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凈房不能用,你住在這兒怎么沐浴洗漱?”韓震問道。 巧茗笑著蹭了蹭頭,發絲在韓震胸前拂過,惹得他身上心上絲絲發癢,然而她說出來的話可不怎么讓他高興,“藕香閣有凈房,我可以去那兒,還能跟伽羅一些洗呢。” “她那兒也一起改建。”看你還能怎么辦。 唉? 不是吧? 巧茗呆住。 伽羅那么一丁點大,放在小孩子專用的澡盆里都得時刻盯緊了別淹了口鼻,砌個大浴池給她做什么…… “陛下,我走了,伽羅怎么辦?誰來照顧她呀?我答應太后一定盡心的,可不能食言。”道理說不通,巧茗干脆晃著韓震的手臂撒嬌,“而且我們兩個很投緣呢,伽羅白天睜眼就要找我,找不到就不開心,我也舍不得她……”用女兒來攻心,看還你能不能狠下心來。 巧茗這一招用得好,韓震果然道:“這倒是,我疏忽了。” 巧茗正得意,又聽韓震輕飄飄加了一句:“那就帶她一起過去,反正她那兒的凈房也不能用了。” * 翌日一早,浩浩蕩蕩的二十幾口人,便從鹿鳴宮遷往紫宸宮。 伽羅雖然小,對外間事卻并非全無知覺,對于自己連續搬家的事多少有些不安,坐在步輦上,抱著小兔子布偶,垂頭喪氣,默然不語。 巧茗再三逗她開口,卻調不起她半點興趣,一直用包包頭上的小圓髻與中分發線對著巧茗。 “伽羅,你到底怎么了?”巧茗學著她的樣子,低著頭,嘟起嘴,“伽羅都不理我,好難過。” 說著捂住臉,裝哭。 伽羅哪里知道她是裝的,拱著小圓身子靠近巧茗,舉著小手想幫她擦眼淚,“娘不哭,伽羅乖,能不送伽羅走么,嗚……” 說到最后,她真的哭了。 巧茗連忙把小家伙抱到腿上,又摸出帕子幫她擦臉,“伽羅不想去紫宸宮?” “嗯!”伽羅揉著眼睛,重重地點頭道,“皇祖母把伽羅送到娘這里,娘又把伽羅送去爹爹那兒,沒有人想要伽羅……” 原來是想左了,巧茗松一口氣,耐心向伽羅解釋道:“皇祖母不是不要伽羅,她身體欠佳,頭風病愈加嚴重,”她伸指在伽羅頭側一點,“她每天頭都很疼,實在沒有精力照顧伽羅,才把伽羅送到娘這里來。娘更不會不要伽羅,咱們今天搬到紫宸宮去,是因為爹爹要給伽羅房里改建浴池,住著不方便,才臨時搬走的,等浴池修好了,咱們還搬回去呢。” 伽羅仰起臉來,似懂非懂地問:“什么是浴池?” 巧茗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浴池就是沐浴時用的池子,比澡盆大,也舒服。紫宸宮里有一個,爹爹覺得好,便要和伽羅分享,所以決定給鹿鳴宮照樣改建。伽羅也要記得,有好東西都要和別人分享,知道嗎?” “那什么是分享?” “比如說,今天上午加餐吃點心,伽羅覺得好吃,就可以分給旁人一些,而不是自己獨個兒吃光,這就叫分享。”巧茗見伽羅嘟著嘴點頭,應是明白的意思,便再多說了幾句,“如果伽羅有一盤牛乳蜜糖千層糕,將其中一些分給娘。而娘有一盤枸杞桂花糕,作為回報,也分給伽羅一些。這樣一來,我們兩個都既能吃到牛乳蜜糖千層糕,又能吃到枸杞桂花糕了,分享是不是比不分享好呢?” 伽羅摳著手指,認真又糾結道:“可是,我還想吃紅糖松糕和豌豆黃。” 重點完全擺錯。 這回連走在步輦旁的阿茸也笑了,“這有什么難,帝姬想吃,等會兒安置好了,就差羅平去尚食局跑一趟,給帝姬取回來。” 伽羅終于高興了,喜滋滋地晃悠著兩只小短腿,大叫道:“還要杏仁酪!” * 韓震身為帝王,自是公務繁忙,不可能一直在紫宸宮里等她們到來。 陳福按照他事先指示過的,一一為各人作出安排。 巧茗當然跟著韓震住在正殿,伽羅則與在鹿鳴宮時一樣安置在配殿起居。 不過,對于還離不得人的小帝姬來說,這個安排只在睡覺的時候有效。平時么,她就是巧茗的小小跟屁蟲,要找人必得往正殿去。 至于伺候巧茗與伽羅的一眾人,按照近身與否,分別放在殿側耳房與后面的小院子里。 紫宸殿各項擺設器物,當然是整個皇宮里最出挑、最精致的,伽羅以前沒來過,眼下看什么都新鮮得不行,東摸摸,西瞧瞧,玩得不亦樂乎。 最后玩累了,歇在榻上喝奶的時候,看上了矮桌上擺的剔紅茶盤,非要拿來給她的小兔子白白當床,“我們都有床睡,它也應當有。” 崔氏一直陪著帝姬,聽了這話,強忍著笑勸道:“這是皇上殿里的東西,帝姬不能拿走。” 雖然一個茶盤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但宮里規矩多,各宮院的器物,大到床榻珠寶,小至匙更手帕,皆登記在冊,數目清明,無緣無故少了哪一樣,都得有人被問責。 