感覺也不會錯……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憶中,她甚至比之前想起了更多,有些場景能夠連貫起來。

    當時鏘兒落了地,眾人都歡喜起來,巧茗松了一口氣,昏昏欲睡,迷糊中聽到鏘兒的哭聲,還有白嬤嬤焦急地聲音:“娘娘,娘娘不能睡,還有一個,娘娘再堅持一下……”

    她也感覺到了和生鏘兒時一樣的疼痛,還有嬰兒在身體里的蠕動。

    但是為什么,大家說的,和她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

    巧茗一遍又一遍地傳喚那日在場的人來問話。

    被傳喚的范圍漸漸擴大,從參與接生的嬤嬤們,到守在門外等著幫忙的宮女們,還有坐鎮的御醫,甚至陳福……

    她還當面詢問過商洛甫關于懷孕時診脈的情況,之后又請巧芙幫忙私下里再向商洛甫打探,看看到底那個雙生之說是不是做得準,在這件事上她得到的答案同韓震說的卻是差不多。

    只不過,商洛甫還另加了一句:“娘娘似乎有些思慮過重。當然,這對于產婦來說,是很正常的情況。但是也要娘娘自己放開心,才能漸漸好轉起來,畢竟長久的心情抑郁,會影響到身體的康健。還望娘娘保重自己。”

    所有這些事情,韓震都看在眼里。

    他并沒有阻止她的行為,甚至表明所有人都要配合巧茗。

    每當巧茗在韓震面前表示出疑惑時,他則十分堅定地告訴她:“沒有,只有鏘兒一個,難道你不信我?我什么時候害過你?”

    他這樣說的時候,巧茗確實無法反駁,只能極不服氣地抿著嘴不說話,心底的疑惑卻并沒有因而消失。

    韓震上朝去時,巧茗將其他人都遣出去,只剩她和阿茸兩個獨處。

    “阿茸,我只信你一個人,你告訴我,是不是那天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瞞著我?”這是她唯一僅剩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然而,阿茸知道的并不比巧茗多,宮中幫忙接生的嬤嬤足夠多,所以這些沒嫁過人的宮女們都被關在產房外面,根本不可能知道那扇門內真正的情況,“娘娘,當時齊嬤嬤出來說您生了,但是昏了過去,要我到小廚房去給您熬吊氣兒的參湯去,我就立刻帶著琵琶和翠玉兩個過去了。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太子殿下已經在陛下的懷里了,他哭聲可響亮了,我家鄉那里都說,初生嬰兒的哭聲越響亮,將來的成就越大呢。”

    最后這句話其實有些不大對頭,韓鏘將來是要繼位當皇帝的,但誰又保證他的哭聲就是全大殷所有嬰兒里最大聲最響亮的呢。

    阿茸不過是討個口頭彩而已。

    巧茗在坐月子,連床都不能下,更別提出門走動,是以只要跟前伺候的幾個人不多嘴,她根本不知道宮里面的流言。

    阿茸卻是知道的。

    因為巧茗進來的行為,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了流言,盡是說皇后娘娘其實已經瘋了,就算還沒完全瘋,也是在即將發瘋的邊緣,不然怎么能連自己生了幾個孩子都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不算,還疑心過重,一遍又一遍地叫人去對質……這樣的瘋子也能當皇后?簡直匪夷所思……

    阿茸十分擔心巧茗的情況。

    不是擔心她瘋沒瘋,阿茸是個簡單的姑娘,反正巧茗是她的朋友,不管巧茗變成什么樣,她都立心不離不棄的。如果巧茗真的生病了,那就有御醫,大殷最好的大夫都在宮里,她不懂醫理,在這事上幫不上忙,著急也沒用。

    阿茸擔心的是巧茗的前途,好不容易生下皇子,能夠封后了,萬一因為這些事情再受了影響,那多虧呀!

    可是,阿茸想不出辦法阻止巧茗,也不忍心把那些惡毒的流言告訴她,只能試著從旁勸解:“娘娘,您看太子殿下多可愛呀。”她把搖籃推到床邊,韓鏘正睡在里面,還不時吐個泡泡,“我就是覺得,不管是你想的對,還是那些嬤嬤們說的對,反正……太子殿下這么可愛的孩子在身邊,你怎么能冷落了他,只顧著那些個沒影兒的事兒呢?”