伽羅哪里懂得這些,只聽得明白她的白白不能有床,立刻不樂意了,哭腔道:“白白沒有床太可憐了,你都不疼她,我不喜歡你了。” 巧茗在寢間換了衣服出來,便看到伽羅雙手把個茶盤緊緊環抱在胸前,小臉皺成一團,委屈得不行,簡直說得上泫然欲泣。 “這是怎么了?”她問道。 “娘娘,”崔氏連忙福身行禮,又向巧茗解釋了一番前因后果。 “嗯,我知道了,你去給帝姬整理整理東西,我來同她講。” 巧茗聽后,便擺擺手示意崔氏退下,自己抱了伽羅過來,柔聲道:“茶盤是爹爹的,伽羅若是喜歡,一定想要,得先問過爹爹,他同意了,伽羅才能拿走。你想啊,如果旁人問都不問伽羅一聲,或者明明伽羅反對,還把白白拿走了,伽羅是不是會很不高興?所以,不問自取,那是沒禮貌又欺負人的事情,只有壞孩子才這樣做。” “我是好孩子!”伽羅立刻反駁道,她快三歲了,道理講得淺顯,她能聽懂,而且小姑娘心地柔軟,將心比心四個字她雖然還不會說,卻能貫徹執行,“我不想爹爹不高興。” 她嘟著嘴,戀戀不舍的把茶盤放回原處,不過,大約心里還是沒完全放下,一壁捧著碗小口小口的喝奶,一壁還是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瞟過去,末了不放心地追問道:“我問了爹爹就會答應給我么?” “這個我可說不準。” 身為帝姬,天生便是一呼百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可是巧茗不想伽羅養成唯我獨尊的性子,因而故意道:“若是爹爹特別喜歡,舍不得給伽羅,伽羅要怎么辦?” “伽羅也特別喜歡,”小家伙囁嚅道,“白白也特別喜歡……”她小手摳著碗邊,顯然心里在進行激烈斗爭,“……要是有人要白白,我也舍不得給……”最后仰起臉,下定決心道,“那就不跟爹爹計較了。” 嗯,話里面邏輯稍微有點問題,不過她能自己琢磨過來,巧茗以為已經相當難得,便夸獎道:“伽羅真乖,娘最喜歡你了。” 被稀罕了哪有不高興的,伽羅笑得見牙不見眼。 巧茗看她碗里的奶喝干凈了,便牽著她往凈房去,“咱們去看看浴池長什么樣子。” 她想得可好了,語言描述再精細,也沒有親眼看一看來得形象,小孩子么,都是一張白紙,不懂的不會的,得一筆一劃地添上去。 凈房燈火煌煌,美人觚里插著桃枝,潺潺水流從龍首中吐出,帶動一池靜水泛起微瀾。 這么個舒適享受的地方,小孩子即便不懂,也不會不喜歡。 可伽羅才走到池邊,見到那清澈見底的池水,便“哇”一聲哭了起來,嘴里嗚哇叫喚,巧茗湊近了才聽真切,她說的是:“我害怕,別推我下去。” ☆、第15章 巧茗心里“咯噔”一下。 忙捉著伽羅追問,好半晌她才說明白,“有人推我,才掉進湖里。” 原來,當日的事情不是意外,竟是有人故意害她? 這么小的孩子,她能得罪過誰,能結下多大仇,以至于人家要將她置于死地? 如果是個皇子也就罷了,涉及到皇儲之爭,難免腥風血雨,殘酷狠戾。 伽羅是帝姬,一個女孩子,絕無繼承皇位的可能,將來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嫁個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駙馬,能礙到誰的路? 巧茗心里掀著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抱了伽羅出去。 阿茸和流云正在寢間里給巧茗歸置衣物,此時見到哭得直打嗝的小帝姬,皆是一臉訝異地迎上前來。 “流云,去把崔mama叫過來,我有事問她。”巧茗吩咐道,說完又低頭哄著啼哭不止的伽羅。 阿茸快步去了次間,將躺在榻上的小兔子白白拿回來,塞進伽羅手里。 伽羅倒是接過來了,只是哭意半點不減,反而愈加高亢,小胳膊蠕著把白白使勁兒往自個兒身上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她給自己啼哭助興的動作呢。 崔氏來得很快,一進門便見到這幅情景,有些慌張地沖巧茗福身行禮,見到帝姬哭鬧,想上前又明顯有些猶豫。 巧茗順勢便將伽羅塞在她懷里,“崔mama,雖然你們來的時間尚短,但我也看得出,帝姬身邊的人里,數你對她最上心。” “娘娘,”崔氏在宮里三年了,當然懂得主子不會無緣無故夸贊人的道理,然而就如巧茗所說那般,她們相處時間尚短,崔氏摸不清她的路數,一時間也只能謙遜地答一句,“我只是盡自己的本份。” “本份也分用心與不用心。”