    巧茗把韓鏘抱起來,小家伙在夢里似乎感覺到有人挪動自己,不滿地揮了揮小拳頭,結果一拳打在自己rou嘟嘟的腮幫子上,“哇……”,他立刻張開嘴哭了起來,雙眼依舊緊閉著,也不知道是還睡著或是已經醒了,但哭聲確實如阿茸說的那般,格外響亮。

    巧茗按照乳母之前教她的姿勢,輕輕拍哄著韓鏘。

    她雖然帶過伽羅,但那時伽羅已三歲,能說話會跑跳,與初生的嬰兒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巧茗一切都要從頭學起,這些事情也不時分散著她的注意力,令她并沒有完全不管不顧地一頭扎在那件事情上。

    巧茗知道阿茸的意思,也明白她是好心,可是,心里又升起一種淡淡的悲哀,竟然沒有一個人相信自己。

    一個月后,太子滿月與立后大典同時舉行,巧茗出了月子,直接從鹿鳴宮的產房搬到了鳳儀宮里,金冊與鳳印交在她手里,宮務也理所當然的從德妃那里交接了過來。

    一日盛過一日的尊榮并沒有讓巧茗放開心事,她越來越不開心。

    其實,巧茗并不想這樣,她真的試過不再去想,不再去問,屏蔽一切與那件事有關的話題。

    可是,如果連她這個做母親的人都放棄了,那個或許真的存在的孩子該怎么辦?

    愧疚的感覺壓迫著巧茗的心靈,她漸漸消瘦了下去。

    這時,巧茗還能在人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日常生活上也沒有受到什么真正的影響。

    直到三月下旬,齊嬤嬤因為腿風濕越來越嚴重,離宮回鄉休養之后。

    齊嬤嬤的離開并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宮里面的嬤嬤,大多是從宮女熬上來的,當年她們二十五歲該出宮的年紀卻沒有離開,有的是因為地位足夠高,足夠受上面的主子看重,有的卻是因為出宮了前程也不好,所以才自愿留下。

    在民間,超過十八歲未嫁就已經是老姑娘了,何況是二十五歲,一個姑娘家,如果沒有好夫家,就算攢了足夠的錢財,能做盤小生意,也是極為不易的,所以也有不少人愿意繼續留在宮里,起碼吃住不愁,又有穩定的月俸。

    所以,這些嬤嬤們若是想離宮,只要請示了主子并得到批準,是隨時都可以成行的。

    齊嬤嬤當時向巧茗提起這個心愿,巧茗雖然有些不舍得,但也覺得不應該阻止,又因為齊嬤嬤是韓震調過來的,她便問了韓震,他也沒有反對,還賞了齊嬤嬤三百兩銀子傍身,巧茗于是也學著他賞了一百兩,以齊嬤嬤的年紀,就算從前毫無積蓄,這四百兩也足夠她什么都不做,好吃好喝,享福到最后了。

    幾日后,巧茗推著木頭車,帶韓鏘去御花園曬太陽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兩個路過的宮女說話,白嬤嬤也離宮了。

    當時她坐在小樹叢后面的石墩上,和阿茸一起彎著腰給睡著后亂踢亂動的韓鏘重新裹襁褓,所以那兩名宮女并沒有看到她們,可是巧茗兩個卻把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巧茗留了心,讓阿茸去打探,才發現當日負責接生的幾個嬤嬤,在她出了月子,再不提當日之事后,全部陸陸續續地以各種不同的理由離宮了。

    有沒有這么巧啊?

    阿茸在心里面嘀咕,明面上的結果她自然不會隱瞞,但因為眼看巧茗還在掛心另一個孩子的事情,那不由自主產生了出來的猜疑她卻不敢拿出來說。

    不是她狠心,而是她猜得是,若是當真還有一個孩子而被隱瞞了,多半不是那些嬤嬤自己搞鬼,而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怕巧茗傷心,才由皇上做主瞞下了。

    阿茸人心地好,想事情自然也往好的方面想,她覺得如果真是這樣那都是為了巧茗好,自己不應該多事拆穿。

    然而,巧茗并不是傻子,阿茸覺得事情太過湊巧,她也會覺得。

    而且這事情擺明了,多半還是跟韓震脫不開關系。

    她試著跟他說過幾次,可他總是說:“雖然是巧了點,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再不然就是:“別想那么多了,你看你又瘦了,聽話,多吃點。”