巧茗笑道,“就像你們剛到鹿鳴宮那天,近身侍候的十個人里,只有你想到教帝姬主動與我親熱。不過,如果論規矩,這難免有些逾越了。” 崔氏哪里還敢再答話,心道這娘娘當日并未出聲,就如根本不曾察覺到一般,卻在今日提起,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巧茗見她惶恐,也不緊逼,只道:“但我知道你的用心是為帝姬好,畢竟我是養母,非是親生,帝姬又不是從出生便養在我身邊的,你怕我們兩個情分不夠,便想著若她主動親近我,或許能彌補不足是么?” “娘娘明察秋毫。”崔氏恭維道。 “好了,別這樣緊張,我知道你是為帝姬好,所以根本就沒打算將這當做一回事。”巧茗話鋒一轉,終于步入正題,“今日叫你過來,是知道你對帝姬盡心,因而想要問一問,自從帝姬落水后,這些天里可有哪些地方不對勁么?” “帝姬落水受寒,發熱三日,之后漸漸好轉,只是不時咳喘,一直用太醫院大商御醫開的藥,到第八日上也痊愈了。”崔氏顯是照顧得極盡責,日子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么?” 崔氏道:“回娘娘,沒有了。” 巧茗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我再問你,當日帝姬因何落水?你且說詳細些。” 崔氏抬頭看一眼,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詳細答話:“那日是二月二十二,按規矩,每人每月能得一日假,那日我便歇在屋子里,并未跟隨帝姬,所以一切的事情我也是聽人說起。那日是蓮葉、蓮心與盧嬤嬤一同陪帝姬去的御花園,帝姬要玩捉迷藏,蓮心蒙著眼捉人,蓮葉與帝姬躲藏,小孩子玩鬧起來沒有準頭,便失腳跌進了湖里,蓮葉躲得遠,蓮心聽水聲掀了蒙眼的紅布,見到帝姬落水,大聲呼救。后來,娘娘您便跳進湖里,將帝姬救起來了。” “那盧嬤嬤人呢?”巧茗蹙眉追問。 崔氏忙歉然道:“娘娘,是我疏忽了,因為當時天上開始飄小雪,盧嬤嬤便回轉慈寧宮,打算給帝姬取一件更厚實的風兜。當日太后問詢時,我聽到她們是這般回答的。” 巧茗便將蓮葉與蓮心叫來,問了一樣的問題,答案果然與崔氏一樣。 “聽見蓮心叫喊時,我本想親自救帝姬的,可是天雪路滑,跑過去湖邊的時候跌了一跤,腳腕脫臼站不起來,然后娘娘您就來了。”蓮葉低頭解釋道,“我的右腳現在還有些不大便利呢。” 蓮心幫腔道:“是啊,娘娘,每晚我都幫蓮葉搓藥酒,她腳踝處的淤腫還沒消盡。而且,我們這些人,不管當日有沒有陪同帝姬一起去御花園,全都領過杖刑,以懲失責,就連休假的崔mama都沒放過。娘娘今日又再問起,難不成是想再罰我們一次不成?” 前面說得挑不出錯處,最后那一句卻擺明沒將巧茗放在眼里。 巧茗被她氣笑了,斥責道:“你是什么身份,竟然還有膽子質問我?” 蓮心并不服巧茗,依她所想,左不過三日前,巧茗身份體面還遠不及她,若不是走運救了帝姬,哪里輪得到她被封端妃,而蓮葉若不是跌了那一跤,成功將帝姬救起,只怕如今身在妃位,得到盛寵的便是蓮葉了。 “我并不是質問娘娘,我與蓮葉等四個宮女,都是當年服侍敬妃娘娘的,敬妃娘娘彌留之際,命我們代她護持帝姬,我們自然會盡心竭力,不會有半點怠慢,崔mama等四個奶娘也是敬妃娘娘親自挑選的,至于盧嬤嬤與趙嬤嬤,則是太后娘娘親自指派的教養嬤嬤……” 她話說到這里,忽然停住不語,似乎是在尋找適合的措辭。 巧茗已了然,“所以,你想說的是,你們不是帝姬生母指定,便是太后指派,全都根正苗紅,容不得我這個后來居上的養母懷疑?畢竟,若兩相比較,反而是你們跟帝姬更有淵源?” 意思是差不多,蓮心卻知道不能如此直白,但她更想不到巧茗會說破,一時反應不來,驚愕地瞪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娘娘恕罪。”蓮葉反應倒是極快,立刻磕頭討饒,“蓮心她向來心直口快,有嘴無心,娘娘大人有大量……” “行了,”巧茗抬手示意她停下,“我今日找你們來,本不是打算舊事重提,問罪立威。只不過適才帶帝姬去凈室,發現她怕水,”她嘆口氣,“所以才叫你們過來問話,了解一下當日是何情形,再看看如何幫帝姬克服了這件事。” 巧茗沒有說實話,因為蓮葉與蓮心的口供明顯與伽羅所表現出來的不一樣。