    巧茗從韓震嘴里什么都問不出,慢慢就成了個心病。

    夜里總是做噩夢,夢見有個和韓鏘生得一模一樣的嬰兒,裹著黃色的襁褓,被丟在草叢里,要不然就是被丟在湖水里,哭得震天響,卻無人理,直至聲嘶力竭,眼淚都化成了血珠……

    她連著七八日,晚晚都做這個夢,每次都被嬰兒糊了一臉的血淚嚇醒。

    到了第十日上,她已經開始夜不能寐,只要一閉眼就能聽見那孩子的哭聲,只能整夜整夜地瞪大雙眼。

    可也不是不想睡,就能不睡的。

    巧茗只是凡身rou胎,天生本能就需要睡眠,難免會因為困意襲來支持不住睡了過去,之后又再被噩夢嚇醒。

    這天夜里,韓震半夢半醒間聽到門響,他猛地睜開眼,看到身旁的床褥上果然空了,連忙下地追了出去。

    巧茗只穿著薄薄的寢衣,長發披散著一直延伸到腰際,晃晃悠悠地走在檐廊底下。

    韓震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她,“你要去哪兒?”

    巧茗轉過身來,臉上淚痕未干,沖他哭道:“我要去找他,他在哭,我不能不管他。”

    韓震擰緊了眉頭,不由分說便將巧茗打橫抱起往回走,“別鬧了!”他說,語氣是前所未有地嚴厲,“根本沒有那么一個人!”

    “我聽到他在哭!”巧茗大聲反駁道,同時用力掙扎起來,“我真的聽到了!他被你扔掉了,沒有人理他,他就快死了!我是他的母親,我不能不管他,我要去找他!”

    有道是為母則強,在兩人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巧茗竟然真的掙脫了,她落下地時站立不穩,撲倒在青石磚上。

    她連著幾日幾乎沒有睡過,身體發虛,摔倒了竟然一時站不起來。

    然而,這并不能阻止巧茗的決心,她仍舊哭著,手腳并用地往前爬。

    韓震卻是鐵了心要阻止她的,撲過去將人緊緊鉗住。

    巧茗哭叫道:“放開我!你不要他,我還要!我要去找他,你不要管我!”

    她口中胡亂地喊叫著,用拳頭去打他,光著的腳去踢他。

    韓震只是緊緊地把她摟住,不說話,也不動,仿佛那些拳腳落在身上一點兒也不疼似的。

    巧茗漸漸力竭,喊聲弱了下來,踢打也失了力氣,但她仍喃喃著不肯停口,只是話音卻不甚清晰。

    “我恨你!”忽然,她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韓震聽到了,只是把她抱得更緊,雙臂像鐵條一般幾乎嵌進巧茗的身體里,勒得她差點不能呼吸。

    “他好好的,一點事兒也沒有!”

    巧茗聽到韓震這樣說。

    ☆、54|54.53

    “他好好的,一點事兒也沒有!”

    巧茗聽到韓震這樣說,立刻安靜下來。

    “他在哪兒?”

    巧茗杏眼圓睜,一瞬不瞬地看著韓震,眼中滿滿地全是期待。

    帝后這樣鬧了一出,鳳儀宮里的各色人等早就被從香甜的睡夢里吵醒了。

    一扇扇窗后都亮起了燈光,人影晃動著,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紛紛出來查看。

    有些個膽小的,又是平日里做雜役,沾不著帝后跟前光的,瞄著情形覺得不大對頭,又都急急腳地躲回了屋里。

    她/他們不那么想爭臉面爭出頭,反正能在皇宮宮里當差已經算是很風光了尤其是小宮女們,只要平平安安地熬到出宮的年歲,那就算圓滿了,千萬別惹上不該惹的事,看到帝后失儀事小,但誰知道背后是為了什么事呢。

    關于皇后的流言這些日子里就沒有斷過,萬一被上頭以為知曉了什么不該知曉的秘密,抓去滅口……那可真是冤大發了!

    天知道不過就是瞄了一眼而已……不對,一眼也沒瞄過,什么都不知道,聲響沒聽著,燈沒亮過,門沒出過,一覺睡到大天亮!誰問都是這么說!

    但是平常在帝后跟前伺候的人就不能這么躲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